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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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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懊恼的叫了一声爹,眼神里全是求饶,骆何却置之不理,肃穆道:“说吧。”

迟迟无可奈何,在锦绣棺前郑重起誓。

骆何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将迟迟扶到床上道:“现在爹给你疗伤。”内力温暖如旭阳,源源不断的传入迟迟体内,安抚她五脏六腑的疼痛。她闭起眼睛,平缓的呼吸着,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挣扎,生怕乱动反让骆何受伤。

一个多时辰过后,骆何终于收手,脸色有些发白。迟迟抓着他的袖子,险些哭了出来:“爹,你怎么输这么多功力给我。”骆何笑眯眯的看着她:“不要以为爹给你疗伤了你就很快能活蹦乱跳,要好好养伤。你要全好,没几个月是不成的。”

迟迟低声嘟囔:“人家已经起誓了啊,就算能活蹦乱跳,也不会再去惹是生非了。”

骆何笑起来,摸着她的头顶道:“其实是爹冤枉你了,你长大了许多,早就不让爹操心了。”

迟迟抬头:“我自然不会再让你操心啦。等我伤好了,我们一家三口去星海定居好不好?”

骆何哈哈一笑:“咦?怎么少了一个人?”

迟迟涨红了脸,恨恨转头对着棺木道:“娘,爹就会取笑我。”

骆何给了她一个爆栗,手却未停,骤然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

迟迟大惊,忙抗议道:“爹,你要罚我也不至于这样。”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有了预感,眼泪簌簌而下。

骆何替她擦去泪水,微微笑道:“乖,大姑娘了,好好听爹说几句。”

迟迟忍住了泪,一眨不眨的看着骆何,听他低缓道:“皇帝将锦安围得跟铁桶一样。不知出动了多少禁军,缉拿一切非锦安人士或者可疑之人。且召告天下,争秋之举扰乱天下,罪不可赦,自此严禁。定要严惩牵涉之人,但凡曾有偷盗行为者,轻则终身为苦役,重则凌迟处死。”

迟迟浑身发抖,说不出话。骆何怜惜的看着她:“只有一条,盗王乃天下众盗贼之首领,罪孽最深。若有人肯出首,将盗王缉拿归案,其余人众一概赦免。”他停了停,从怀中掏出一个簪子,替迟迟插在发上:“爹当你是大人,所以把一切告诉你。你该知道,有些事身不由己,非做不可。这簪子是你娘最心爱的物事,你戴着它,不要觉得孤单,爹和娘总是最疼你的,无论在哪里。”

迟迟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不住摇头,眼中全是哀恳之色。骆何把她搂到怀里,疼爱的拍拍她的背:“傻孩子,爹要去见你娘了,欢喜得很。迟迟,世间事并无圆满,有得必有舍,有舍也才有得。”他松开女儿,让她躺好,然后走过去抱起锦绣的棺木,最后一次微笑着看了迟迟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迟迟的手指开始轻轻的动了一动,穴道终于自解。她坐起来,挣扎着下地,跪倒下去。

门外一片黑漆漆的,隐约可以听到通道那头传来的河水哗啦啦的声音。她努力的回想骆何走的时候的样子,想把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记在心里,只是,她当时泪眼模糊,竟然没能瞧清。

她心里总还有个小小的侥幸,总觉得方才只是做了一场梦。因为他去的那么平静,好像完全没有征兆。她当然不肯相信,骆何会再不回来,再不会在她额头上敲爆栗,再不会在她做错了事情的时候板着脸罚她,再不会在她所有疑惑困苦的时候摸着胡子笑眯眯看着她。

她以为她可以和所有人分离,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再见不到骆何。这是不是说,从今往后,哪一时哪一刻,不管她多么用力的想去找,骆何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跑到星海去没有用,寻到雪山里去没有用。

这真是件奇妙的事情。他活生生的在她的记忆里,养育她,爱护她,陪伴她。她明明肯定的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可是她找不到他了。

迟迟听见笑声,也听见哭声。她不知道那是她自己,只是固执的瞪着眼看着门外期盼着,眼睛里有血落下也不自知。

她缓缓的磕下头去,这十九年的每个日夜都值得她叩谢。

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她是如风如云的骆迟迟,也是胸口有个疮疤,再也补不起来的骆迟迟。

忽岁晚(四)

(四)围院

锦安城一片肃杀。从未有哪个秋日如这般萧瑟。桂花陆续的开了,却无人有心欣赏。

深夜里马蹄声由远及近。守城的兵士精神一振,上头早就交代过,出不得任何差错。官道被月光照得跟水洗过一样,老远就能看见三人飞骑而来,那斗篷的式样正是军中服色。

守城的两个老兵更不敢怠慢,等三人近了,跳下马来,便细细堪对了印信,一面猜测不知前方战事如何。打量这三人,最前头那个五大三粗的,说话声如洪钟,交涉都是他来说话,中间那个面目模糊,神情木然,偶尔也插一句嘴。最后那个始终一言不发,也看不清样子,盖因斗篷遮住了脸,看身材却是十分修长挺拔。老兵也算见多识广,见这三人服饰并不同于寻常送军情的兵士,俨然身份要高,至于高多少,他俩也说不清,只是彼此对了个眼色,看印信没错,就放三人入城。

