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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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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当本宫糊涂,那些个宫妃争宠斗狠的伎俩,本宫懒怠使,她们便当是本宫蠢,本宫甚么也看不明白。”她看了看楚姜:“你只要知道,你说的话,本宫都听得懂。你——只管说。”她这回是真的笑了,拿起细绢子糊脸上泪渍:“你呀,刚才那么个严肃劲头,非要教本宫屏退左右,想来也不会只是要与本宫唠嗑家常。”

她看人极对。陈阿娇果然是个颖慧、说得清理儿的。

楚姜因退后两步,顿了顿,忽地便跪下,行了个宫女子晋谒大礼!阿娇一骇,顿道:“真有大事?是赵忠那边打探来的?”

她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痕,哭的不成样儿:“是这样……在掖庭司礼局的暗室里,婢子与失散多年的妹子楚服相认,这些个日子来,进进出出的,她与我甚好。前遭卜了一卦,惶惶来寻我,婢子见她言辞闪烁,料是必有大事,再三恳求,她只是叫婢子快快跑,阿姊这回又有祸事躲不过啦,我不肯,只说,她若不将事情说明,我端是不肯走的。她没法子,这才说,她算下那一卦,乃大凶……”

楚姜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阿娇听的心里发梗,手心底板子都是细汗,只催道:“你快说呀。”

“……老慈人这会子怕是不喘气儿了呀!”她不敢抬头,这才把话说开来:“婢子惶恐!昨儿个,天上落了颗主母慈的星子,楚服是有些能耐的,全全给对上号了,因说娘娘靠山已倒,楚姜乃是靠着娘娘的,这会子可不是大祸临头了么?再留下,全没出路的,这才拼着一条命,来劝我,尽早为自己谋算。”

“甚……甚么意思?”陈阿娇的手抖的没能耐,甚么……意思……她这样聪颖,楚姜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猜不出?只是不信,她不肯信!

“如无意外,长乐宫太皇太后,已于昨晚,驾鹤西归。”她行大礼,一叩首,整整的像石土巴子似的,磕了地上去。撞着青琉板子,发出闷闷的回响,在静谧非常的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阿娇勉强笑了笑:“那不能作数的,哪会呢,皇帝那边,半点声儿都不透,——没那个理儿,他要瞒太皇太后的唁信……”

她很困,全身乏解,蒙蒙一片泪雾前,俨似桃花朵朵,是那春日里的光景,艳阳三寸,直照的全身滚烫,脑门子跐溜着一圈儿汗,再近的影儿,可是完全看不见了。楚姜只觉主子像是在做梦,魂给游走了似的。因发了急,愣愣探说:“主子,好主子,婢子尽这么一说,您可莫慌呀!”她没法子,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跪在地上“咚咚”直磕头……

好半晌,陈阿娇才举了举眉,目光呆滞:“好丫头,你起身吧,”神思却还算清醒,“旁的不说,本宫心里清楚的很,若是没有你,汉宫天阙漏个井口大的窟窿,也不会有人来知会本宫……本宫当谢你,是你好,才教本宫不致被他们瞒的懵懵糊糊。”她歇了歇,又说:“若单是你那妹子算了个卦,万万不确定的事儿,你绝不会恁样严肃,跑来告知我。——好丫头,本宫方才刚说,莫把本宫当傻子糊弄,本宫甚么不懂?这桩事上,你必然是跑断了腿子,教赵忠去探过了,十足十地捏了确信儿,才敢将长乐宫唁信说与本宫……难为你了。确确这样与本宫过心的好丫头,掰着指头也数不过来几个。”

她跪在那里,眼泪簌簌掉下。滚了梨花遍地。

屋外,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


第27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12)


早春,天阴着。春寒料峭。

宫里点了香炉,暖炉子也复起,线香薰薰淡淡的味儿在暖气环生的屋子里,轻轻撩拨着,倒是挺有些家生的气氛。

殿下宫女子仓仓促促出去又进来,尽是放慢了脚步的,小猫儿似的点在青琉地上,小意的模样,生怕是惊着了谁。

绿裙小宫女儿捏一支银针挑香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落下,伴着袅袅香烟徐上,旁边一位稍大点儿的宫女子不由蹙了眉:“这世道,怪乱慌;宫外乱,宫里也乱……咱们这娘娘哟,好端端的,怎么烧成了这副模样?”

