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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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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这么觉得。〃大宴说。〃蔺燕梅喜欢唱歌跳舞。大余是个知音是个懂得艺术的人。蔺燕梅功课好。大余是个重视课业的人。她又会打球,大余是个发展平均的人。大余系出名门。祖父以上三代全是清末国家干臣。蔺燕梅的父亲也是在学术上有地位的人。蔺燕梅心思柔和灵巧。大余也正需要照料,并且调和一下那逼人的火气。这么说来全很合适,其实似是而非。大余能够最懂行的称赞蔺燕梅的舞蹈,可是他的太太决不会有机会登台。蔺燕梅也决不会走到一个学者的路上去。大余更不会陪她去打球。门当户对,而且在学校里旗鼓相当,正是不好,他们不会幸福的。〃
〃不过形势是如此发展下去的。〃朱石樵说。
〃这个我也同意。而且我敢说,一旦他们开始接近,如同今天便可以算了,那感情的发展一定是非常之快的。〃大宴说。
〃我闭上眼也能看到这一点。〃小童说:〃他们似乎还不认识便已在人人心上是默许的一对了。一旦碰到,马上发出一个美丽炫目的火花。从那以后,别人便只有呆看的份儿了。谁也得死了那一份痴心。不管是女生对大余的心思还是男生对蔺燕梅的心思!这真是动人,光辉的一幕。两个人的人物真是空前的!〃
〃所以这悲剧是注定的了。〃朱石樵说:〃我觉得这是女孩子的缺点,她们容易为幻觉所迷,容易不考虑地走上最简单最不用心的路上去,再吃那等待着她的苦果子。还有更糟的就是这样一身维系的大事,她们常常是被动地走着。蔺燕梅今日的风采是不会被人忘记的。所以将来的悲剧也必是人人会知道会感伤的。大余是人人对他将来的期望很大的。到那时一个不快乐的家庭也许就害了他,使大家也只有失望。这样的结果也许能有一样好处,就是牺牲了两颗巨大光明的星辰,而把教训长久地留在后世年青的男女的心里!〃
〃这不过是一种希望罢了!〃大宴说:〃这教训是没有用的。恋情时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不会没有一点糊涂劲儿的。否则,全清楚起来,人类恐怕早已绝了种了。你能说哪一对夫妇是百分之百合适的?他两个平白牺牲掉,是半个后世年青男女也教训不了的。该错时,还是照样的错。你看我们并没有看见他们牺牲呀,现在不是也可以预先看出这教训来么?〃
〃这话是对的。〃朱石樵说:〃方才我那一句话有感情成份在内。我觉得平白地牺牲了他俩,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事,是怪冤枉的。〃
〃这也是自找,别人救不了。〃小童说:〃比方范宽怡同周体予,我看是一点坏处都没有。对两个人都有利的。在这种地方,蔺燕梅就不如范宽怡。大余也比不上周体予。还有方才听你们说的一致的意见,蔺燕梅,大余的光彩在我心上就比不上伍宝笙了。更显得她崇高,不凡,纯洁。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天使。蔺燕梅的修女不如让她当罢!她今天说因为疲倦了,才感到一点感伤。从今以后要把忧郁症当一个敌人来对付!她真是一池静水。她的专心和成绩叫她轻蔑地一边笑着就把感情的烦扰排解开了!对!越想越对!从今天起正式歌颂伍宝笙!要领导成为一种有益的风气!〃
