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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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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觉住手,楚容也愣在原地。华庭雩沉吟,嘴唇翕动,神色复杂的看向华煅。华煅微微一笑,缓缓道:“既然来问罪,就把我交出去好了。这事我一人犯下,同旁人没有关系,皇帝知道爹爹曾有大义灭亲之举,不会多做为难。只有一事,”他直直跪下,仰头看着华庭雩,“请务必让屋里那个女子平安离开。”

却在此时有个声音琅然道:“是我,骆姑娘决不会有事。”

华庭雩和华煅均是愕然,转头看向门口,见薛真一身戎装走进来。华煅站起身子,不由自主的去看楚容:“你究竟是谁?”

楚容不再犹疑,立刻跪下道:“小的薛容,见过主上。”

华煅怔在那里,听华庭雩厉声道:“薛真,你又是谁?”

薛真走上前来,对华庭雩拱手道:“华大人,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将孩子抱来给你那个人么?那其实是我的伯父。”

华庭雩脸色微微一变,威严不减,眼神锐利的盯住薛真:“原来如此。不过你为何插手我华家家事?”

薛真笑起来,他身后走进几个中年男子,都与他面貌有几分肖似。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薛真血亲。

华庭雩暗自心惊:薛氏号称人丁单薄,每代勉强有一男丁可以继承爵位,却原来有这么多支脉。

“这是我两位叔叔,三位伯伯。二十年前在华大人面前自尽的,是我大伯。”薛真似猜到华庭雩心思,解释道。

华庭雩凛然,却沉静道:“那晚我们彼此约定,此事除了先太子,再无人知晓。所以令伯父自尽,我也依约将孩子送到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不知薛侯如今又想如何生出事端?”

薛真从容跪倒:“多谢大人,这么多年守口如瓶。更要多谢大人,这么多年来耗尽心血抚育我家主上。先太子看人,果然从未出错。薛家并萧家对太师感恩之心难以言表。”

华庭雩眼中光芒骤长:“薛家,萧家?原来两大侍卫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薛真谨肃顿首:“正是。薛氏一门感激大人为了我家主上,父子终身不得相认。”

―――――――

注1:“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出自论语。

注2:关于“布衣之怒”,请参看“战国策-秦王使人谓安陵君”

忽岁晚(五)

(五)调包

华庭雩摇头:“你既知晓当初约定,就该知道那孩子已经到了定风塔上,斩断了同尘世一切纠缠。我也与此事再无干系。”

薛真身后一名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师,你当年的调包之计虽然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华庭雩一怔,脱口道:“什么?”

那男子沉声道:“母子之情。”

华庭雩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那男子脸显不忍之色:“华夫人思念爱子成疾,郁郁而终,我们薛家,实在,实在是无以为报。”他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劝大人,莫要负隅顽抗,华家别院已被重重包围,仅凭这几十名家丁大人能有什么做为?只要太师肯息事宁人,我保证华府上下安然无恙。”

华庭雩微微眯起眼,鼻翼旁纹路愈发的深,一扫平日平和严肃,显得咄咄逼人:“你们既然连天子都敢杀,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华拯?还是不必虚情假意了。”

那男子眼中闪过怒意,声调扬高:“天子?他是哪门子的天子?不能降服得世之珠者不是我胡姜的天子。”

听到这里华庭雩和华煅都是大惊。尤其是华煅,点漆一般的黑眸看向薛真,薛真不敢和他对视,只得伏身下去。

那男子也觉察到华煅的情绪,一提袍角,直直的跪了下去,其余几名男子也跟着跪下。那男子朗声道:“昔日雪山之上,始皇得得世之珠定世之珠方创下胡姜千年基业。皇位以血脉誓言与观影琉璃珠相系,篡位者不出三代必遭天遣。”

华煅这夜连听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话,此刻忍不住轻笑出声。

华庭雩拂袖冷笑道:“这是你们薛家的事情。不知跟我华家有什么关系?”

那男子道:“太师有些事情不知道,但是,”他转向华煅,“主上自己清楚的很。”

华煅后退一步,眉头一蹙,仿佛有些厌弃。那男子毫不意外,恭敬叩首道:“臣薛行,并薛衍,薛衡,薛徽,薛徕见过主上。”

见华煅沉静负手,根本不肯看自己一眼,薛行瞟了薛真一眼,薛真抬头道:“主上若不信,也一定曾从镜子里看过自己后背肩上的印记吧。那是昔日和仁太子亲手以琉璃刀印下的血誓。那个印记,主上也曾在雪山冰宫里记起。定世之珠蒙尘,得世之珠现世,这句话从出生就存于主上血脉中,难道主上也忘记了?”