打巧儿蕊儿端了冷水盆子来,那宫女子骇的缩缩成一团,蕊儿瞪一眼,因道:“没的乱嚼说,谁没个小病小痛的?咱们憨狗子似的贱骨粗皮儿,挨上个小病痛,都能搁榻上撂那么几天才爬得下来,娘娘是甚么人?金枝玉叶的,打小儿没受过苦,这不是吸了点寒气么,烧了几天,值当你们这样嚼说!”

那两小宫女儿垂着头,又屈腰,惧的不成样儿,唯唯立在那边,说话的声音都抖的不能:“蕊儿姐姐莫计较,婢子乱嚼舌根子,该当烂了舌头!”

蕊儿乜她俩一眼,道:“正经事儿,把暖炉生旺些,娘娘那头呢,是该拧冷帕子降降热——但这天气阴寒阴寒的,没的再冻着娘娘,可是病上加病!”蕊儿手头只顾做自己事,怪利索,又说:“凭你们再不正经,我能针顶针地说话龇你们麽?咱们都是一宫里侍候着的,你们做坏了事,我能捞着什么好?凭我训你们几顿,也是为你们好——那些烂舌根的话,能听么?要是吹偏了风,叫娘娘听了去,可怎么成?”

楚姜盛了碗姜汤分派来:“好姑奶奶,打紧喝了吧,娘娘还没好,没的再糟了自个儿身子,”因向身边众人道,“你们好好儿排着队,外头进来的每人都得喝上一碗姜汤,祛祛寒……”

蕊儿仰脖,一碗姜汤囫囵灌了进去,抡大袖紧擦了擦嘴边,楚姜因笑:“这样的,小子似的,哪像个姑娘家家。”蕊儿也笑:“服侍娘娘还管姑娘不姑娘么,楚姜姐姐,我倒告你,现在娘娘性子是冷清了些,不太爱玩闹,若是在从前,愈小子样的,娘娘愈爱呢,爬树逮蝈蝈儿,哪样是姑娘家家的干得来的!”

楚姜笑的没能耐:“怪道娘娘与你最好,想来你是最对她脾性儿的。”

外头仍然滴着雨,湿漉漉,滴答答,光听着就怪难受。早春空气湿薄,又是寒浸浸的,穿堂风算是带了些烈性儿,灌进脖子里,可冷。

楚姜向来心子细,因瞧着窗子漏了头发丝儿似的几道小缝,冷风兹兹从那里冒进来,浸的暖炉洇出的热气一下就没了,贴着窗缝儿那边,整个人透心透骨都是冷的。便剪了几条细绸来,细细沿窗缝给堵上了,一丝一丝儿,慢慢地把边角抠进去,直塞的结结实实。

蕊儿拿了大烛来,端着烛台给她照着,却忽然说道:“楚姜姐姐,这事儿……须禀陛下么?咱们娘娘,烧成这个样子,也不知几时能清清醒醒说会子话……”

这边说着,那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淌。

楚姜心底沉叹一口气,旁的人不清楚,那些个须须角角的,她还能不清楚么?这会子禀陛下有甚用,皇帝心那一头系着平叛诸事,这“叛乱”还是堂邑侯陈午牵头的,这会子去建章宫走那么一遭儿,可不是在提醒他,皇后娘娘陈阿娇罪有应得么?这么一来,哪还能牵念甚么夫妻之情,不牵累陈后已是不错啦!古来帝王哪有讲心的?当朝少年天子,只怕冷心更甚。

再说,长乐宫那边,恐怕早就乱作一团,老太后咽了气,贤孙却不急着入殓,甚至连皇祖母唁信都要瞒,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君心难测呀。朝上诸位臣工尚不能与野心勃勃、纵横捭阖的少年天子周旋,她们宫女子那点儿小心思,哪算计得过皇帝?

