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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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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宋微再不高兴,也绝不会迁怒到小孩子身上,这点把握还是有的。独孤铣心想:他已经很多天不曾真正笑过了。就算没别的用处,能让他笑一笑也是好的。
独孤莅老实应一声:“孩儿省得。”
见父亲没别的表示,熟门熟路就往卧房奔去。
片刻工夫又出来了,独孤铣心一沉。
独孤莅见父亲还在院子里站着,只好再次乖乖站住行礼:“爹爹,宋哥哥托我帮他看看拉叽溜丢嗯昂还有得哒。”
稚嫩的童音跟说顺口溜似的,把四只禽兽的名字一气儿报出来,别具喜感。
独孤铣放心了。果然儿子面子比自己大得多。
这些天兵荒马乱,人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空管畜生。不过底下人知道轻重,必定不会乱来,独孤铣于是看向自己的侍卫首领。
牟平向独孤莅解释道:“大公子,驴跟马都在西偏院马厩里养着。鸽子不好混养,没挪地方,赵敬负责每日喂两次。”
赵敬就是最能跟宋微玩到一起去的那个侍卫。
独孤莅道:“我在院子外头,都没见小拉和小丢飞起来过,是不是忘了放他们出来飞一飞啊?”
牟平搓手:“这个,可能赵敬怕鸽子飞丢了,回头不好交代……”
独孤莅瞪大眼睛:“啊?莫非宋哥哥病了这么久,小拉和小丢就这么久没飞上天过?”一脸不可思议望着两个大人,想抱怨又忍住,终于忍无可忍,“虽然是冬天,这么久关在笼子里,鸽子会生气的!”
独孤铣对儿子道:“你宋哥哥既把它们托付给你,你便替他多看着点吧。”
独孤莅脆生生应了,转身便往放鸽子笼的偏房跑去。看完了鸽子,又跑出院子去马厩看驴跟马。独孤铣见他十分起劲,婢女在后头都跟不上趟,索性叫赵敬跟着他。一大圈下来,独孤莅额头冒汗。自觉责任重大,路过父亲身边也只顾得上点个头,第一时间进屋去向宋微汇报。
独孤铣依旧在院子里站着,表情比之先前,舒缓许多。若是仔细看,还能隐约分辨出一丝笑意。
跟宋微缠斗几年,他实在太清楚了,小隐为人,有多决绝,就有多优柔;有多狠辣,就有多善良;有多善变,就有多执着。独孤莅及时出现,提醒了他:只要人圈在身边,迟早能磨回来。如此一想,宋微这个六皇子身份,跟宪侯简直太般配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之谓也。
独孤铣一扫连日颓唐气象,气定神闲等着儿子出来。
独孤莅这回待得久些,出来时显然没料到父亲还在院子里。
“爹爹。”
“嗯。”独孤铣顺口想叫儿子一起吃晚饭,转念又想孩子口无遮拦,定会说给宋微知道,不如顺其自然。
“吃饭去吧,不要叫爷爷等你。”
“好。”独孤莅怯怯望着父亲,“今日太晚了,我想明日午间再来,帮宋哥哥给小拉和小丢放风。”
独孤铣颔首表示同意:“随你。记着不得耽误功课。”
独孤莅笑得开心:“孩儿记得。”
次日,独孤莅果然趁着午休时段来了。他先绕道去马厩看过了嗯昂跟得哒,又抓紧时间打开鸽笼,才兴冲冲进屋跟宋微说话。侍卫们得了宪侯指示,只轮班守好大门,不再时刻紧盯宋微,亦无人阻挡大公子出入。