〃伍宝笙是好的。〃大宴说:〃歌颂也增加不了她的光荣,诽谤也毁不了她的声望。二者也都不能影响她的生活态度。她的生活太像一个修女的生活了。因此她跟哪个男生很接近也从引不起半句流言。〃
〃可是今天打架的时候人家称她作太太哩!〃小童想想笑了。方才他讲述故事的时候忽略了这些笑话。因为他的兴趣全在形容桌子底下蹲着那个流氓了。他非常欣赏大余拳击桌子的一幕。现在便补叙了一句说:〃那个老头本来是来请伍宝笙去劝架的;称她为'这位太太'呢!〃
〃这点我也这么觉得,〃大宴说:〃她是有点尊贵美丽的少妇风度的。〃
〃伍室笙同蔺燕梅有一个共同的好处是很多人没有的。〃小童说:〃她们两个的姿态是最美最自然的。这是大余说过给我听的。我光觉得她们举动,或是打球,小到从地下拾起一支钢笔来时,手脚身子都有合宜的动作,我最怕看女人混身像是螺丝钉扭得太紧了活动不灵便的样子。大余说希腊时代美的标准是全身的。而健康活泼是第一条件。在这一点上,人要发展得像小兽似的才行!现在的美人好像是平面的绘画。希腊的美人要像电影,希腊的美人要用雕刻来表示。现在呢,一张四寸半身相片就行啦。〃他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别吵!〃朱石樵说:〃大宴,你觉得怎么样?余孟勤我看也是同伍宝笙一样是个不会被阿波罗的箭射中的。也许他是在以蔺燕梅来当一本新书来念呢!〃
〃我也这么想过。〃大宴说:〃不过方才你说的那一句话厉害。这是形势要逼他们走的一条路。他们又谁也没有提防,谁也不是故意,也没有第三者有资格参加竞争。他们是要不知不觉的走到这个结果上去的。〃
〃何不去告诉大余?〃小童说。
〃这时候说,显得太早,到了有影子时再说又一定晚了。〃朱石樵说:〃并且这件事是决不容明眼人说良言的。同时大余自己的事从来不跟人商议,也讨厌别人插嘴!〃
〃若是我的事我一定欢迎人插嘴!〃小童说;〃不谈他们了,咱们回去罢!我今天省了一顿午饭钱,茶钱我给了罢。〃大家也就站起身来,看他付了钱一同走出去。
〃你自己欢迎别人插嘴,所以也闷不住要去干预别人的事,这两件事倒是一个调和的个性可以同时有的。〃朱石樵说。
〃这是小童的美点。〃大宴说:〃他这样才可以不寂寞。这样性情的人生活必定快乐而且多朋友。我常常这样告诉他说的。不过就是要提防一件事,小心遇到打击。一下子伤了心,很容易一变而为极端的冷酷的!〃
小童听了,打了一个寒战。他说:〃我现在既已顺了天性走了这许久,现在又幸而尚未遇到打击。从此以后要有意地认定这个目标,同时准备着受打击!〃
〃喝!〃朱石樵说:〃你现在简直是一事通百事通啦!也肯人为地去发展修养你的个性啦!怎么也不指望上帝了呢!〃
〃上帝仍然在我心上。〃小童说:〃我这保护自己的乐观态度便是顺了上帝的意旨才发生的!你能驳这句话吗?还有我们学生物的人,早晚也不免走到人迹少的地方去。去那里寻觅些什么标本。在那种荒山里,或者在忘了人间现实社会的显微镜下,我们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无所不在,微妙之至的上帝的力量。所以这观念你是从我脑子里拔不出去的!〃
〃也别使劲儿拔他!〃大宴笑着对朱石樵说:〃小童全指望着这种听其自然的好天性发展呢!如果把这乐天知命的习性打扫了出去。我真担心他的生活会不会一下子成为有风险的呢!〃
三个人说着已经回到新校舍。小童是见了朋友便不想散的,便随了他俩也走到十八号宿舍来。
