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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生彼岸-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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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情,凡间的话本戏文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大都起源于这里。”
  陆臻笑着瞅了吾辈一眼,“你倒懂得多。”抬脚便跨了进去,吾辈顶着一头没来得及隐去的银发,被大厅的姑娘盯得浑身不自在,那些卖笑的很有眼色,看得出吾辈只是个小跟班,大多往陆臻身上贴,陆臻性子好,眉眼弯弯,左右都是红袖添香,只觉得新奇,乐呵呵被姑娘们灌了一壶又一壶清酒。
  吾辈坐在一旁忐忑难安,最忐忑的莫过于万一魔尊大人今晚一高兴,随便拉着哪个女子一夜巫山,那吾辈带魔尊逛窑子的这事就坐定了,再被嘉禾那个大嘴巴的一说,吾辈天上地府都不好交代。
  月色渐渐明晰,耳边的调笑声也弱了下去,陆臻歪歪斜斜从温柔乡站起来,拉着吾辈往外走,方才倚门招客的女子依旧窃窃的笑,“哎呀呀,这位郎君怎么这么急着走?良宵难得,不在此过夜么?”
  陆臻似乎醉了,朦胧着一双眼慢慢抚上女子娇艳的脸,然后往下,近乎暧昧的磨砂过优美洁白的脖颈,忽然用力捏住,“竹叶青小妖,七寸怎么可以这么大意落入他人手里?”那把声音懒懒的沙哑,却不带一丝醉意。
  闻此袅娜的女子咝咝张嘴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眼睛慢慢转绿,张口欲咬却被陆臻紧紧捏住七寸,动弹不得,只能恨声,“你是何人?奴家只不过是在京城混口饭吃,一向谨小慎微,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二位大人!”
  陆臻垂着眼睛,一副不感冒的模样,“本座来捉妖,还需要理由么?”顿了顿又咧嘴笑,“啧啧,不过可不是你们这种不成气候的小妖,本座问你,现今的帝姬是个什么东西?”
  那女子在他手里渐渐发抖,化成通体碧绿的一尾小蛇,颤声道,“帝姬?你们是来捉拿画女的么?呵,那可小心了,她手里上百条人命不止,曾扬言要捉她的国师都赔进了性命,那妖女周身戾气可重着呢。”
  陆臻皱了皱眉,吾辈也一怔,画女?依稀好像,当年被吾辈镇垮的降魔塔里,仓皇出逃一直没有被捉拿到的一位魔头,便是这个名号。吾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是吾辈当年留下的烂摊子,现下却还得劳烦魔尊收拾。
  七寸一松,竹叶青被陆臻随手甩出窗子,一声惊呼摔进屋外的杂草里,陆臻擦了擦手,悠悠然道,“竹叶青小妖,记得下次吸男人精血的时候不要贪心,来日方长嘛。”
  吾辈揣着手立在一旁摇摇头,痛心疾首,“大人真不会怜香惜玉。”
  “哦?那是不是应该这样?”陆臻笑眯眯转头,嘴唇不经意擦过吾辈的眼睛。
  “咳咳,也不至于如此。”吾辈退后两步,思量了一下,执起陆臻的手,深情款款看了他一会,又放下,才道,“凡间女子和男子之间,是应当这么告别的。”
  陆臻目瞪口呆看了吾辈一会,直接转头走出去。吾辈欣然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面出现的蒲昌,是专栏《十七夜》里的角色,算是和本文一个系列吧,有兴趣的亲可以看一看哒

  ☆、画女

  皇宫深处一片乌烟瘴气,护脉龙神的金色光芒几乎弱的看不见了。陆臻与吾辈在上空巡查好久,才在重重宫闱里一处叫做长生殿的地方找见一丝几乎要熄灭的金色光辉。于是先隐身探了进去。
  入鼻的是一股苦涩的药味和沉沉的死气,吾辈望了一眼龙床,便知道,这个帝王活不久了。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睛面色泛紫,眼眶周围一圈浓重的黑色,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病入膏肓看起来如垂垂老朽。造下的杀孽太重,他这具身子已经承受不了沉积太久的戾气反噬,护佑他的帝王星将坠,龙神也快离开他重新择主,床上的人已回天乏术。
  “你可知,如今地府门前有多少怨魂不肯投胎,嚷着要将你扒皮抽骨,永世不得超生?”陆臻蹲在一旁的椅子里,只显出声音。
  病床上的男子闻此并没有睁开眼睛,却是听到了,慢慢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再没有气力说下去,倒是一直浮在床头沉睡的护脉龙神睁开眼,望了望陆臻,沉沉叹了口气。
  “还请魔尊大人不要为难他,我知道这孩子罪无可恕,但其实这些都是因帝姬而起。”那条金灿灿的龙已经很年迈了,眉头都是慈悲和忧色,“我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他连一只鸡都不忍心杀死,怎么可能去杀人呢?哎,我老了,也知道他造下的杀孽深重,无法再护他,是时候重新择主了。”
  这时宫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千层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的女子,那女子生得及其惊艳,一张苍白的脸可谓美得巧夺天工,她姿态曼妙的走近龙床,俯身轻轻喊,“陛下,陛下。”
  缠绵病榻的男子似乎有所感,竟然撑着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女子的刹那枯涸的眼竟绽放出光华,“画……画心……”
  那女子便欢喜的笑开,立起身展开衣袖,轻快地转了个圈,咯咯笑着问他,“陛下快瞧,妾身今日新换的宫装好不好看?”