华煅却看向华庭雩,似百般思量之后,轻轻的叫了一声爹。华庭雩心中大恸,又欣慰异常,看着他道:“煅儿……”却再也说不下去,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如今细细回想,当日如在刃锋行走,一步步不容转圜。

和飏十二年隆冬,华拯走出政事堂,见天色已经擦黑,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地上积雪已厚,忍不住叫人备了马车出城,想去瞧瞧锦安城郊农户的情形。

回城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了,风雪愈紧。华拯端坐车中听着外面尖利呼啸的风声,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样大的雪百年难遇,一夜下来不知要冻死多少人。正想着,马车猛的停住,害得他身子往前一倾,忙用手撑着窗框坐稳。就听见外面一个侍卫道:“大人,路上躺了个死人。”

却听见马车夫一声低呼,原来他跳下去搬尸体,一挪动才发现那人是个女子,还有微弱气息,忙禀报了华拯。华拯掀开厚厚的车帘,几个灯笼照上去,见那女子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双目紧闭,衣裳质地料子不差,周围不见有包袱,猜想怕是哪户殷实人家女子,不知为何独自赶路,被人抢了包袱,冻晕在这冰天雪地里。

华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亲自将那女子抱上车,又将自己身上斗篷解下,盖在她身上。到了华府,命下人救治,过了片刻,也就忘在脑后。

过了两日,管家说起那日救回的女子高热不退,怕是不行了,问要不要打发出去。华拯一愣,沉吟道:“叫你四处明查暗访,是哪家走失了女子,竟然没有消息?”管家赔笑,华拯知道他的心思,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万一这女子在自己府上死了被她家人知道,倒多了不少麻烦。

他素来心肠颇硬,此刻一权衡,只淡淡道:“也罢,要是人死了,你们好生安葬就是了。”

雪过了半个多月才停住。那日天气难得晴朗,华拯自雪窗堂出来,信步在后院中走动。却听到一把柔和的嗓子在念诵:“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知一切法。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智慧眼。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度一切众。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善方便。”

华拯大为好奇,悄悄的走过去,只见偏院里有个女子正合眼侧对自己。虽然只看见半张脸,已知她秀美异常。华拯一惊:“莫非这就是我救下那个女子,想不到她容貌如此出众。”那女子听见脚步,转过头,见到华拯,脸上微微一红,盈盈下拜:“华大人。”华拯一生奔波劳累,少近女色,纵然能在朝上侃侃而谈,威仪非凡,此刻竟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个月后华拯成亲。夫人石凝温婉贤淑,与华拯情深意笃。向来冷硬的华拯也渐渐变得比从前温和亲切。石凝礼佛,华拯敬爱她,也跟着一起读读佛经,其间潜移默化,心性也改了不少。

石凝很快有了身孕,华拯而立方成家,自然欣喜若狂。石凝幽幽叹气,眉尖微蹙,春葱一样的手指抚着腹部。华拯走过去,握着她的手,亲亲她的鬓角:“为何不开心?”石凝一笑:“我只盼这孩子一生能平安喜乐,我们能好好的照顾他爱护他一辈子。”华拯知她自伤身世,心下难过,柔声道:“你就爱胡乱发愁。”

石凝娓娓道来:“庭雩,当日我只告诉你我进京寻亲不成,被赶了出来。我知道你一直敬我爱我,所以忍着没有深究。现如今你我成了亲,你我夫妻一体,我的事情总要让你知道的。”

“我出身菂州石氏,我娘是我爹的侧室,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家里其它几个姐姐虽不是同母所出,也极是亲厚,尤其是我大姐,和我素来要好的紧。我爹先在江州做官,后来又回了菂州,再后来终于到了锦安。”

华拯听了,心念电转,立刻就知石凝的父亲是前几年官场上炙手可热将女儿嫁给太子为正妃的石滔,这才觉得有些棘手,却只目不转睛的看着石凝,微笑以示劝慰。

石凝偎过来靠在他肩头继续道:“我们一大家子人都在菂州,也没有立时就搬到锦安。只是三年多前大姐许了一门天大的好亲事,爹才陆续让我们搬家。可惜我娘身体羸弱,启程前病重不起,我就没有跟着一起上京,而留在菂州侍奉左右。过了没多久,我娘,就过世了。”说到此处,石凝语声哽咽,华拯心痛,紧紧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口,却听石凝又道:“我便留在菂州守孝。等我满了十七,又满了三年的孝,自然思念父亲和几位姐姐,所以自做主张的进了京。哪知到了京城,我爹爹他,他竟然不肯认我了,说我不是他的女儿。”她心痛难抑,终于哇的哭出声来,伏在华拯胸前,过了许久才抬头抽了抽鼻子。