楚姜微微蹙眉。只似半朵将蔫未蔫的桃花耷拉缀在眉间,浓浓忧色浅浅淡淡地画在那里,微一蹙,那花儿才真真要蔫掉了。她强忍伤悲,笑了笑:“还是报罢,皇帝肯来不肯,那是天子自家的忖度,咱们没的多话,陛下若念旧情,又事务冗繁,亲自来不得,好说也得派个太医令来瞧探瞧探,有医先生在侧,总好过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手脚忙慌不说,还不得事。”

惊蛰。春雨未息。

红绡帐里,春色更浓。皇帝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匀停,黄底龙纹软绡内衬贴着他胸膛,一起一伏,平日里被毒辣辣艳阳燠黑的肌肤若隐若现,一段藕似的白生生胳膊从那锦绣被子里伸出来,皇帝乜一眼,语气平静:“怎么,睡不着?”

卫子夫眼中带羞,贴依在皇帝怀里:“陛下,臣妾只怨这样的夜……太短呀,下回见陛下,又不知是甚么时候……”她本就美貌娇怜,这样微微带闺怨的嗔责,从她口里吐出来,非但不招人厌,反而教人心疼,更欲垂泽厚爱。

但皇帝今朝却没有逗美人的兴致,朝堂外疆,烦心事齐涌上心头,殿外檐下雨声搅得人心烦气躁,卫子夫再美貌惹人怜,他也无意消受。因随口道:“你承恩并不算少,若连你都觉日子不好过了,那朕岂不亏负汉室后宫妇人太多?”

他只这样一说,原没有深想。但卫子夫又怎能经耳就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因从锦被里钻起,弱怜缩在床一角,轻轻欠身:“陛下恕罪,臣妾……臣妾不会说话,负了陛下一片深恩。”

若在平时,皇帝早就将弱质美人揽入怀里,宠之又宠,今朝却有些厌烦:“子夫,你不必这样,太小心了,朕……不吃人。”

第一次,在春雨韵韵中,帝王的声音,略显无奈。

他轻轻摆了摆手,音色憔悴:“你们都这样……与朕说话,个个小心谨慎的,千赔不是,万赔不是,朕……很累。”

皇帝掀起龙凤呈祥双面锦被,起了身,坐在那里,身上软绡内衬被压的太久,起了几道褶。大红明烛噗滋滋滴蜡油,光焰在绡帐外曳动,少年天子的轮廓映在暖色的烛光里,英伟非常。那副相貌,即便在寻常百姓家,也算得美男子。何况他是皇帝,十二旒冕冠加身,行出行来皆是坐龙辇,御色是玄黄,天地之间,只属于他的荣耀,只属于上天之子的万丈荣光!

他器宇不凡,单那一色玄服冕袍,便衬得皇帝普天之下光耀唯出此一人!卫子夫承认,她是爱皇帝的,至少,次次之,爱他黄袍加身,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根本分不清皇帝与刘彻有何区别,皇帝就是刘彻,刘彻便是皇帝。

难道不是么?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与他共寝一张床,她的眉目与眼神,和卫子夫是全全然不同的。她像小鹿,像精怪,那么滑溜,那么趾高气昂,刘彻一瞪眼,生气了,她绝不会诚惶诚恐,她仍是笑,跐溜一声,便像小狐狸似的窜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缠他去上林苑行猎。

多少年了,他再也没能从后宫其他任何一位宫妇的眼中,看见当年陈阿娇的精滑与鬼灵。

阿娇阿娇啊,她们……到底在怕朕些什么呢?

她们……到底爱朕什么?

