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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迢迢一纸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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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无声扯开一个讽笑,低头盯着篝火,低低道:“有时候,我真嫉妒这些东西。”嗡地一声响动,他手心握着的刀刃生生折成了两截。

刘盈一怔,来不及发作,下一瞬,整个人就被这个冷戾阴沉的少年按着肩。

“胡荼,你干什么?”她厉声喝问。

正挣扎着,耳畔传来嗜血的冰嗓,带着略微的沙哑,“夫子,三年换一次温存,你……算不得折本。”

她愣了愣,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月色下,少年的眼眸闪着幽暗莫名的光。他生得极俊秀,眉睫浓密,鼻梁挺秀,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干净漂亮,只是那眼神却阴沉冷戾,宛如嵌在冰寒之地的黑曜石,美得让人窒息,冷得让人害怕。

他冰冷的唇轻易寻到那一处柔软,狠狠吻了上去,他的胳膊狠狠环着她的腰,克住了她逃脱的一切可能,那双纤长如玉的手*着她,仿佛要把她揉入骨肉。

刘盈笑了,就在胡荼准备继续这个亲吻时,一个冰凉的锐器抵着他肩头下侧,她看着他清冷的眼,略略退了一点距离,一字一顿,“松开,我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比我小五岁的男人。”

一次被他吃干抹净,是她疏忽。

第二次若依然无知无觉地荒唐下去,那她就是愚蠢。

“你以为我会放么,学生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胡荼笑了,眼眸亮得惊人。“哧”,刘盈手上的锐物狠狠扎入他肩下,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胡荼却仿佛浑然无觉,依旧抱着她,加重着这个亲吻。

直到他鲜血汩汩流淌,锐器上的迷药发作,他这才不甘不愿地昏厥过去。

“……你欠我一个温存。”声音透着冰冷锐利的倔气。

“有本事就来取。”

刘盈面无表情拔出匕首。

匕首对着猎猎火光,殷红的液体滴落,血腥味淡淡散出,六个影子如几溜儿轻烟从夜色中抽出,手中的锐光一闪,各自对准浅绿衣衫的少年。刘盈擦净匕首,清冷的眸光掠过抢占高位的影守,嘴角扯出嘲讽的笑。

装腔作势,拿捏得真是时候。

她撇撇嘴,一脚狠狠踹开地上昏厥的冷峻少年,快步入了马车。不远处的影守何曾见过这这么嚣张的凶手。他们愣了愣,就在这时,众人看见本该昏迷的胡荼手指微微一弹,众人顿时了然,各自收了兵器,四处散开,如轻烟般融入了沉沉夜色。

天光如霜,篝火猎猎。

凛冽的风伏地卷过,压低了遍地野草。

篝火被压至最低,陡然发出“哔剥——”的炸裂声,然后呼啸着绽放出更灿亮的光芒。

胡荼躺在地上,反手摸到肩下,一手粘腻的血,冰凉的地面石砾硌在伤口,火辣辣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沉沉叹了口浊气。

刘盈,你还真刺呀!

被踹到的腿骨泛着钝钝的疼,似乎在提醒着他的失意。

暗夜中抽出个浑身素黑的老仆,佝偻的背,递来金疮药,“二少,先止止血吧。”

“由着它。”

胡荼闭上眼。

一阵沉默,老仆的声音沙哑带笑,索性坐在一边,“老奴早和二少说过,姑娘不是一般人,这些个法子用着恐怕不通。”

“要不还能怎样。就这么等着让她转了心意,恐怕再多的十年也不够等,她宁可百年之后孑然一人,独赴黄泉,也不会给我一分机会。有时候,我倒真希望她欢喜上一个人,哪怕不是我也好,总归那颗心不是无情。”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啼血的绝望。

这些话,若是搁在寻常,他不会说。可是今天,却不知怎的,很想说给老仆听。人在受伤时,连心也会柔软起来。素衣的老仆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想着什么、念着什么,一清二楚,听到这些,沉默下来。

篝火“劈里啪啦”响着,两人一阵无语。

他鼻翼动了动,“什么东西那么香?”

“竹叶青,你要喝点么?”

老仆伸手递过一葫芦酒,胡荼睁开眼,笑骂一声,“你说我喝不喝?”

