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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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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些的时候,东篱有意回避了他的目光。也罢,自己想不通,别人说破嘴皮子也枉然。他的心意尽到了,总算对得起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以后怎么样,是去是留,都凭他自己吧!

他抖抖肩上的雪,扬声唤素以。那头冻得手脚发麻的人应了声,战战兢兢抚膝过来,眼睛怯怯看着大喇嘛,像个斩监候的囚徒等待最后一支令箭。

“变天了,咱们回行宫。”皇帝吩咐道,复冲东篱拱拱手,“就此别过,大哥哥多保重。”

素以听了这话大大一乐,刚才看见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料着免不掉要被送。谁知道到了临了,先头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主子要带她回去了!她忙给皇帝打伞,对着大喇嘛蹲身纳福。闪眼之间看见前太子眼里金色的光圈,那一环光圈背后似拢着愁苦,她暗暗嗟叹着,造化弄人,要年轻时没出那些幺蛾子,这会儿应当是个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何至于要在着古刹里耗费光阴呢!遗憾归遗憾,这事儿不归她管。她高兴的是主子没把她留下,主子真是个大好人!她喜滋滋的,快步跟着皇帝朝前面碑亭方向去了。

雪下得很大,两个人呵手顿足的上了马车。皇帝拉缰驾辕,起先还挺好,上了山顶再要下山,雪片子掴得人睁不开眼。再坚持坚持,越走越不对劲,发现前面已经迷了道儿。山风很大,翻卷着大雪一去千里。皇帝屈起手臂遮挡,转瞬就成了个雪人。

素以有点慌神,跪着探身给他扫身上的雪。不停的扫,两只手都冻僵了。这样大的雪这辈子没见过,她怕起来,颤声道,“主子,看架势咱们遇上暴雪了,这可怎么办?离山庄还有段路呢,要是困在山里会出人命的。”

皇帝嫌她啰嗦,把她的脑袋往车厢里推,“别出来,看冻着了!停下不是办法,走一段是一段。再往前到了武烈河,山坳里兴许有人家。”

她被推回了后座,围子上有木门有厚毡子,她在里头安安稳稳什么没事儿也没有,可万岁爷怎么办?她是忠肝义胆的好奴才,怎么能叫主子冒着风雪赶车呢!素以大无畏的精神来了,抓过斗篷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住,光剩两个眼睛看路,拉开门挺腰子说,“主子您进去,奴才赶的一手好车,让奴才来做把式。”

做什么把式?做把戏还差不多!不管她多大神通,到底是女人家,这种环境里她使不上劲儿。皇帝撇开尊贵的身份不论,他一个爷们儿能躲在女人后头吗?他气急败坏,“不听话揭你的皮,还不给我进去!”

她讷讷的,“可是您这样奴才不放心。”

皇帝扭过身来瞪她,眉毛上糊了雪沫子,像上了年纪的老头。自己知道眼神不足,恫吓不了她,便又动手把她塞回去,狠狠关上了车门。没有她聒噪,他能一门心思来驾车了。可是真的只一霎眼,眼前的一切都被雪覆盖住,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渠了。

城里有闲情的文人雅士爱对雪咏叹,觉得雪景美,圣洁呀,能叫人心旷神怡。但是万事皆有个度,在度内可以美得恣意,一旦超出范围就成了灾,变成了致命的祸害。现在这雪就令人感到恐惧,已经不是开始的一片片,不知何时成了团状。用飘已经不能形容了,该用泼。整团整团的,没头没脑的砸过来,无孔不入,叫人避无可避。

皇帝眯眼看那昏暗的天穹,这趟雪来势汹汹,这么下去要困在山上了。早前没料到会这样,要有先见之明就不该离开普宁寺,这下子弄得进退维谷,路给雪封了,白皑皑一片,再走,往哪里走?

他回身敲背后的门棂,里面人立刻纵起来,“奴才在!”

她永远像上了发条似的生龙活虎,皇帝却有点愁,走不了,只能找个地方避一避。他说,“前面歪脖槐树边上有个山洞,咱们上那儿躲过这阵再说。”

素以嗳了声跳下车,好家伙,雪到了齐大腿根儿。她倒吸口冷气,差点儿没站稳。皇帝扶了她一把,拉着她艰难前行。车马也不要了,卷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上山洞里去。洞口给掩盖了大半,下劲的扒拉开,里头倒很宽绰。皇帝让她先进去,自己抽刀从槐树上砍了几根大枝桠,横亘在洞前,尚且能防着雪大封门。

素以头回钻山洞,里面黑乎乎的,她觉得很害怕,挨着皇帝嗫嚅,“主子,这不会是个熊窝吧!万一有熊瞎子怎么办?”

祁人好就好在便服常用蹀躞带,上头挂的七事里就有火镰包。皇帝不声不响把她揽在身后,自己打火点眉子,高擎着一点微芒四下看看,发现这山洞似乎有人住过,壁脚堆了一堆柴火,有铺地的茅草,还有一只烧得墨黑的铜吊子。

皇帝松口气,“大概是猎户留下的,有时候狩猎要在山里转几天,这里是个临时的落脚点。”

横竖也不管那许多了,先烘衣裳取暖要紧。皇帝浑身都湿透了,冻得脸色发青。素以赶紧给他摘了鹤氅换上她的,请主子坐,自己忙着架劈柴生火,一面道,“万岁爷真是有吉星高照,奴才也跟着主子沾福气。遇上这么坏的天儿,猫个山洞都有现成东西,真好!”