  病入膏肓的帝王却已经连头都没办法转动了,嘴角却慢慢弯起细微的弧度,女子看了他一会,扑过去皱起眉头,“陛下,你要快些好起来呀,陛下说过,春天的时候就带臣妾去看凤凰花。”
  这时一直沉默的护脉龙神开口了,“那便是帝姬。陛下自接她入宫,便被蒙蔽了心智,凡事都依着她,那女子实际靠画皮保持容貌,依食人心而存活,这妖姬告诉帝君,说她久病成疾需要以人心为药引才能医好,又说自己体质阴寒需要至阳之人的皮肉补身,否则便会死,帝君为了救这妖姬的性命,才一时昏头,大开杀戒……”
  陆臻在屋里慢慢显出身形,看了半响,才道,“这张皮,画得真好。”
  那女子闻此蓦然转过身来,也不惊慌,很欢喜似的咧嘴笑,“谢谢,我也觉得很好看。”
  陆臻慢慢依着案几坐下来,“他快死了,你知道么?”
  “人不都是会死的吗?”那女子睁大眼睛眨了眨,捂住胸口,“没有心,就会死,人太脆弱了,我也一样。”
  “那你还是欺骗他了。”陆臻看着画心,那张皮美轮美奂,栩栩如生,像一件绝佳的艺术品。“他快因你而死,你却还好好活着。”
  “我没有心,会死的,他说过,他愿意为我而死,所以我不算骗他。”
  那女子振振有词的回答,下一刻却忽然露出歹毒的神色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那么爱他,怎么会欺骗他呢?我只不过是想活着,好好活着跟他去看凤凰花,这有错么!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本宫的事!?”
  最后一句几乎是画心尖叫着吼出来的,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后退着从眉间溢出黑色的戾气,化成利剑直直插过来,吾辈杆在一边听见陆臻喊了声小心,一把被推开,一道红光迎着戾气劈头斩下,黑色被尽数吸了进去。
  吾辈心里一暖,这么些年,吾辈护天护地护旁人,被当做行走的教科书和功劳簿,从来被默认为守护这个吾辈开辟的天地是分内之责,被旁人保护,还是头一遭。所以吾辈欢喜了一下,随即又忧了一下,因为方才,吾辈确实没有能力躲开那把戾剑。细思吾辈当年只是失掉了一半的灵魄,在降魔塔关了太久可能也会消磨掉一些灵力,但万万不至于连一把剑都躲不开,吾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一喜一忧间,陆臻指尖红光大盛。
  画心被陆臻指间的红光束缚,戾气铺天盖地朝她天灵盖回涌,撕心裂肺的喊叫回荡在宫里,护脉龙神不忍再看一般闭上眼睛,躺在龙床上无法动弹的男子微微颤抖着骨瘦如柴的双手,慢慢落下一滴泪来。
  该是很痛的。画心,我为你负尽天下人,却还是没能如愿带你去看看凤凰花。
  你曾说人都会有下一世,下一世我不再是帝王,你也不要再做食人心的妖怪,好不好?但妖怪是不是没有下一世呢?我的罪孽这样深重,大约也是没有下一世的。所以我想好了,这辈子都依你,就任性一回,只爱这一辈子好了。
  画心啊,你穿宫装的样子最美了,你笑着喊我陛下的样子,比日月星辰和轮回往生都珍贵。
  被戾气吞噬的女子抱着头声嘶力竭尖叫着,慢慢褪下精心绘制的皮囊,露出森森白骨,她恍然望着眼前行将断气的年轻帝王,忽然觉得比没有心还疼。在苟延残喘的很多年里,她被无数男人抛弃背叛过,便以为男人都是一样的,三心二意虚以委蛇,爱的不过是自己这副发臭腐烂的皮相。但眼前这个人,却会答应带她去看凤凰花,明明很优柔懦弱的一个人,却会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天道轮常,陪她疯得肆意而真诚。
  尖叫声渐渐消逝,风卷残云的戾气瞬间吞没了碎裂成千万片的嶙峋枯骨。
  “倒行逆施,怨气太深重,迟早会被反噬。”陆臻抱臂摇头,他弯腰拾起一片遗落的小小骨节,把它镶进一块血红的雨花石里。
  “留作纪念么?”吾辈好奇道。
  “当初带骨姬回府,本座答应要帮她找回姐姐。”陆臻把雨花石揣进袖子,回头望了眼病榻上快要断气的青年帝王,“凡人真奇怪,明明寿命如蝼蚁,却还敢这么折腾。”
  “正因为他们寿命太短,如蜉蝣朝生暮死,所以凡人们很早便懂得珍惜,懂得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相守,再一同死去,这其中,多少恨别离,喜相逢,就是因为短暂,才动人。他们只能激烈的活着,把我们需要用上千年来体会的情感,在短短数十载里都经历一番。”吾辈跟在陆臻身后,一不小心就说得多了些,等闭了嘴,已经出了宫门,盘亘在京畿月朗星稀的夜空。
  “哦?看来石生对人情世故了解颇深。”陆臻笑着看吾辈,“想来也是,本座好像学什么都晚了些,跟这些七情六欲活得缤彩纷呈的凡人,根本没法比。”
  吾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干巴巴道,“晚一点没关系,学到了才是正经。”