独孤莅迈进房门的时候,宋微正跟李易过不去。
只见他眉头紧锁,万分嫌恶地盯着面前黑褐色的汤药,轻声细语楚楚可怜:“李大人,这个新换的方子真的太苦了。我实在咽不下去,喝一口就反胃,这不全浪费了么。”
李易额上青筋直跳。心说方子都换了三天了,你今日才发觉咽不下去,早干什么去了。暗中哀叹,这要命的小祖宗活菩萨,折腾完皇帝,折腾完宪侯,大概终于想起还有一个帮凶,开始折腾自己了啊……
这么些天近距离接触,足够他认识清楚,当年救下的六皇子殿下是个什么奇葩货色。一边摁着眼珠子围观,一边拎着心肝给皇帝效劳。种种无语之后,竟然有种具备那样特殊遭遇传奇生涯的皇子本来就该如此奇葩的感觉。
打起万分精神应对,捧着食盒恭恭敬敬道:“公子,良药苦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侯爷想得周到,备下许多新样小食,公子挑喜欢的尝尝,压一压药味。”因独孤莅在场,李易便换了称呼。
宋微端着碗,愁眉苦脸看一阵,捏住鼻子喝一口。
“咳!咳!哇——”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口药尽数吐在床边痰盂里。那模样,就连独孤莅一个小孩子看了,都觉得宋哥哥好可怜好可怜。
他满脸同情望着宋微,然后对李易道:“为什么不给宋哥哥换成小丸子呢?我嫌汤药苦喝不下去,姐姐就都给我换成小丸子了。”
宋微心说,有姐姐疼真好命啊。摸一把脸,狼狈不堪地抬头:“李大人,小莅说的也是,能不能劳烦李大人,给我弄成药丸子?”
李易恨不得冲他咆哮:你皇帝爹爹不许别人过手,你的药全是我亲历亲为一碗碗熬出来的!给你做成药丸子?你是嫌御医我一天歇三个时辰太多,通宵给你碾药末子才甘休吧?
嘴里却道:“公子,这汤剂跟丸剂,大不一样……”被宋微瞅得没辙,摆手,“罢了,我试试,试试。”
独孤铣最近改了方略,只要宋微醒着,他就不出现。李易在前院书房找着他,告六殿下的状。宪侯眼睛都没抬:“他愿意吃药丸,那就给他做成丸子好了。”
“侯爷,下官只有一双手……”
“东院里的人,你选几个手脚轻巧的。要哪间屋子,添什么工具,列单子来。”
于是,两天后,宋微如愿以偿,吃上了圆溜溜珍珠大小的水蜜丸。药丸子到手,装模作样吞几颗,剩下的包好藏起来,天不知地知,人不知己知。
且不提李御医平白增加许多工作量,还回头看独孤莅跟他的宋哥哥说体己话。
独孤莅能来,宋微高兴至极。他当然知道独孤莅为什么能出现,不过他不在乎。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哪怕伤口慢慢不再疼痛难忍,也吃不香睡不好。吵架斗嘴闹脾气,无不费脑兼费劲,属于消耗体力的技术活,严重损耗元神。而跟独孤莅聊聊天扯扯淡,无疑可大大缓解紧张低落情绪。
一大一小对面侧躺在热炕上,一面弹棋子,一面说话。从鸽子说起,把毛驴灰马细说一遍,独孤莅开始说最近的功课,说新年收到的礼物,说花朝节快到了,该计划出门踏青,天气居然又转冷,还下起小雪来,真叫人气闷。
宋微注意到独孤莅是披着厚斗篷进来的,问:“当真下雪了?”
“嗯,下了,就这么一咪咪。”独孤莅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用从宋哥哥那里学来的词形容,“滚雪球都不够,堆雪娃娃更不可能了。不过天气可真冷,比冬天还冷,听说湖上又结冰了。”
“又结冰了?”宋微状似无意地念叨,“上次做的腊梅冰灯,早化了吧?”