上马的时候,马儿因着火光太明而挪动了步子。那两个老兵刚好看见斗篷帽子阴影下最后那人被照亮的嘴唇和下巴,两人都是一呆,同时屏住呼吸。

三匹马入了城,早就宵禁了,九衢寂然。当先那匹马却骤然收住了脚步,却是阴影里有驾马车施施然出来,坐在马车里的人笑嘻嘻的掀开帘子:“你回来啦?”

最后那人打马上前,掀下帽子,握着缰绳,省视着对方。另两人早跳下马来行礼:“小侯爷。”车里坐的正是薛真。薛真微微颔首,却只看着马背上的少年:“我听说了定风寺的事情,就料想你今晚该到了。”

华煅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该早点通知我的。”薛真叹气,也不辩解,却问:“你怎么知道的?”华煅耐着性子道:“有人告知我,他居然听信隐龙仙的鬼话要用一切手段找人,我便即刻启程了。”薛真点头,当然知道华樱为后之后,宫内定有华煅心腹。

华煅抬起如寒星般的双眼直视他:“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薛真一愣,哈的笑出声:“难为你心急火燎的为一个女子就跑回锦安,这下倒冷静了?”华煅微微一笑,眼神凛冽,用根本不容对方辩驳的语气道:“我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情,你帮我控制一下局势就是了。”

薛真叹了口气,月光下华煅秀朗如月,温文尔雅,谁想得到正是眼前这个人擅自带了十多名兵士,强行闯入皇家寺院定风寺,逼得定风寺主持差点自尽,逼得圣僧无悟提前出关。

华煅等了片刻,见他沉吟,不耐的一扯缰绳,打马驰过马车,一眼都没有看他。薛真注视他的背影,脸上露出奇怪而复杂的神情,喃喃道:“闹这么大,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华煅一路狂奔,心中焦虑如焚。只在经过卫门时不由自主的停下了马。

锦安城中曾经哀声震天,如人间炼狱不忍卒睹,不知多少普通百姓亦受牵连,此刻终于一片漆黑寂静。

传言早就如野火一般烧开来。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盗中之王当着无数百姓的面从容自首,验明正身后抱着棺木,立于火中自尽。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连千名禁军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做完一切,浑然忘记了唯逍要活捉盗王的圣旨。

据说火光在最后那个刹那砰的爆起,惊得众人不住后退。没有象寻常尸骨被火化之后焦黑的场景,他的骨灰乍然就变得洁白,被大风卷起,如细雪一般洒遍了锦安,从尽枫河到明央宫。

布衣之怒,纵只流血五步,也足以万世传诵。

唯逍终不敢失信于天下,所有人当日释放。被释之人俱着缟素。那年锦安争秋,为盗王大祭。

华煅默哀片刻,又策马狂奔。他来到尽枫河畔,让带刀楚容不要跟上,找到他自己亲眼在观影琉璃珠所见的树林,按照骆何的脚步来回走动了几圈,很低的声音响起,地上露出一个大洞,他顺着台阶走了下去,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他掏出火折点亮,脚步声回荡在通道之中,更显得四周格外寂静。转了几个弯就走入一间屋子,屋里食物清水一应俱全,骆何走的时候分明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瞧得再清楚一些,心就猛地一沉,忙奔了过去。

迟迟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伸手过去,她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带着无限欣喜激动,看清是他,乌黑的眼眸顿时又黯淡了下去,嘴角微微一牵:“啊。”不知怎地,华煅觉得自己的到来有些残忍,还是柔声问:“迟迟,你在做什么?”

“我在运功疗伤。”她道,“我答应了我爹,要养好伤,出去找他。”

她的语气和神情平静得吓人。华煅道:“我带你出去,好不好?”迟迟睁大眼睛看着他,华煅把火折往自己脸边移近:“迟迟,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

迟迟看了他好久,象是在从出生第一天的记忆开始搜索。她的目光里渐渐有了别的情绪,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一根浮木,她颤抖的伸手想去拉他的袖子,却全身一软,晕厥了过去。