卫子夫蜷缩在床角,自个儿受着冻,却仍不忘提醒皇帝:“陛下,您把被子拽拽,莫着凉。”她有些愧疚:“陛下……并非臣妾贪宠,臣妾入宫不几年,已生得卫长、阳石、诸邑三位公主,如今……”她面带羞赧,轻轻摸了摸肚子,隔着一层亵衣,仍觉温暖无比:“如今,第四位孩儿又怀上啦,臣妾……臣妾已是知足!方才臣妾失仪,绝非擅宠,实在是……臣妾想念陛下。”

“朕近日常去昭阳殿,确实冷待你了。”

卫子夫仍不敢抬头,低声嗫嚅:“哪里的话,陛下能来瞧臣妾一眼,已是天造的福分……”

“子夫,若朕不来,你会日日盼么?”皇帝忽然道。

他却并不看她,好似对答案也并不期待。只低头,手掌微微屈着,就这么盯着掌中手纹看,极入心。

卫子夫轻轻扯了扯锦被,瘦弱的身子蜷在里面,好似麻袋套着似的,她情思忽动,哽道:“那是自然,陛下是宫中嫔妃美人所能仰仗的天,陛下恩泽,哪一个不翘首相盼?若是一日盼不来陛下,便等一日,一年不来,便等一年……”

“若是朕永远不来呢?”

卫子夫叹了一口气,笑容有些酸楚:“永巷之中,多的是疯妇,大概……那是臣妾的未来。臣妾并不怨,也不会怕,从平阳公主府,登得天阙台,已是三生修来……”

“子夫,你这样好。”

皇帝变了样,若然在从前,说这样软绵绵的温存话,必是情深义厚的,打从眼底里便冒出火来,真真儿的,贴的人心扑扑直跳。

但此刻皇帝眼里空洞的却似丢了魂。

说那样美的情话,却凝那样冷的冰霜。

卫子夫打了个寒噤。


第28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13)


一个闷雷劈开,在头顶隆隆响着,乍然如天车轱辘擦着琉璃瓦檐滚过,闪电撕开死静的天幕,一张张开的网随即照拂穹庐之上……

帐内美人瑟瑟缩在角落,一双玉足菡萏一样生姿,如同缀在锦被皮面上,白白嫩嫩,好不美妙。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却蓄满泪水,被闷雷惊的想哭,却又不敢,生怕恼了君王。

皇帝翻身起床,帷帐外,侍寝黄门郎应声外传:“陛下御起——侍候——”

一重一重,音调仿佛在山间回转,绕过层峦叠嶂似的宫室飞檐,每一个黎明破晓之前,受幸宫妃的殿里都会传出这样的声音,皇帝御驾将行,侍候洗漱之后,便是要上朝了。

然而,今日侍寝黄门郎的“唱起”却太早,时辰不太对,殿外此刻仍是星夜。天幕之上,繁星点烁;长廊之外,冷风凄凄;沿排候立的宫婢疑是听走了,偏身立向寝宫那端,直等黄门公公再宣御旨。

里头已有人来催请,候立宫婢方才鱼贯而进。

门将开,内外对流,冷风灌入袖口,直将敞袖撑的如同一片张鼓的小帆。宫女子双颊生色,鲜嫩嫩的,如同花儿似的,殿内明烛通透,更将一张张年轻女子的脸,照的艳丽无双。

寝宫门被守御黄门郎轻轻关上,隔绝了中宵一片静谧的天色。

帝王居中而坐,薄透的黄绸底内衫被汗浸湿,皇帝素来崇以马上习武,欲功追始皇,辟汉室之威于乾坤之内,故此,身板子并非羸弱书生的模样,他虽年轻,却英姿勃发,胸膛线条柔顺,胳膊健壮有力,多是崇武留下的痕迹。衬着黄绸底内衫,男子最原始的生机与征服力彰显无疑,那些个侍候洗漱的宫女子虽名义上已是皇帝的女人,却到底个个冰清玉洁,从未与男人有过亲近的肢体接触,因见皇帝这般,不由个个臊了脸,看也不敢看。

红烛昏罗帐。

当真是春宵大好,多少女子盼也盼不来的恩泽,却于帐内那卫夫人似家常便饭,皇帝厚爱她,她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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