“化了啊。姐姐很喜欢,一直挂在她窗户外面。元宵节那几天暖和,化掉了。”独孤莅有些沮丧,忽然想起什么,兴奋起来,“宋哥哥,我们再做一个吧!丹桂说明日会比今日还冷,等过了花朝节,定然不可能再结冰,还想做冰灯,就得明年了!我昨日没答上来先生问话,姐姐今早还不高兴呢。再送她一盏冰灯,一定就不生气了。”
宋微笑道:“好是好,不过我没法出门,可都得你自己动手。”
独孤莅嗷一声,飞快地爬起来,抱起几案上的大笔筒。
宋微叫住他:“把斗篷披上,外头冷。”眨眨眼睛,“我帮不了你,但是可以给你个小玩意,嵌在冰灯里做装饰。”说着,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精巧的皮质小鱼符,红彤彤煞是好看。若是独孤铣在此,当能认出来,这东西正是昔年黎均送给他的赤露鱼鳔,中空藏物,水火不侵。
独孤莅接过去,兴高采烈:“呀!这个嵌在冰灯里,定然好看,就像琉璃盏养了红鲤鱼一般。”
独孤莅下午还有骑射课,没工夫等着底部结冰再套小笔筒,宋微便替他寻了只双耳杯,拿毛笔凌空架在大笔筒上。两人灵感迸发,安置好小红鱼,又剪了几截绿丝带扔里头做水草。然后光明正大摆在走廊外侧栏杆上。
黄昏时独孤莅一下学,立刻就跑来了。等到晚饭前,如愿拎走了他的鲤鱼冰灯,喜孜孜送去独孤萦的住处。
宋微笑眯眯目送他出去,口里叮嘱别摔了,心想:独孤侯爷,对不住了。你儿子你用着顺手,我用着,嗯,也挺顺手。




、第〇七九章:明算机关修栈道,暗传计策度陈仓

李易给宋微呈上当日药丸,备好温水零食,看他跟吃糖豆似的,捏起一颗往空中轻轻一抛,然后仰头张嘴接住。喝口水咽下去,转眼便去扒拉零食盘子,翻出片果干塞嘴里。这么一边吃一边玩,半天也没下去多少。
如此拖拖拉拉的吃法,到饭点自然没胃口。待宪侯大人问起食量,免不得又要哀叹一回。
六皇子殿下,简直比三岁孩子还难哄。
眼不见为净,往常宋微如此这般吃个三五颗,李御医就受不了主动退下,今日却迟迟没走。犹豫再三,沉痛道:“殿下,陛下龙体欠安,时日已久。自那日从宪侯府回宫,即感不适,渐趋沉重。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已然卧床不起。就连寓居青霞观的宝应真人也被召入宫中了。”
宋微一颗药丸扔到半空忘了去接,落在几案上滴溜溜滚个不停,最后滚落地面,不知所终。
沉默许久,才垂着眼睛道:“多谢李大人告知。大人辛苦了。”
李易等来等去也不见他抬头看自己,只好心头暗叹,行个礼出去。
中午,宋微由独孤莅及两个侍卫陪同,慢慢踱到西偏院马厩去看他的驴跟马。嗯昂老远就开始嘶吼蹦跳,比小别胜新婚还要热情百倍。倒是得哒傲娇脾气发作,独孤莅手里的草料吃得欢,偏偏不理宋微。宋微忍不住扯起嘴角笑,靠着驴子跟马说话。等得哒终于肯打着响鼻蹭他的手,独孤莅差点赶不及下午的功课。
进入二月,天气暖和起来。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丝毫不觉寒意。宋微叫人把长榻搬到院中,懒洋洋坐着看鸽子。
拉叽跟溜丢恢复健康作息,一天比一天精神。随着气候转暖,那叽叽咕咕的啼鸣声里似乎带上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缠绵意味。
宋微瞅着它俩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恩爱模样,心不在焉地想:这回只怕是真的准备孵小鸽子了……
他身上裹着狐裘,没精打采斜倚在长榻靠背上,两只眼睛木然仰视,周身都笼罩着萧索寂寥之意,与鸽子们形成鲜明对比。
借独孤莅之手递给独孤萦的消息,至今没有回音。也许……该想想别的办法了。
浓重的宿命感迎面扑来,压得人呼吸不畅。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脑中对自己说:没用的,放弃吧。白费劲不可怕,越费劲混得越惨,才真正可怕。乖乖任老天折腾,等它折腾够了,也就消停了。
然而来自灵魂深处的厌倦与不甘却一波波翻涌扩散,于身体内部酝酿出惊涛骇浪电闪雷鸣。
凭什么呢?
