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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烟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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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有雅兴?还『吟』诗呢。”

    尽管声音很轻很缓,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大黑赤着背穿着大裤衩站在我背后两步外的地方,笑盈盈地看着我。八颗白花花的牙齿依旧招牌似的亮出来,反『射』着月亮的冷光,更加反衬出他身上的黝黑,愣是把我吓得汗『毛』倒立。

    待调整过来,大黑已经挨着我站着,把手支在了阳台上。

    “起来抽根烟。”不待我问他,大黑便颇有觉悟地跟我交代。我朝他笑了笑说:“老烟枪了吧?”大黑笑着不置可否,他打开烟盒叼了一根,问道:“来一根?”我看了看,一时下不定决心是接受还是拒绝。

    “来一根嘛,没事,上不了瘾的。”大黑纵容道。

    我故作轻松地抽了一根,叼上。

    “怎么,睡不着?”大黑扭过头来看着我,“是不是女朋友的事?”刚才接电话,其实他们几个都有意无意地听到了。

    就像祥林嫂絮叨她们家阿『毛』一般,我把我和舒展的事和盘托出。

    人在郁闷的时候是有很强的倾诉欲的,郁闷就像体内的废物,不排出来就会憋坏自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黑试探『性』地看了看我,劝道,“早作决定比晚作决定要来得轻松,当然前提是,你确定你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走自己的路。”

    “其实我觉得,”大黑看我不吭声又来了一句,“就按她老爸安排的也未尝不好啊,做人不必太理想化,什么要活出自己、活出个『性』,那是年轻单纯的表现,现实的柴米油盐摆在你面前,你就不会考虑那些——”大黑拿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才冒出来“不切实际”这几个字。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其实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你、骂你,就是有多少人眼红你、嫉妒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敢表示苟同。

    “当然,你还年轻,体会不到那么多。”大黑故作老成地来了一句。

    “说说你,找对象了没?”我岔开话题。

    “小学老师,过两天就来。”

    “也住别墅?”我调侃道。大黑踌躇满志地笑了笑,转身进屋。

    大黑的对象是三天后来的,前两天大黑就组织我们擦地板、洗床单、打扫环境卫生,愣是把原本脏兮兮的宿舍整得纤尘不染。大黑还交代:平时可以稀拉点,嫂子进门的时候一定要做足样子,把他这个“班首长”的威严体现出来。至于“大黑”“黑班”之类的称呼到那天一律废除,叫“牛班长”又显然不大合适,所以为了统一政令,干脆叫“班长”或“班座”。

    让大黑和全班兄弟振奋的第三天终于到了。领对象进门的时候,大黑在门口干咳了一声,我们立马起立朝门口转向,齐声喊:“嫂子好。”分贝高得连玻璃都震动了。嫂子应该是见过“世面”的,大大方方地招呼道:“大家好大家好,快坐啊。”嫂子长着一张瓜子脸,肤『色』并不如城里女孩子白皙,但却透着一股日晒夜『露』的健康之美;嫂子的双眼并没有涂睫『毛』膏搽眼影,也没有贴那种老长老长钩子一般的假睫『毛』,却水『色』丰盈,有一股青山绿水的灵气蕴藏其中;嫂子穿一件素白绣花的衬衫,一条蓝灰发白的牛仔裤,一双白『色』运动鞋,手里还提着一个老大的包。

    “来来来,带了些特产小吃,给大家尝尝鲜。”说完就打开包包,里面除了时令水果之外还有孝感麻糖、年糕之类的湖北小吃,把我们馋得“咕嘟咕嘟”直咽口水。

    当天晚上,班座大黑便顺利进驻小别墅。第二天中午,大黑急匆匆地从别墅跑下来,两个眼圈比周遭的皮肤还要黑出一截。我们调侃道:

    “班座您还真是两头忙啊!”

    “班座,革命事业能否兴旺发达,革命队伍是否后继有人,就全靠您啦。”

    “班座,啥时候能给咱发明个小黑出来啊……”

    大黑板起脸说:“说正事!接上级通知,军区领导要来我旅,大家知道我们营是标杆营,首长很有可能要前来视察。从现在开始放下手头其他工作,全力做好迎检准备。”

    上级的通知让原本平静的军营沸腾起来,拉横幅、出板报、补学习笔记、建文化园地,软件硬件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迎检工作搞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其中最让我震撼的就是打扫卫生整理环境了。