柴火烧着了,这阴暗的洞穴才有了点生机。她拍拍袍子站起来,到处溜达了一圈,回来很遗憾的摇头,“可惜没有吃的,雪下得这么大,上面的下不去,底下的又上不来。要是连着耽搁三天,那咱们得饿死。”

皇帝朝外看看,脱下罩衣抖了抖,冰碴子簌簌在脚边落了一大堆。他淡然道,“这会儿雪太大,等过了这阵出去碰碰运气,要是能打点野味,也饿不死你。”

她哦了声,“那外头的马怎么办?这么下去会冻死的。”

皇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弄进来没处放,总不能人和牲口在一处呆着。冻死了也好,省得动刀子,要紧时候拿来填肚子,你可就活下来了。”

他说话的声口里带着颤音,篝火里的脸异乎寻常的苍白。素以心里一紧,连忙上洞口抄了把雪擦吊子,又另盛了半壶回来加热。仔细看他,他在火堆前坐了一阵,身上结了冰的地方融化了,水淌下来,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这怎么成!主子您受苦了,您瞧您的鞋……”她扭身折了两根树枝在地上插着,不由分说就来搬他的脚,“我玛法说,人的病气全从脚底下来。脚上冷,身上怎么也暖和不起来。您这么的不成,奴才给您捂着。”

皇帝以肘支地,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脱了他的靴子倒扣在树枝上,一双大脚丫子就那么直愣愣搁在她眼前。他自己不大好意思,她却很坦然,纤纤玉手包裹上来。又嫌自己手太小,怕厚此薄彼,略犹豫了下,掀起外头坎肩,把龙足兜进了怀里。隔着衣料搓搓,把脚都擦干,再瞧他一眼,粲然笑道,“主子是爷们儿,这点子事儿……别臊。怎么样?暖和些了吗?

那个软软的胸怀……皇帝心头一拱一拱四外冒热气,她还叫他别害臊!皇帝红着脸别过头,“你是个女人吗?”

素以觉得有点冤枉,她伺候他,怕他冻坏了,他还怀疑她的性别!她不满的嘀咕,“奴才是女的,进宫前都验过身的,不是女的进不了贞顺门。我知道主子意思,可奴才觉得这是考验奴才孝心的时候到啦。这当口,主子别计较那些个。奴才就是奴才,奴才给主子暖脚是应当应分的。主子要是别扭,就别拿我当女人看。当我是路子、是猴三儿,是铜茶炊上的索六都成。您踏踏实实的,这冰天雪地里,奴才……全指着您了。”

这话说起来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皇帝心头那点躁火平息下来。回头看洞外,狂风暴雪,八百年没见识过这样的天气。也罢,困在这里急也没有用。再等等,但凡能动,行宫里的侍卫就会想法子来找他们,这点倒不用担心。打眼儿瞧她,她蹲踞在那里,一手搂着他的脚,一手去翻动那些湿衣裳。火光把她的脸映照得分外柔和,皇帝看得有些呆怔,只觉心里某处默默的牵痛起来。

她是个好姑娘,心善,靠得住,还有一片滚烫的忠心。她不贪慕他什么,她口口声声的叫他主子,在她眼里主子也许不需要区分男女,只要是为了主子好,她的那些女孩儿的脸面都可以忽略不记。这就是大草原上养出来的热忱,她有一副博大的胸襟。怎么办呢?越瞧越好,越瞧越舍不得松手。他自己心里苦闷,却不愿意透露给她,怕会给她造成负担。眼下这样松散的相处很难得,停滞不前也有好处,既近且远,他不急着发展什么。只要她在他身边,不刻意的躲着他,能让他天天的看见,他也心满意足了。

他低头笑得很无奈,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涵养。以前年轻时兄弟们背后管他叫霸王,他生性霸道,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做了皇帝之后学会克己,懂得迂回讨巧,现在遇上她,更变得一点钢火都没有了。

他微微叹口气,带着惆怅的口吻,“将来要是找人家,别去乌兰木通。草原上不好,大夏天晒得浑身暴皮。还是在京里,养尊处优的。冲着你,我自然酌情提拔你女婿。”

素以听了手上一顿,没有抬眼,只是寥寥的应,“主子天恩浩荡,怪道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我们做皇奴的,将来依仗主子的排头,也能在京里有立足之地。”说着又一笑,“奴才心里想着谢谢主子的,先前一通忙忘了。”

皇帝嗯了声,“谢我什么?”

“谢主子没把我送人啊。”她咧着嘴道,“我担心主子怕大喇嘛没人照顾,要把我留下伺候他老人家呢!”