“知道自己喝不得,还问什么。”

老仆嘀咕的话还没说完,就惊讶地看见自己手中的酒葫芦被胡荼夺过,“咕噜咕噜”喝掉大半,这个阴沉冷峻的少年任由身后鲜血流淌,眼角流露出一丝苦涩,“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沾不得,却忍不住沾。”

第四章

越往北方,黄沙卷地。

天光从赭黄的云层洒落,大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过,官道两边无比荒芜,只见得零星的绿,衬染着北原大地越发贫瘠荒凉。

离了静苑,没那么多的书供刘盈随时翻阅,闲暇的日子多了。

除了吃喝拉撒,其余的时候,她一概缩在车里。

行途漫漫,偶尔途经繁城,实在无聊时,她也会出来走动一下。

这一路,走得四平八稳。

刘盈渐渐忘记那些隐秘的惶恐。

胡荼背上的伤,过了三个月,依然在渗出殷红的鲜血。他袍子的颜色原本就深,看不真切,可车内血腥的气息却越来越重。

他气色差,一溜儿的家仆小厮气色更差。

特别是照顾他起居的贴身小厮鱼微,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顶着双兔子似的红眼圈,逢人说话嗓子都带着哭腔。

刘盈开始还听着有趣,后来见着他头皮发麻躲着走。

刘盈看鱼微头疼,鱼微看她更是火冒三丈,说话针锋相对。

“姑娘,我们家二少伤成了这样,那鲫鱼汤是补血的,你喝那么多干什么?”

“姑娘,我们家二少这么虚弱,和你说几句话,你不吭不哈的,这是什么态度?”

“姑娘,我们家二少……”

听到这样开头的句式,刘盈就忍不住发寒。幸亏没让鱼微知道那一刀是她刺的,否则还不知道这护主心切的小子,会因为愤怒爆发出怎样的杀伤力。

胡荼自个儿失血过多,不愿意别人碰他,他拖着不治关她何事,她是夫子可不是大夫。

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在一个午后。

这天,刘盈趴在车窗上,混着药香的血腥味不停窜入她的鼻息中。她扭过头,张着嘴,深深呼吸几下,鼻翼扇动间,胸口那股闷气不除,反而更堵。

小夫子皱眉,长呼一口气,把书卷倒扣桌上。

侍奉胡荼的小厮以为她要下车出恭,忙招呼车夫停下。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听得刘盈牙齿发酸。

她从马车中站起,不看其他人,一手忽然按住胡荼瘦削的肩膀,一把撕开他的衣服。

衣衫看似寻常,却都是牧州云姬坊的织品,质地精良。就算用剪子划开,也需要费些力气,可刘盈撕得却分外轻巧,仿佛云姬坊的布料只是寻常的草叶,一撕就碎。

鱼微早看她不顺眼了,这么一见,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厉声呵斥:“姑娘,这还是光天白日,你!你不知廉耻,你撕了二少的衣服,你想怎样?!”

“放心,你家二少清白得很!”

刘盈憋着满腔的胸闷,懒得和他仔细解释,手上的速度没有分毫停留。

鱼微气得小脸涨红,一副二少清白不保的痛心模样,缩到角落,颤声道:“东夏律例明文规定,逼奸*,淫盗重罪……”

自从刘盈有一次在闹市,痛扁了几个强抢民女的地痞,鱼微就有些怕她。

别看她苍白孱弱的模样,出起手来,那叫一个快、狠、准。

鱼微就怕她忽然发难,像揍地痞一样,把自己揍成猪头,那才是得不偿失。

胡荼双眉一沉,眸光冷冽地掠了他一眼,“下去。”

“二少……”鱼微想要反驳,可一看见胡荼阴沉冷戾的模样,所有的话语全部吞到肚子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马车“咯吱”一声停了。

少了鱼微的偌大马车内,只剩下撕碎云姬布的脆裂声和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天光透过木格车窗,照得满室透亮。

胡荼的目光盯着她刚才被鱼微碰到的手臂,心中一怒,旋即移开视线,语气中透出说不出的阴霾,“我以为我纵是死了,你也不在意,既然如此,何必帮我治伤。”

再不治,马车中腐臭越发厉害了。

这是真话。

刘盈知道说出来,这小子指不定发什么狂,耸耸肩,一脸无辜,“伤了就治,这是道理,帮你治伤,哪来那么多浑话。”

“刷——”

青衣撕碎在地,扬起零星的尘,血腥味登时透着腐臭传了出来。

刘盈拧眉,少年肩下受伤那处伤口腐烂发黑,血肉模糊,映衬着雪白的背部,显得说不出的恐怖,她检查了一下伤口,手指微微一跳,抽出小刀,麻利地削去腐肉,旋即脸上浮现一抹释然。

那一刀刺得虽说凶险,胡家的*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烦,就烦在他拖了三个月。

“拖成这样,都没伤坏骨头,到底是年轻。”她心情颇好地打着趣,后者眉目陡地一厉。

刘盈用的匕首尖椎薄巧,对着天光,透明如蝉翼。

她早算准了,就算刀上布着毒药,她下手时刻意旋了下刀刃,狠了点。可胡荼身上好歹流着一半皇族的血,从小为了防止有人加害,胡夫人是用毒药喂大他的。这点小毒顶多起个麻醉作用,他身后的伤三个月下来早该愈合!

