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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伯与马文才 作者:用用你的脑小甜饼-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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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啊……啊——”

马文才安静地看完了信,木然离去。

“公子!……公子!……”

四九看着苦苦哀求的马兴,好似明白了什么,“是你?是你写的信……?!”

“我……”

马文才的脚步渐渐加快,猛地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刀出鞘之声,他略微一顿,没有停下。继而是一阵狰狞的裂帛之声,和一声跟了他四年的“公子”。

直到四九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他都没有回头。

天地浩大,他又是孑然一身了。

87、

马文才在梁山伯的墓旁躺下,夏夜幽凉,阴惨惨的墓地里有点点萤光。背脊之下的泥土湿润而柔软,他好似又回到了万松书院的后山,密林深处他们的秘密基地。

“山伯,英台的孩子是巨伯的。不是我的。”

深邃的苍穹,漫天的野星如浸在水中,随着每一次眨眼,天地晃动。

“别生气了……我只爱你。”

躺在梁山伯冰冷的棺木之上,马文才忽地又找到了生活的勇气。

“你还没有死,对吧。”

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你还没有死。”

过了很久很久,马文才都觉得自己睡着了,忽地随口提道,“诶每次做完,你都会唱一首歌……”

歌词仿佛就在嘴边,可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马文才心惊地坐起,一遍遍在心中温习梁山伯的模样,他的眉眼,他的笑颜,他的骨架,他的手指,他腿侧的那颗痣……

可是怎么想,脑中总是频频浮现最后那天,他消瘦的肩胛骨,神色决绝,飘飘欲仙。

“你还没有死。”

马文才精疲力竭,阖上满眼星光。

第二日,马文才在梁山伯墓旁挖了一个坑,自己躺下了。

清晨四九红着眼睛给他来送饭,马文才摇摇头,“我想点一点山伯的遗物。”

梁山伯为人清俭,私物不多。马文才一打开箱子便看见了五年来自己的两沓信,用草绳捆了,也有柳逸舟、颜如玉等人的。接下来就是些藏书,他随手翻翻,竟发现了一本写了一半的,扉页一行红笺小字:

致马文才的立冠之年。

马文才微笑起来,将书册塞入怀中,心口一片温暖。

梁山伯平日里怕麻烦,身上从来不挂些零零碎碎的,折扇也不带。在这箱子里倒是找见了一把。马文才小心翼翼地展开扇面,意外地发现是认识了不久后他从他摊上买的,后来不知道放哪儿了,竟回到了他手中。

上面的字迹已有些久远,与他如今的笔迹不很像。毕竟出自十二岁的孩童之手,怎么看都透露着些幼稚。

“志存高远,济天下……”

再往下翻无非是些衣物,每一个翻折都中规中矩,其中不乏马文才以各种理由塞给他的,摸着熟悉的布料就好似读着他的脸。

马文才反反复复,从正午看到日落。

六月了,他本该在赴往剑门关的路上。

他本该抵挡秦军,立下战功,功成名就,名垂青史……

多年后,他终于明白,为何向来只是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的梦想不复往昔的魔力。他也终于明白,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他的参军一职,却是永远地空着。

第三日,朝霞血红,车轮辘辘。

马誉撩开帘子,看见自己的儿子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坑里,面如金纸,气得大骂道,“不孝子!你就这点出息!”

马文才缓缓睁开眼,碧海蓝天,鹰击长空。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难道日子就不过了不成?!你这样是想气死我和你娘?你娘被你吓得动了胎气!你忍心看她成日担惊受怕活受罪?!……还不给我起来!”

马文才面如枯槁地听他训斥,直到马誉自己没了底气,他才缓缓地转了转眼珠,声音有如七八十岁的老汉,“你难道……”

“你难道没有爱过一个人……”

马誉猛地“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堂堂九尺男儿竟是瞬间泪如雨下,“山伯……是我对不住你……唉,我哪知道……文才!别再怪爹了,爹也不是……”

马文才一动不动。

马车上忽地走下另一个人,娉婷袅娜。

“大哥,我们回家罢。”

马文才抬头,一身缟素的祝英台捂着腹部,面容坚定,“二哥,此事终究还得归咎于我。不过事已至此……我会替你照顾好大哥的。你安息罢。”

马文才将佛珠嵌在梁山伯的墓碑上,自己别上那把扇。

来昭帮马文才将箱子装上马车,马文才推开他,自己上了车,手指抚着箱子,神情淡漠。

马誉上了另一辆,祝英台一把抓住马文才的双手,咬牙道,“大哥,我知道你恨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敢求你……但是我必须把孩子生下来!大哥……”

马文才扯了扯嘴角,拍拍她的发顶,“没事。”

祝英台擦干泪痕,强力安下心来。

马文才侧过头去,冷冷地望着疯狂后退的街景。

没事。

他还没有死。

只要他马文才活着一天,他就不会死。

是年七月,东晋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之事。一直拥兵姑孰,虎视眈眈的桓温,终于在谢安王坦之等人的拖延政策下被拖死了,至死他都没有等到一封九锡之礼的昭书,享年六十二岁。

一代枭雄就此陨落,东晋王室拔除了一根暗刺,站稳了脚跟。

然而祸福相倚,前秦觊觎梁益已久,正准备趁东晋政局失衡之机闪电般出兵汉中。

此时的梁益两州经过成汉政权极其后裔几番作乱,又历经周氏统治者的残暴剥削,许多人民早已衍生叛逃之心。现下梁州刺史杨亮手下俱是一帮乌合之众,谁知他竟于八月初派遣其子主动奔袭仇池!