东篱太子和皇太后的事儿她是知道的,但是不能道破。人要善于守拙,古往今来太聪明太拔尖的奴才,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她在他跟前不能什么话都说。主子高高在上,做奴才的适当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自保方法。

皇帝听来却是另一种味道,“你那么怕被我送人?”

她咕哝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其实她是想辩解来着,她还有一年就脱离苦海了,这会儿再被他转赠出去,那这辈子就真没指望了。

皇帝歪在茅草上,就像她说的,脚上暖和了,连带着身上也暖和起来。外头铺天盖地的雪,山洞里除了潮湿些,倒也很安全可靠。唯一叫他心悬的还是她的疏忽大意,烘干的大氅取下来抖抖,前头烧得滚烫的吊子放凉了,她俯身拿起来摸摸底。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忘了他的脚还在她怀里搁着。年轻姑娘,胸前山峦起伏,隐隐约约的一点触碰便叫人心痒难搔。

皇帝尴尬至极,她却很迟钝,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似的,递过那只壶,好声好气道,“不烫嘴了,万岁爷喝两口暖暖身子。这儿没碗,主子将就用吧!”

他看她嘴唇发乌,女人家更畏寒,也没去接,撂了句话,“你先喝。”

素以才想起来,皇帝入口的东西都要有人试吃,这是规矩。她讪讪缩回手,弓腰应是,就着壶嘴喝了一口。

“再喝。”皇帝道,面无表情。

她听话的又喝两口,才道,“主子您瞧,好好的。这要是有茶叶,雪水煮茶该多得趣儿呀!”

皇帝没言声,伸手接了过去,直接在她喝过的地方下了嘴。这下素以愣住了,她对不起主子,忘了擦壶嘴了。主子这样儿,叫她脸往哪儿搁呢!唉,主子真不嫌弃她。这也是落迫到底了,主子在宫里用掐金丝珐琅的物件儿,吃饭喝汤用茶,各有定规。不像眼下,一只烧得连他妈都认不出他面目的旧茶吊,一点儿不计较,对嘴儿就喝……她有点脸红,悻悻然别过了脸。

皇帝却有孩子样的快乐,这叫什么呢?当真是小儿女心思发作了,连她喝过的水都觉得是香甜的。他从她膝上挪下腿来,靴子没干,先穿了纳纱彩绣高靿绵袜。打量她一眼,探过来在她胳膊上摸摸,衣裳倒是干的。又去撩她袍子,触手一把能掐出水来。他脸上一沉,“你只顾给我捂了,自己的怎么办?”

她往后缩了缩,皮头皮脸的笑道,“奴才没事儿,奴才没那么金贵。以前在草原上,腊月里还打赤脚呢!”

“这会儿不同,姑娘长大了,下半身受了寒,将来女科里不好。”他说着,不等她回话,把她一双脚捞到了膝头上。

第55章

她悚然一惊,主子真是太博学了,博学归博学,自己知道就成,还要说出来。什么女科,主子照料自己身子都来不及,还能知道女科里的事儿,到底是娶了媳妇的人,连这都懂。

“别别别,您可折了奴才的草料了!”她被皇帝捧住了脚缩不回来,趴在地上鬼哭狼嚎,“奴才脚底下有痒痒肉,可受不住啊,要出人命了。”

皇帝瞧她那样儿,愈发来了兴致,“痒痒肉长在脚底下,你这是要成精了。”

她拗起了头说真的,“奴才脚底下怕痒,这要是搁在明朝时候上刑,我一准是个叛徒。”她在地上扒拉,抓了两手的干草,“奴才自己来吧,哎呀好主子,您这样我可没脸见您了。”

皇帝撇了撇嘴,“咱们谁也别嫌谁,你刚才还让我别害臊呢!”

“我不同。”她高声道,“我是大姑娘啊,我还没嫁人!祁人女孩儿脚金贵,您不能看不能碰!”

这世上还有他“不能”的事儿?他自己在她跟前都那样了,不定她心里怎么看他。现在捂趟脚,赚回来一分是一分。再说她怕嫁不掉,嫁给他也是可以的。

皇帝暗自琢磨,嘴上没说,手上也没停。她还缩,他愠怒看她一眼,“你敢反抗?”

“您是主子,可您也不能这样欺负我啊!”她很委屈,带着哭腔道。没敢蹬腿,眼睁睁看他脱了她的鞋袜。

宫女有份例内的规矩,穿楫口鞋,鞋圈儿上镶一圈骚鼠毛。先前雪里爬过了,毛爬倒了,面子里子也湿得够够的。男人靴筒上有遮挡还好些,女人鞋吸水,她这半天肉皮儿都泡皱了。皇帝心里不舍,捧着那双半大脚细细的擦。汉人裹足,细脚伶仃的三寸金莲拿来隔袜子赏玩犹可,真脱了就没法看。不像祁人姑娘,天足,不甚精致,但贵在淳朴自然。尤其她的,真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了。雪白的皮色,肉粉的脚趾头个个灵巧可爱。他脸上发红,心里竟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冻得跟冰坨坨似的!他把那双脚拢在怀里,手心细细的贴住,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热量都拿出来温暖她。悄悄瞥她,她还是呆呆的模样,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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