他一把将她抱起,往外走去。

华煅将迟迟安置在别院中,请了大夫,听说她虽然伤重,却并无性命之忧方放下了心来。他坐在池边水榭,月亮已经沉了下去,池塘里荷花也已经凋谢,荷叶也显出颓败之态。

适才他在马上抱住她的时候,第一次觉得活泼的少女黯淡得宛如月亮的影子,随时要弃他而去,去向某个黑暗幽静的地方。

久违的疲倦又袭来。他感到极度的无能为力,因为就算他将世间一切都给她,也无法安慰她破碎的心。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早已经凉透了,而且因为太酽所以奇苦。他合上眼,十指交握,内心煎沸,却强迫自己静下心。

“总有个周全的法子吧。”他喃喃自语。临走的时候仓促,但也已将陈封调至菂州臻州边境,密令雷珲节制,至于最后兵权落到何处,此刻也无心力再做筹谋。锦安城里从朴陆瑞等人也已联络。只是先前短暂交谈,薛真态度模棱两可,确是最大变数。

夜深露重,寒意袭来。他睁眼,低头微笑,若最终难逃一劫,总能护着迟迟单独离开,若是共死自己也了无遗憾。想到一生苦长终有结局,竟然如释重负。

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见楚容正向自己奔来,神色焦灼且杀气腾腾,袖管被鼓起,可以看见掌刀上隐约闪动的青气。他的心蓦然一沉,突然想到此刻自己不在迟迟身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悔。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的面容依旧沉着安闲。眼前刀光骤起,眩目的金色流光有如炽焰扑来,身体能感到如针刺一般的疼痛,随即越来越强烈。

“居然是这样。”他从容微笑。就听见叮的一声,掌刀在他身前截住了流火刀。楚容将他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双掌扫出,逼得带刀不住后退。

华煅屏息注视两人交手,这才发觉楚容比自己想象的武功还要高。当日侯府比武,楚容还是留了一手。而带刀却功夫大打折扣,神情渐渐悲苦。

眼见得楚容一掌斜劈而下,流火刀回救不及,华煅厉声喝道:“住手!”楚容一愣停手,带刀已经砰的一声跪下,沉声道:“公子,带刀罪该万死。”说罢流火刀一引,往颈边抹去。楚容早防着他畏罪自尽,伸手去隔,震偏了流火刀,刀锋堪堪划过带刀下颌,拉出一条伤口。

带刀浑然未觉,随着流火刀落地,他重重的叩首下去。华煅凝视他,觉得极端荒谬,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久久方停。他一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凝固的笑容渐渐转为惊讶沉痛:“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知道。”有人从院外走进,接口道。

更多的脚步声急促的从四面八方传来。楚容一惊,警惕的立在华煅身边。华煅抬头,对明晃晃的火把和刀光视若无睹,只看着说话那人,轻轻的笑了笑,叫道:“爹。”

华庭雩全身一僵,神色愈发肃穆。负手站定看着华煅道:“患立,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这么一个字?”

华煅垂眼默然,火光在他脸上摇晃不定,叫人瞧不清他嘴角那抹笑容是嘲讽还是疲惫。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他平静的答道。

“那么,你以为,你手握重兵就可以僭越犯上了?你以为,你有为将之才就能谋逆了?你以为,你心腹爪牙已拢就可以有废立之心了?”华庭雩冷笑,字字千斤,砸在华煅胸口。

“你到底要争什么?你好好瞧清楚你是谁。胡姜定世良臣,嘿嘿,你无其才也无其德,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真真罪不容诛。”

院中一片安静。

华煅终于抬起头看着华庭雩:“爹的意思我明白,你想我本本分分的做好臣子。那么爹你有没有哪怕一刻明白过我的心思呢?”

华庭雩一愣。华煅指着身后的屋子:“那里面,是我钟情的女子。皇帝为了娶她,不惜逼死了她爹。我为什么还要本分?金州反了,王复死了,雷钦孙统降了。我又为什么要本分?当今昏昧失德,我为什么还要本分?”见华庭雩脸色铁青,华煅笑起来,“爹,你真忠于胡姜皇朝,为什么又要对一个篡位之人死心塌地?爹你看似通透,其实糊涂。”

父子二人目光交接,看见彼此眼中固执的自己。

华庭雩冷冷道:“无论如何,华家决不能出你这样一个谋逆之人。你要成事,锦安势必血流漂杵。后方不稳,前方何以迎敌?”

华煅愣了愣,又笑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华庭雩没有说话,长叹一声,后退一步。众护卫持刀而上,楚容一声冷笑,挺身上前,却被华煅止住:“算了。你走吧,你自己脱身容易得很。”楚容一惊,急道:“大人不走,楚容又怎么能走?”见华煅虽然在笑,眼中一片死寂,才知他心灰意冷,竟打算束手就擒。

楚容气急,把心一横,一脚踢开带刀,杀将出去,直扑华庭雩所在,指望以华庭雩为质救走华煅。

却有人从外面疯了一般的跑进来,嘴里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好多兵马包围了院子。”

众人不觉住手,楚容也愣在原地。华庭雩沉吟,嘴唇翕动,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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