与其对战的是前秦老将杨安,结局自不必说,前秦顺利地拉开了进攻的序幕。

杨广大败后,苻坚加派王统等人率领二万军队挺进汉中,再令毛当、徐成率领三万军队直至剑门关。

然而历史因为一点小小的蝴蝶效应,此刻一个本该默默无闻淹没在花街柳巷的纨绔公子,坚忍不拔地,待战剑门关。

黎明时分,狼烟四起,战鼓滔天。

“儿郎们!随我,杀——!!!”马文才一身戎装,双目凛冽,腰间别着一把漆黑的火铳,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杀到他们老家——!!!”

马文才这把利刃,现下才是真正开了锋。

血肉飞溅,吼声震天,帅旗在风中翻滚,马文才所过之处,满地血污!他手中的大刀见血封喉,马蹄飞快,转眼间他便杀出十里远!

血色的夕阳染红了他的双眼,混沌的脑中竟再次响起熟悉的旋律——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喝啊!”马文才躬身,反手一挥!——

刀起,头落。

对面的帅旗断成两截。

那厢秦军已顺利攻克在青谷垂死挣扎的杨广部队,眼看就要拿下汉中,这厢徐成在痛失大将的悲痛之下,自是加大火力猛攻剑门关!

马文才有如不败的战神,屹立于战场上三日,不眠不休。

秦军骑兵奋勇,豫州骑兵人数虽少,马文才却有火药。

此战双方胶着,伤亡惨重。

“你回去!回去躺着!”一个半大少年推着一个骑兵,“你这样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送死也得去!你要我躺着当懦夫么!”骑兵吊着手臂,满脸血污,“滚开!跟你说你也不懂!”

“谁让你当懦夫!韬光养晦你懂不懂?”

“呸!娘娘腔,是汉子就杀敌去!”

“我帮你杀!”少年涨红了脸,抢过他手中的红缨枪,转身就跑。

“你!喂!我一天能杀一百个氐人!你能做什么!”

少年仓皇回头一笑,“你等着!”

马文才静静看了,扬鞭,胯下的战马哀号一声,轰然倒下。

天黑收拾战场之时,一群后勤兵麻木地搬运着伤员。马文才拔起一把红缨枪,奄奄一息的少年吐出一口血。

他的右臂被整齐地切断,半边身子都是血,背上中了两箭。

“八……十七……”

马文才抬手帮他合了眼。

“宇文呢?看见宇文没?就那个娘娘腔……”愣头愣脑的骑兵四处打转,失魂落魄地去翻成堆的尸体。

马文才抱着少年残破的躯体,把红缨枪扔到他面前。

骑兵伸出受伤的双臂,稳稳地接过那具冰冷的尸体。

“宇……”

他压抑地啜泣起来,将熟悉的脸颊按到自己搐痛的胸膛中。

马文才转过身,一步,两步……

他笑了。

————————————————————————第二卷·完——————————

88、

公元378年,太元三年新春,广陵。

“先生早。”

“先生早!”

谢仁摆手,穿过一群闹了一晚上的粗犷兵哥儿们,来到荀太医门前。明音推着轮椅,在茫茫雪地里留下两道空洞的辙痕。

荀太医年近耄耋,自十余载前告老还乡便跟着谢家,去年孝武帝下诏,十月谢玄募兵广陵,他便跟着来了。

明音敲了敲门, “我家先生来取醒酒药。”

微雪松枝,摇落满地银霜。

“……我听将军说前些日夜里又咳了一次?万寒丹可曾按时服了?”

明音蹙眉道,“那什么破药丸,吃得整个人从头到脚连心都是冷的了!”