    先是室外。营区占地也有几十亩,建在山坡之上,又没有专植草皮,所以除了路上和球场上夯了水泥,其他地方都是杂草荒芜。第一天的主要任务便是剪草,每人发一根筷子,上面刻一个十公分的印子。剪草的时候往地上一『插』,然后就照着那个印子剪。那些草丛可是蚊子昆虫的老家,这么一剪铁定比掘了它们家祖坟还难受。于是他们群起而攻之,在我们的脸上、身上叮得不亦乐乎。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白天的活儿没干完,晚上营长竟然开着吉普从外面拉回了几个探照灯,把营区照得惨白惨白的,大伙儿就在这强光下挥舞着镰刀剪子,一直到凌晨一点才看到一片整齐如高尔夫球场的草坪。

    第二天一大早,营长的吉普又拉来了几编织袋洗衣粉、上百把鞋刷,要求大家把营区除草地外的地皮挨个刷一遍。

    四天下来营区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光彩照人,基层干部干工作的高标准严要求让我大开眼界,营长的工作方法更是让我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全营上下“发挥主动『性』、调动积极『性』”高标准严要求地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信心满怀地迎接着上级机关首长的莅临指导。

    上级没来,来了一份通知,说首长最近工作繁重,缓几天才能过来,而具体缓几天,我们不得而知。于是大伙像爱护新媳『妇』的脸蛋一样精心维护着这份辛苦换来的“焕然一新”,痰也不敢随便吐了,东西也不敢随便扔了,连小便都要扶好扶正唯恐代谢物溅出来弄脏了花了几十袋洗衣粉才刷白的小便池子。但是野草又开始疯长了,欣欣向荣地一下子蹿过了十公分线,与之对应的是挪过来的黄瓜辣椒西红柿开始蔫了、掉了。黄瓜萎成了豆角,茄子也成了烂包,西红柿砸在平平整整的土菜地上,稠稠的、黄黄的,看上去恶心坏了。终于,上级的通知再次送达,首长行程紧张,就不来一营视察了。

    “把那破横幅扯下来,全营休整一天!”营长在办公室把桌子拍得震天响,连四楼的我们都听见了。

    忙活了十几天,说不来就不来了,那感觉就跟辛苦怀胎几个月,进了预产期却流产了一般。首长把兄弟们郁闷了一把,于是几个士官冲到那“热烈欢迎首长莅临视察”的红底黄字横幅前,三下两下就撕了下来。

    全营休整一天,打球、双抠、压床板,爱干啥干啥。

    第二天,早『操』、训练、政治学习,该干啥干啥。

    舒展的短信联络保持在两三天一次的频率上,内容无外乎是“天热,小心中暑”、“蚊子很多,记得睡前擦花『露』水”、“天气有变,小心感冒”之类无关痛痒的寥寥数字,全然不比当初的激情澎湃和缠绵悱恻。似乎那种一发就几百字能让人摁得手抽筋的肉麻短信是多少年前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发的一般。

    我相信我们依然彼此相爱着,而有一些问题却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都在回避着这些问题,不敢也确实无力去解决它。我们寄希望于时间,侥幸地认为总有一天这些问题终究会解决,就像冰山一定会融化在太阳下一样。而那一天还有多远呢?是明天?后天?还是遥遥无期的将来?或者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等待似乎成了抽烟的借口。而我,却是真的恋上了曾经很不齿的香烟。沁人心脾的烟雾、缥缈虚无的快感,使我无法自拔地依赖上了尼古丁。

    闲来无事喜欢叼一支烟坐在书桌上,写一些不费神的稿子,投给军内外的报刊,至于能不能发,倒不是十分在意。有一回,指导员拿着一份报纸问我:“上面这个‘牧云’是不是你?”我看看报纸,笑着说:“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姓冯呢。”指导员疑『惑』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又说:“要我说也不是。不然这样的人才搁在这里太埋没了,旅里正缺着呢。”说完兀自走了。我淡淡笑了笑,随后找到那份报纸,把文章剪下来,贴在我的剪贴簿上。

    过了几天,指导员又找到了我,手里还夸张地挥舞着一张汇款单:“了得你!弄个笔名来蒙我,欺负我没文化是吧?”说完故作生气地把那张标注“稿费 200元”的单子拍在桌上。

    我讪讪笑道:“领导您还不知道,这种事情还是低调点好,不然太张扬了跟排里的兄弟不好相处。”

    “得!你以后也不用和排里的兄弟处了。从明天起,你就是政治处的干事啦。”指导员看我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解释道:“这是旅里通知的,明天中午前去政治部报到。哎,我们这小庙里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啊。”“我不去!搁这儿挺好的,我懒得去机关拍领导马屁。”“这是命令!”指导员眼睛一瞪,严肃道。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看我的表情有些不忍,又安慰道:“你舍不得这里,兄弟们也舍不得你呢。据三班的战士们反应,你在班里的群众基础还是不错的,军事素质和组织能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感情上有些小挫折,对吧?”“哇,指导员不愧是指导员,情报工作这么到位。”我打着哈哈,反正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在上下级观念方面就随便了一点。“说正经的,到了机关别嘻嘻哈哈的,把情绪带到工作上。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不接你回来啊。”“是!”我响亮地回答道,“指导员,走之前能不能提个请求?”