如今一见,才知道他肩下的伤不仅没愈合,反而腐烂成这样,可见烈酒、牛羊肉、还有辛辣的东西,他没少碰。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想得轻松,手下动作越发利落起来。

胡荼最讨厌她拿“年纪”说事,面色当即沉了下去,鼻腔中透出一声冷哼。

刘盈瞧他皱眉的模样,眼皮也不掀一下,缓声问:“疼了?”话是这么问,可她的动作却不见放缓。

见他不答,她恶意地翘起唇角,越发用力地按了按他的伤口,口中笑道:“既然知道疼,何必拖着?自己的身体,连自己都不顾惜,非亲非故的,别指望谁会顾着你。”

胡荼泛白的薄唇抿得紧紧,神色淡漠地仿佛她削去的血肉,与自己无关。

好容易清了腐肉,敷上金创药,用素白的纱布包扎好他的伤口,刘盈拍拍手,利落地净了手,笑眯眯地拍拍少年俊秀的脸蛋,“伤好之前,不要沾水。”

伤好之前,不要沾水。

身上的伤好治,可心伤呢?

胡荼不答,默默看着车窗外的黄沙扑卷,嚣尘直上,遥遥有巨大的城池高墙耸立。久经三月的行程,终于快了……

西丘遗址,刘盈心心念念的所在。

他看着眼前女子明亮的眼眸,心里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

夜半三更,胡荼从睡梦中惊醒,披衣而起。这是家百年字号的客栈,刘盈坚持要在这儿打尖,他允了。夜露清寒,混沌的墨色笼罩了整个城池。四周静悄悄的,胡荼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缓慢虚弱,宛如任何一个久病之人。

对刘盈,他执着到了一种偏执地步。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偏执些什么,碧落天涯,黄泉咫尺。

痼疾缠身,呕血入绢帕,点点似红梅。他曾发誓此生此世孑然一人,绝情为伴,可是他遇见了刘盈,从此……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咳……咳……”

想到这,他胸口陡地一紧,咳得撕心裂肺。

他揉着额角,虚弱地推开窗,月色下,少年干净俊秀的面容浮现出一抹倦意,眉睫如女子般浓密秀气,长发披散,双足赤裸,宛如月下的精灵,洁净而晶透,浑身仿佛都笼着一层清浅的光华。

还记得依山傍水的草屋,那年他九岁。

“胡荼,糊涂。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你父亲不错,给你起的这名儿倒好。”初遇刘盈,她笑眼粲然地抚了抚他的脑袋,笑得很欢畅。不过是十四的年岁,偏一副老气横秋的夫子模样,这第一眼就不顺。

……

“我师你徒,你觉得不服?”她笑眯眯地托着下颔,眼眸儿异常的清亮,“人生下来三六九等,天定的事儿,你可服气?人有地位高下之分,既是不服,便要寻一个变字。伊始起,虽有地位之分,却无贵*分,有的只是天分与勤奋的差异。我学问比你好,年纪比你大,你唤我一句先生,理所当然。你还不服?”

他冷然睇着她,显然不服。

再不服,便是噼啪的竹条抽着手心。

刘盈没什么同情心,没什么是非心,道理讲不通,体罚为上。

她罚人,从来笑着,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可手腕的劲道却不见分毫放松。

她性子那么差,一开始,他真是一点也不欢喜她。

……

后来,再后来他痼疾发作,咳得满地鲜血,刘盈掏出药丸,他不接,她也不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拍小狗似地拍他的脑门,口中笑道:“胡荼,你果真糊涂了。你以为你不吃药,我就急了么?命是自个儿的,没人能替你生、替你死。与我置气,便不吃我喂的药,我还不知你如此幼稚。”

自己都不顾惜自己,非亲非故,没人会怜惜你。

他知道她冷情至极,不干自己的事儿,绝不会多管,可第一次遇着这样的她,还是忍不住怔了怔,下意识乖乖吞了药。

她笑,“这不就成了。命只有一条,哪怕活得再是苟延残喘,毕竟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好……”说这话时,他听见她声音忽然低了低。

他原以为这世上再没人明白黄泉咫尺,是怎样的滋味,可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一怔。她知道他的感受,她什么都知道。

……

夜色渐浓,回忆渐淡,放目处尽是深浓墨色。

胡荼散发赤足,浑然不觉寒意侵人。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有意无意点在红木窗格,陡地风声一紧,他右手虚空一挽,不知抓住了什么,握紧成拳。一个佝偻的黑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窗前,桀桀笑道:“二少大半夜的,怎地不睡?”

胡荼不答,眸光浅浅量过他与自己的距离,七丈。

花苑中草木森森,他松手,青莲子哗啦啦地落地。

弹丸量武,是他从小就习惯了的一种暗袭。

在很小的时候,他还会被这些神出鬼没的暗器打在身上,痛得直抽凉气。渐渐的,随着他的武艺精进,老仆的暗器也很难击中他。

现在,他随手就可以接住这些力道狠辣的弹丸。

他早已不是当初羽翼未丰的胡荼,可惜刘盈却从不曾在原地等他追上。

墨色的影子从暗里抽出,弯腰拣起青莲子,苍老沙哑的嗓音有些扭曲,缓声道:“和您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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