凭什么不可以?
贪心与奢望都已摒弃,只求过一点自己做主的小日子,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无数次尝试掌控,毫无例外全部失败。或者,这一次尝试逃离,没准能够奏效?
吃了多少教训才明白,消受不起的东西到手就是祸害。那么,这一次,我拒绝。我坚定。我抵得住诱惑。
宋微捏紧拳头。嗯,再试一次。
皇帝没那么容易死,他有的是儿子承欢膝下。宪侯也没那么容易伤心,他有的是大事充实人生。
就算失败,失败又怎么样?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死猪不怕开水烫。
宋微望着两只鸽子耍杂技似的上下相叠,如今是见惯不怪,当初第一次发现,可新奇得不行。
也说不定老天爷就是想叫自己多积累点生活经验而已。学无止境啊……
独孤铣跨进院子,入眼就是这副诡异场面:宋微姿态慵懒散漫,一脸无动于衷,正目不转睛地看鸽子交配。他听了李易汇报,六殿下得知陛下卧床不起之后,神情有些触动,忍不住打破这些天的惯例,过来看看。
走近了,才发觉宋微双眼其实根本没有焦点。
轻轻唤道:“小隐。”
宋微转头看向他,跟不认识似的盯一阵,最后点点头:“来了?”
独孤铣心头雀跃,情不自禁笑了笑,问:“冷么?怎么不叫人多铺一层毯子?”说着便抬腿往屋里去。
“独孤铣。”宋微叫住他。
宪侯一个多月没听他叫过自己名字,这一声便跟带了电一般,击得心脏发麻。他慢慢转过身,目光笔直对上宋微的眼睛。
“独孤铣,我累了。”宋微说罢,合上眼,用更慵懒更散漫的姿态歪在长榻上。
独孤铣走过去,俯身将狐裘合拢些,低声道:“累了就进去睡一会。”伸手把他抱起来。
或许是瘦得厉害,又或许不过是心理作用,独孤铣总觉得宋微比从前轻了太多。人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摸他的头发和脸颊。想起李易告状六殿下如何不好好吃药吃饭,开口道:“小隐,李易说……”
宋微立刻扭脸冲着墙,让他的下一次抚摸落了空。
独孤铣住了嘴,眼底全是笑。心中仿佛有无限的柔情与耐心,纵容他的任性和恣意。
身体好得慢也无所谓,正好在宪侯府里多住些日子。顺手改摸后脑勺,对着宋微耳朵说话:“我上午才进宫见过陛下,有宝应真人在,无须太过担忧。你不要多想,无论什么事,都等身上的伤好利索再说。至于以后……”
独孤铣的手停在宋微脸侧,将他半边轮廓笼在掌中。
“小隐,我对你说过的所有的话,绝无一字虚言。你若要怨我恨我厌弃我,随你高兴。有些事,上天注定,无可奈何是它,顺水推舟也是它。若非流落民间的六皇子就是你,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让你永远留在我触目可及之处。我曾为难许久,现在却觉得……没什么不好。”
宋微一动不动,只把个后脑勺冲着他。独孤铣摸了一阵,道:“晚上等我吃饭。”走了。
次日,宪侯进宫向皇帝汇报。
皇帝几次三番被宋微气病,一次比一次严重。这回恰逢冬春易感时节,加上身体本来就有问题,结果集中爆发。独孤铣进宫报喜,皇帝还下不了床。宝应真人早已在宫中住下,随时为皇帝服务。
听闻六皇子态度软化,皇帝顿时有了精神:“朕想过了,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且把隶王府修整修整,做六皇子府罢。这个马上就可以叫太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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