    “说!能满足你的尽量满足。”“今晚我们班加个餐,算我请客。”“我向营里请示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晚上在食堂的雅间里,指导员、连长和一排三班的所有兄弟全都到齐了。炊事班的战友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虽然比不上餐厅饭店里的精致,却也汤浓味正、分量十足。

    “菜都上齐了吧?”我问坐在旁边的大黑。

    “还差一道。”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吆喝:“冯排副,尝尝这道‘红烧猪手’怎么样。”我一听声音挺耳熟,便扭过头去,这时营长系着围裙,端着满满一盘菜放在桌子中央。

    “营……营长!”我有些结巴地站起来,“您……怎么?”

    “这是咱们一营的规矩,哪一个兄弟要走了,营长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为兄弟饯行。”连长在旁边甚是熟练地解释道。

    “怎么样?够规格吧?”营长胡子拉碴地笑笑。

    “太……太感动了!”我举起酒杯,情绪激昂,“一切都在酒里了!”说完便要仰起脖子。

    营长拦住我,用他那叱咤一营的大嗓门吼道:“来!兄弟们都举杯,欢送我们的战友。”

    “干!”鬼哭狼嚎的一声,把雅间震得几乎都要塌了。

    接下来,名目繁多层出不穷的祝酒词从他们破锣样的嗓子里蹦出来,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干”,喝得人心『潮』澎湃。

    酒过三巡,营长揪着我的肩章叮嘱道:“到了机关好好干,别丢咱一营的人!”话完就走了,紧接着连长、指导员也说了一些诸如“有空回来看看”“以后保持联络”之类的话后也告辞了。

    他们把剩下的时间腾出来让我跟班里兄弟们好好喝好好唠。

    大黑端着杯子跟我碰了碰:“感情上的事别人帮不了你,自己早了断早决定。”我笑了笑,喊了声:“干!”

    姜班副和李二虎这两个之前和我一共说话不超过十句的二级士官同时向我欠了欠身,说了句“前途无量”后也干了一个。

    周致远的眼神已经『迷』离了,他贵妃出浴般攀住我的肩膀,说道:

    “哥们儿,我咋就赶不上这个趟儿呢?我咋就捞不着这样的机会呢?”我笑道:“我倒愿意跟你换换。”他苦笑了一下,没等碰杯就“咕嘟咕嘟”把酒喝光了。

    二年兵吴家贵和张勇一左一右向我走来,一排三班都知道他们两个老乡为唯一一个转士官的名额较上了劲儿,表现一个比一个优异,手段也一个比一个高明,让人很是放不下心。我举杯道:“送你们哥俩两句话。第一句是,我祝你们都能实现理想,达成心愿;第二句是,几年之后你们就会发现,这世上最靠得住的还是战友情谊,希望兄弟珍惜。”哥俩酒还没喝脸就红了:“排副,你放心吧,我们知道了。”“我们会珍惜的,你走好!”“干!”

    紧接着就是李志高他们三个一年兵,这几个小子打定主意要弄醉我,他们轮番上阵牵强地编织着“干”的理由。李志高踌躇满志地吆喝着马上就要做我的学弟了,学弟敬学长一个;冯刚紧接着喊:“冯排副,咱们都姓冯,有一句话叫什么,几百年前咱们就是一家,同宗共祖呢。”“那是!咱们都来自云南元谋。”大伙哄地笑了。最后铁锤的理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冯排副,你是弗兰(湖南)的,我是银兰(云南)的,咱们共一个‘兰(南)’,那也是老乡了。喝一个!”我晕,他咋不说我们都是中国人该喝一个呢。我笑着“咕嘟咕嘟”把酒灌了下去。

    这时胃里已经鼓鼓囊囊得像一个盛水的皮袋子,稍微晃一晃都能听见里面咣当咣当的声音。『操』!豁出去了,竖着进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横着出去的准备。

    “喝!”“干!”兄弟们的声音愈发歇斯底里起来,高『潮』一次又一次掀起,如同攻占山头的顽强冲锋,我已经逐渐数不清桌上坐了几个人,胃里的七分酒水三分饭菜顽固地往嗓子眼里涌,有几次都到了口里,硬是被我憋着气给压了回去。

    “干!”这就是部队的喝法——杀气腾腾,豪气干云。

    终于,周排副在桌子底下“现场直播”了,吹响了我们的集结号。

    大伙挽着手搭着肩高唱着“战友战友亲如兄弟……”连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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