华拯见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一时情难自禁,轻轻的吻去她的泪水。石凝平复了心神,又继续道:“我只是不信,不知道爹听信了什么谣言,不肯认我。便去找几位出嫁的姐姐,哪知她们也翻脸无情,直说我不是石家的女儿。我大姐更是见都不肯见我,就让人把我赶出了锦安。我不知那人要将我押送何处,又见他行事闪躲对答含糊,所以偷偷逃跑想回锦安,至少为我娘洗刷清白。跑的匆忙丢了包袱,雪下得又大,竟就昏迷在路旁,要不是遇到你,我早就没命了。”

华拯听了,只得劝慰道:“现下你有了我,也有了孩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多想。”石凝本就极明事理,倒很快就收了哀戚之情,坐到一边同肚子里才两个多月的孩子絮絮说话。

那日重沣带了人来议事,华拯听着众人一条条密谋,罗织得天衣无缝,一时心绪不宁。

等重沣走了华拯在烛光下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这几年来不知染了多少鲜血,在他手下被杀的太子一党难以计数。凡与太子稍有亲厚之人,提起他来都恨不得生噬其肉。他抬眼注视着烛火,想到太子风度仪态品性实乃世间罕有,又轻轻的叹息一声。却悚然而惊,冷汗湿背:他从前纵然欣赏和仁太子,也断不至于为之起了恻隐之心。他略有些焦躁,起身在室内走了几步,却听见石凝的声音,忙迎了出去,埋怨道:“你怎么还不睡?”石凝笑道:“我熬了汤,你不肯赏脸,我怎么睡得着?”两人说笑了一回,石凝亲自看他喝了汤才一起携手回屋。

因为有孕在身,石凝很快就倦而入眠,华拯坐在床边看着她秀丽的容颜,长叹一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身边躺下。自那以后,华庭雩再没让石凝出门或者见客,石凝性子平静,对这一安排倒是十分满意。

和飏十三年十月,华樱出世。刚满月不久就下了好大一场雪。石凝靠在枕上瞧着孩子,一脸温和笑意,却听见外厅脚步声,过了片刻华拯走进来。石凝对丈夫何等了解,只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静静的瞧着他。

华拯走到她身边,先低头亲了亲女婴的小脸,才与石凝对视,轻咳一声:“阿凝,我有事要同你说。”石凝见他皱着眉,便用指尖去抚:“说就说么,这般愁眉苦脸做什么?”华拯终于莞尔,眼中怜惜更盛,轻声道:“这事我不能瞒你。石氏一门谋反,圣上已经下旨,”石凝的手在他掌间乍然变得冰凉,他却硬起心肠说了四个字,“满门抄斩。”石凝愣了片刻,双眼一闭,软软的晕了过去。

那个冬天格外漫长。石凝搂着刚刚开始会笑的女儿坐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她从前和婉明丽的笑容极少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恍惚而茫然的神情,只有看向女儿的时候才会突然清醒过来,满心怜爱的去摸她小小的脸颊,握着她胖胖的小手轻轻摇晃。

华拯回屋的时候通常已是深夜,孩子早就睡了。石凝却睡眼惺忪的坐在那里坚持等他,一见他回去就命人端参汤上来。华拯一面喝汤一面问起家中诸事,不管大小都要听石凝讲过一遍才肯,石凝便将白日自己所做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才轻轻的问:“庭雩,是不是去年的时候石家就已经知道要大难临头了?”

华拯沉默许久,握了她的手点头:“山雨欲来。”石凝的泪滑落不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华拯无辞以对,甚至不敢看她含泪的双眼:纵然有所不忍,他亦从不曾手软。

和飏十四年年初,石凝又有身孕,此次身体极差,一直缠绵病榻。华拯看得心惊,百般思量之后秘密前往太子府谒见。太子听清他的来意之后极为惊讶,凝视他久久不语。太子眼神清澈,渐渐转为悲悯谅解,便点头依允。

不多久,石凝前往定风寺上香祈福,其时石氏唯一幸免的太子妃也因为有了身孕亲往定风寺进香。回来之后石凝明显哭过,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一般,见了华拯却是微笑,夫妻二人尽在不言。此后石凝总是不时去定风寺,身子也渐渐好转,却似有更多心事。

终于有一日,石凝特意到了雪窗堂,华拯正坐于案前阅读公文,见她款款走进来,竟对自己盈盈下跪,不免吓了一大跳,忙起身去扶她:“阿凝你这是做什么?”石凝抬头恳切的瞧着他:“庭雩,我有事求你。”华拯顿足:“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允你,你有了这么重的身子,还这样折腾。”石凝泫然欲泣,哀哀道:“大姐近日越病越重,我心里很是难过。”华拯道:“太子府上一定聚齐天下名医,你不要太过担心。”石凝道:“你不明白,做娘亲的,永远不会放心自己的孩子。大姐得的,是心病。”

华拯默然,却听石凝缓缓道:“你能不能救救太子呢?要是救不了太子,也救救那个孩子吧。”华拯一惊,立刻沉声道:“阿凝,你不要胡思乱想。身为太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又能怎么办?”石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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