  一颗星星划过眼前,接着无数颗星星接连落下,爆发出耀眼的光辉,再彻底熄灭。吾辈知道,帝王星坠落,地上的这个王朝在今夜覆灭了。长生殿的帝王在此刻逝去,天上守护帝王星坠落的辰兮又该是彻夜未眠。
  吾辈在漫天流星里望着一袭绯衣的陆臻,第一次生出,如果先遇见的是他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你等我一会。”陆臻落到地上,弯腰捧起一抔黄土大大拉拉捏出个人形来,依稀可见是个憨态可掬的娃娃。吾辈拿过去又打磨的细致了些,在嘴角捏出一个弯弯的弧度,才忽然记起来,为何初见阿笙的笑觉得那般熟识。洪荒之初吾辈陪同女娲造人,每个泥人的嘴角都被我们捏出浅浅的笑纹来,再挥手淋上黄河水,数以万计的泥人便有了生命。所以每个凡人天生就是会笑的,就好比他们天生就会哭一样。
  “阿笙,你的肉身没了不打紧,这副身子照样可以寄存你的魂魄,什么时候你放心下了你娘亲,随时都可以回来找我们。”
  吾辈蹲下身摸摸阿笙的脑袋,捞了些忘川水洒在泥娃娃身上,泥人便生出血肉,阿笙的魂魄慢慢融进去,然后眨了眨眼睛,“谢谢你,石生哥哥。”
  吾辈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到无垠地狱门口,看着鹅黄衣裳的小娃娃趟过冥河,慢慢走远,竟有些心疼的情绪。转身看见陆臻靠在桥头,背后是一望无垠的彼岸花田,鲜红诡艳的硕大花朵铺满河岸两侧,美得如火如荼。
  “石生,陪我坐一坐吧。”
  

  ☆、心悦

  吾辈最近在冥界很红,红得发紫的那种。就连在阎王殿当差的黑白无常,在勾人魂的时候都会对那哭哭啼啼不肯走的痴男怨女说一句,哭哭哭,净知道哭!你要是到冥府见过魔尊大人是怎么宠那石头精的,估计连胎都不愿意投了。
  也据说青丘狐族的八卿长老听说了吾辈在冥府的无上恩宠之后,当即在饭桌上敲掉一旁狼吞虎咽的小狐狸手中的筷子,一脸肃然道,“呸,吃什么吃,还有心情吃饭?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球一样的身子,难怪说了百八次媒都找不到好人家,你学学冥界那个石什么生的,看看人家是怎么钓上魔尊那只金龟婿的?嗯?”
  被拍掉筷子的小狐狸嘴角还沾着一颗白米粒,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很是委屈的瞅着八卿,趴在饭桌上怯怯的问,“是……是怎么钓上的?”
  “哎,亏你还是只狐狸,怎么想不明白呢?人家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再加上对魔尊心若盘石的一片深情,魔尊能不宠么?”八卿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嗯,从今日开始,你每顿少吃一只鸡。”
  上面这段话是嘉禾老狐狸告诉吾辈的,彼时骨姬倚在镂花的屏风边把玩手里的雨花石,记性不好的青楸又战战兢兢躲得老远缩在池子里朝这边想望又不敢望,毛团眯着眼睛窝在吾辈怀里,顺毛的时候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当初他们被魔尊带回来,都是这般宠着,形影不离身侧。但可惜,都不长久。”嘉禾坐在绣花的软塌上,目光灼灼,“你知不知道,城东的赌坊已经开注了,赌的是这次带回的新宠魔尊能宝贝多久,连阎王爷那个妻管严都下注了,嘿呆石头,你想不想知道本殿赌的是哪边?”
  “不想。”吾辈翻了翻眼皮,只觉得世风日下,这些人无聊的紧。
  其实吾辈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的荣宠,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陆臻对吾辈的上心。从凡间回来后已过了数月,陆臻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带吾辈去屋后的彼岸花海常坐,他说这里便是他第一次看见鸿钧的地方,明明是很尊贵的上神,却没有一点架子。没事喜欢跑来冥界找嘉禾下棋,棋品却比嘉禾还差,输了也死不认账,临走还要揣上一壶上好的黄泉酒。有时嘉禾不在,鸿钧便会在这彼岸花海里蹲下来发一会呆,那时陆臻觉得,看着那么热闹活泛的一个人,原来也会有心事。
  他讲这些的时候吾辈就靠在他身边,静静的听,好像在听另一个人。陆臻的手慢慢抚过吾辈银白色的长发,再在吾辈下垂的眼角落下清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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