进了宿舍,一看桌上有几封信。并且有三个是粉红的信封,一看就知道是喜帖。
〃余孟勤和蔺燕梅的!〃小童一把抢在手里也不看,就乱闹:〃真是人生如梦,不亦'快'哉!〃
〃简直是满嘴跑舌头!〃大宴说:〃我看你今天有点风魔。人生如梦,怎么就不亦快哉呢?〃
〃前一句好讲。〃小童说:〃不亦快哉就是说非常之快的意思。〃三个人笑着一看,喜帖原来是金先生同沈蒹的,两家还都是家长出名呢!三个喜帖是朱石樵,宴取中,冯新衔的。小童说:〃没问题,我屋里一定也有一个了!〃说着就一刻都等不得。跑回去也拿了来。
〃小童!〃朱石樵看他一进来就喊:〃我今天双喜临门!〃
〃有一个蜘蛛掉在你脚面上?〃小童说。
〃我发财了!〃
〃朱石樵阔起来了。〃大宴高兴地说:〃他们景先生给了他一封信,说他的书可以出版了。〃小童抓过信来一看,原来朱石樵寒假开始写的一篇论文,本来题目很窄的。他越写话越多,写成了一个小册子。景先生是教他们史学方法的,又是历史系主任。朱石樵是他最器重的学生。他见了这篇东西之后提议把它索性改成一篇有头有尾的东西。材料不动,只是重新有秩序地排列一下。也算是一点成绩。如果费时间太多,当作四年级的论文也可以。朱石樵听了高兴得很。日夜地干,饭都不大想吃,才一个月不到功夫已经整理好了。这稿子一直在景先生那里。现在景先生给他一封短信说正好有一家书店在编一种史学丛书,向景先生索稿,他看看性质很合适,就把这稿子给了书店了。并且告诉朱石樵说他这种书是相当专门的,不会卖得太多,抽版税不如卖稿子,便代他拿主意卖了。通知他过几天来拿钱。数目也确实不小。
〃瞧瞧这里!〃小童高兴地指着信上最末一句说。〃景先生也真好!'此种初学时所写之文稿,卖断之后并不足惜,反可促进更深一步之论著。对文稿而言固等于曾出售也。终不成一生只写此一本小册子!'谁看了能不忙着再写大部头的东西去呢?〃
〃也要有材料才写得出来!〃朱石樵一向阴沉的脸也露出了一丝欢乐。
〃冯新衔的稿子在副刊上也登了不少日子了。〃小童恨不得这几个好朋友全有点喜事。他说:〃怎么也不出个单行本?〃
〃用不着你愁。〃大宴说:〃他到了乡下,送我们出他的大门时才说他要另外写一个长篇小说。一半是为了自己要先练习一下写作才好谈了解别人的作品。一方面也是为了要把学校生活的印象留一个整的印象。说不定咱们,大余,蔺燕梅,伍宝笙,宋捷军也全进了小说呢!报馆已经预先答应他出版了。〃
〃人家叫你守秘密你又给说出来了。〃朱石樵是十分严谨的。
〃左不是为了怕写不成,被人笑话!〃大宴说:〃说出来了,他不好意思不咬牙写完,同时又可以鼓励别人。〃他是永远说话有教育意味儿的。
〃想起一件事来。〃朱石樵说:〃现在也可以省事了。冯新衔不是差一本字典忘了带去叫咱们送去吗?咱们把他的信同帖寄去,他到时候来城里吃喜酒就可以自己拿字典回去了。〃
〃信?〃小童说。
〃就是这一封?〃大宴说:〃一看就知道是沈葭给他的。〃
〃沈葭?〃小童说:〃我倒不知道他们要好。〃
〃全叫你知道了,也就没戏唱了。〃大宴说。
〃这样看来!〃小童很懂事的神气说:〃恐怕在他的书里沈葭要盖过蔺燕梅,沈蒹要盖过伍宝笙了。〃
〃也不见得。〃朱石樵说:〃冯新衔的观察挺清楚的。他对沈葭的态度是非常聪明的。这个等他将来自己证明罢。〃
〃睡觉去吧,小童。〃大宴说。
〃小便去。谁去?〃他说。两个大的也都说去。三个人又一道儿往厕所走。
〃大宴。〃小童说:〃你的工作是什么呢?〃
〃我的工作就是工作。〃大宴笑着说。
〃怎么讲?〃
〃这还不明自?〃朱石樵说:〃我们是写书,他是作实际的事。〃