取了醒酒药,一罐清凉油,荀太医又给谢仁换了膝窝处的药油,明音又沿着来时的痕迹回去。

鹅毛大雪纷纷洒洒,谢仁抬手罩上兜帽。

形容如雪,神色如雪,肤如雪,声如雪。

推开重重画屏,屋内的炭火簌簌成声。谢仁伸出冰冷的手掌于桴炭上空烘热了手,抚上床上少年的额头,少年委屈道:“师傅……”

“你倒有人记挂。”谢玄一身热气,抬手抹了把汗走进门来,夺过谢仁手上的醒酒药抿了半碗,笑着戳了戳谢瑍的额头,“别以为被灌了几杯就能逃训练,赶紧起。”

谢瑍扁扁嘴。

“山伯,来。”谢玄一边解衣一边走到屏风后边,听到身后有辘辘之声,威严道,“站起来。”

谢仁停下动作,撑住椅背,缓缓支起身子。

谢玄的脸色稍霁,“听话。过来。”

谢仁缓缓踱到他身边,轻声道,“郗超入殓了。”

谢玄抬手拍拍他的脸,没有回话,大刺刺地踏进木桶里,“平日里多走走……别懒。方才挥了两千下的重剑,给我捏捏。”

谢仁将手在水里泡热了,熟稔地捏上谢玄肌肉虬结的臂膀。

谢玄仰着脸看他,“老朋友,死对头,死得太容易了……替我写篇诔文罢。我的……怕是他在阴间也不肯收。”

京口,郗家。满目萧索,北风长击素缟,云霜沉沉梁烟绕。

得知郗超过世的消息,其父郗愔淡淡然道,“知道了。入殓之时再叫我。”

郗超入殓那日,郗愔扑倒在棺木之上放声大哭,几近昏厥。自此以后便日渐郁郁,茶饭不思,整日徘徊于亭台院落,不理外事。

郗超的门客见他果然如此,便按郗超生前所言,将其与桓温私通的书信拿出来交予其父。

郗愔一看勃然大怒,道,“这小子死得太晚了!”

“老爷。”小厮拱手立于门外,“早信。”

郗愔遣人接来,一看是王家的印,冷哼一声,“猫哭耗子。嘉宾入殓,他们一个影子也不见,现下又怠慢得如此!要是嘉宾还在……”

再抬首已是老泪纵横,“郗家,气数已尽啊……”

正月的钱塘,爆竹声声,新雪初化。

“望儿,过来。你义父来了,收拾收拾去大堂。”一裹锦貂,银黑大氅衬得眼前这位少妇愈发的雍容华贵。这便是有姽婳娘子之称的祝英台了。她抬手揩去娃娃儿脸上的污渍,“走。”

“哟,都入冬多久了,这小子还是这么黑啊哈哈哈!”萧擎一双大手利落地把马伯望抱起来掂了掂,“沉了。”

伯望乖乖叫了一声“义父”,就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不哭不闹。

“你们兄弟俩聊罢,我去给老夫人请安。”祝英台招呼堂上的丫鬟,“还不赶紧拾掇拾掇,前些日从御香苑那儿弄来的梨花落呢?……”

“我说文才,两年不见,你怎的愈发端着了?”萧擎捶他一拳,“你是随了你儿子罢,哑了炮是的?”

马文才笑抿一口茶,“是懒了。人前还得动动嘴皮子,你我之间还装什么孙子。”

“好容易回家一趟,看你褡链又扛上了,这回上哪儿去?”

马文才抬眼望了望天花板,“广陵。圣上诏我入徐兖携兵。”

“哈?携兵?携谢玄的兵?”萧擎讽刺地笑笑,“你不一刀捅死他丫的已经很好了。”

马文才扯了扯嘴角,“恰有此意。”

两人斟了一阵酒,萧擎斟酌着开口道,“咳,文才,虽然你与谢家不共戴天,然而此行……”

“我明白,”马文才笑道,“我说的是圣上,恰、有、此、意。”

……

“英台,近日化雪竟是更冷了些,伯望的哮喘你可得仔细着。”

“是,娘。”

“文才在豫州,一守又是两年,难得回来……”吕氏静静地望着铜镜,任凭祝英台梳理着自己一头银发,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姓马的儿子?”

祝英台动作一顿,再回神已是一身冷汗。

……

“老爷,自萧大人接过了钱塘太守一职,的确对府上多有关照。不过九月里扩凿水道那笔生意没打招呼……还有上次与当漕的也闹得有些为难。现下又开口三千两银子,是不是……”

“不必说了,”马文才冷下脸来,“当初谢安抄了我家满门,要不是他,我便是孑然一身了。我不在的时候也是如此,只要他开口,我就给得起。”

来昭连连称是,又走了一段,乍着胆子打听道,“前些日路家的小公子摆满月酒……五年了,路公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马文才淡淡道,“没有。”

来昭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唉,看我这张嘴。”

五年前,前秦攻打梁益。马文才据守剑门关,鏖战正酣,却被传讯而来的官兵押回钱塘。桓温一去,王谢便暗暗蓄势痛打落水狗。马誉因受贿贪污入狱,马家全门被抄,奴仆遣散,家眷被卖作娼妓,孩童被贩作家仆。幸有萧家私下买通官兵,保住了吕氏、马攸及祝英台,又力排众议举荐马文才戴罪立功。

一年后马文才寻得大哥的冢妇与遗孤马英,那孩子已经身染重病,不久便夭折了。

马文才重回战场时,梁益已失。

路秉章率军北上引敌,中了暗箭,自此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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