〃我怎么不懂?〃小童说:〃立德,立功,立言。作书就是立言。大宴要立功。这也要考我?〃
〃不得了。神气起来啦!〃大宴说:〃今天你大概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地,滔滔不断。我来考考你罢。行不行?〃
〃他引的典不少,可惜这才对了一次。〃朱石樵笑着说。
〃伍宝笙立的是什么?〃大宴问。
〃立德。〃小童说:〃她的话,她的实验都在这时退为立德的旁例。怎么样?〃
〃马马虎虎。〃朱石樵说。
〃蔺燕梅呢?〃
〃她现在已经立了德。〃小童说:〃她像是一个传教士用好品格、言行,来使人爱慕。〃
〃如此说来她也立了功。〃朱石樵说:〃因为她已经建立了一种爱美及尊重公共意见的风气。〃
〃那么说她还立了言啦!〃大宴说:〃她唱过'玫瑰三愿〃呢!并且有范宽湖作她言的信徒,把邝晋元开了刀呢!〃三个人笑着散了。
小童回到自己屋里,睡在床上听听风声很大。觉出气温降低了。他知道雨季中的阵雨又要来了。他心上有许多心事,便慢慢地一件件地思索着。他觉得这个学校的环境是好的。凡事皆值得思索。他便不睡,等雨。他爱躺在床上听风,也爱听雨。尤其是夜晚的雨。
昆明雨季的雨真是和游戏一样,跑过来惹你一下,等你发现了他,伸手去招呼她时,她又溜掉了。她是有几分女人性格的。像是年轻的女人。她又像醉汉。醉汉的作风是男子性格中少有的可爱的成分,而年轻女人正有着丰盛的这种成分。她是多么会闹!多么肆无忌惮地闹啊!她在睛明的白日忽然骤马似的赶到了,又像是没来由的一点排解不开的悲愁袭击了她,她就又像是跺着脚,又像是打着滚儿尽兴地大哭了一阵。泪水浸透了人家的新衣裳,躲也躲不及地全身被她打湿得往下滴水。颈子后面顺了衣领,淌了下来冰冷了走路人汗热的脊背,斜飘过来的雨点儿更把那支握紧了帽檐的手上的表也泡湿了。她是带了风来的。她〃呜,呜!〃地哭得好不伤心!谁也会忘了自己的狼狈反而要去安慰她了。她偏是穷凶极恶放声大哭,再也不肯停住。
忽然,你又发觉她已经收声止泪了。抬头找她时,除了一点泪痕外什么也看不出来了,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大哭过后的女孩子谁不知道是分外娇美?她在梳发她在施脂。对了镜子快乐地笑着。偶而回顾你一下,皓齿明眸,使你眼睛也明亮起来了。草木山林,路上的石板,溪里的波纹都又轻快又明净了。田野便那么悄悄地静寂可爱,耳边只有轻轻的水滴的声音,从自己的衣服上,滴落在路上的碎叶上,细砂上。
被淋得手无足措的人,恼也恼不起来。笑也笑不成功。她是无知的,无害的,无机心的。她更是美丽的呀!这一点恼只得贮在眉梢成为轻轻地一蹙,这一点喜也只好浮上嘴角成为淡淡的一丝笑。天色又晴好如初。
到了雨季最高潮,那身段姿势就又不同了。她伏枕一哭就是一天!饭也不肯吃,觉也不肯睡!一天不尽兴,就是两天,两天还不尽兴,那么就再多哭一天。三天以上不断的雨水就比较少了。除非有时实在太委曲了,那就休息一下,梳洗一下,吃点精致的点心,再接着来上个把星期给你一点颜色看看!虽然说是这样,她也有时在早晚无人知晓时,偷偷休息一下。那时,那体贴的阳光,无倦无怠地守候着的,便露出和煦的笑脸来劝慰一下。昆明是永远不愁没有好阳光的。但是这一劝,窥穿了她心底秘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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