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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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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研究一下再说。其他人先出发,这回挖河是军队编制,县里是一个河工团,公社是一个营,咱们村跟王官屯、麻坡店编成一个连,咱们自己是一个排,你们队是一个班,上午全公社要在工地点名,召开誓师动员大会,四队就由原来的队长郭存先当班长,不是挺好吗?〃
 
全院子的眼睛哗地都转向郭存先,他坐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却不抬眼皮,声音也不大但非常决绝:〃不行,撤职就是撤职,糊渍麻黑的我当不了这个班长。〃
 
陈宝槐当这么多人吃了个大窝脖儿,一下子闷口,下不来台了。整个院子的人也像被冻住一样,连个大气都不敢喘。韩敬亭到底是大队长,在最难堪的沉闷中打破尴尬,悄悄跟陈宝槐嘀咕几句,这就算给书记竖个梯子,让他下来。随后便又宣布了一个决定:〃刚才我跟陈书记商量一下,就由你们四队的队长郭存孝带队出河工,也就是你们这个河工班的班长。至于四队家里的工作,等下午党支部研究一下,再选个副队长出来就行了。〃
 
到底还属韩敬亭是块老姜,他这个决定万不能再被顶回来,必须找一个能拿捏得住的人,先把今天的场圆了。而郭存孝正是这个人。尽管他心里也装着好大的委屈,替上边背黑锅,挨下边人的数落,今天最丢人现眼的就是他。到了却还是他最倒霉,全村的生产队长中只有他被派了河工。但他说不出不去的理由,只能跟村上领导说,要回去告诉家里一声,收拾好铺盖就回来。而领导对老实人也最有办法,陈宝槐大声叮嘱道:〃别磨蹭啊,都到晌午了,我们等着你。〃
 
果然,郭存孝很快就背着行李卷来了,四队的河工们总算出发了,反倒比先前走的那一大批更热闹,送行的很多。韩敬亭看到郭存先的铺盖卷上插着把斧子,就有意找话说的问道:〃存先,怎么挖河还带斧子?〃
 
郭存先以为他又想歪了,就边走边答:〃我是木匠,木匠的规矩就是出门要带一件家伙。再说工地上家伙坏了不也得修吗?〃
 
韩敬亭说:〃好规矩,是这么理儿。〃
 
在他们俩说话的工夫陈宝槐一直不看郭存先,跟其他人说着送行的话,却不答理他。郭存先也别着脑袋不理旁人,自顾大步走出村子。他心里当然明白,这回算是跟陈宝槐作下对儿了,只要他还占着书记的权力,自己就不会有好儿。可,顺着他就有好儿吗?像郭存孝……自己当初不也是顺着他才当上四队的队长吗?若不染那一水也就不会有后边的这些事。关键是掌握权力而不是被权力掌握,在郭家店只有村里的书记才是掌握权力的人,其他人都是被他玩儿在手心里,嘛叫本事?有权就有本市,时得势谁就让人惧怕。
 
一路上郭存先都在低着脑袋蔫走,心里反复咂摸着自己命运的滋味,这大半年怎么就跟烙大饼一样,一会掀起来一会撂下去,一会反一会正,一会凉一会热,就像抡开了斧子下狠劲劈下去了,却碰上了盘根错节的硬疙瘩,崩坏了斧子刃,改变了斧子的着力点……连他的命运也因之改换了轨道,成了跟〃地富反坏右〃为伍的末等人。这件事是象征着他倒霉已经到头了,还是人生路上的障碍刚刚开始?
 
从郭家店到挖河工地不过五里多地,河还没有开挖却远远的能看见新河的轮廓,那是用彩旗标出来的长龙,自西向东,随风猎猎。彩旗下是一片片的苇席窝棚,窝棚上贴着红红绿绿的大标语:
 


  
  

第69节:7 〃土〃与〃壤〃(11)
   

〃治水如治病,治水如治兵!〃
 
〃一年挖通新东河,彻底改变老东乡!〃
 
四队这些没有赶上开工典礼的河工们,这才知道自己要挖的这条河叫新东河。他们找到了郭家店所在的连队,全连的窝棚也连在一起,先到的人已经把窝棚搭好了,把西北角上的两大片草铺留给了四队的河工。到冬天这个角儿正是风口,谁叫你来晚了,早来的人当然要抢个好地方。一连一个食堂,早到的人正在啃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到晚上连队的食堂才正式开伙。副连长兼郭家店排的排长郭怀善,告诉四队的人赶快吃东西,等会团里一吹号就要干活了。新来的人不摸门,找到伙房现打热水,有人还跟在生产队出工一样,磨磨蹭蹭地没等吃完干粮就听到了号声。团里的军号一响,连长的哨子就响了,尖厉刺耳,一阵比一阵急,河工们撒腿就往外跑,跟电影里打冲锋似的。只一转眼工夫自己也跟真当了兵一样,这让农民们有些新奇,也有些兴奋。还没吃完的人三口并一口的将干粮塞进嘴里,也跟着大伙一块拥出窝棚。
 
每个连都有从县水利局下来的技术员,早就把各个村该挖的地段分配好了,村跟村之间的分界处楔着木橛子。挖河刚一动工的时候活儿最好干,不用登高爬坡,在旱地上挖土,平地上推车。但比较起来,推土要比铲土耗费的力气大,一车土装满了有千八百斤,推起来要走两三百米远,几车过后就有了坡度,会越推越费劲。而铲土本身就有偷巧的机会,在等车的时候还可以歇一会,所以郭存孝先抄起一把铁锨塞给存先,这种谁向着谁的意思让旁人一看都明白。郭存先身边还有别人也小声提醒他,你就管上土吧。大伙都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想让他干点轻省的。可郭存先并不领情,跟没有听到大伙的话一样,一声不吭地弯腰就抄起了一辆独轮推车,竟自走向四队的河段。
 
他心里闷得难受,就想卖膀子力气,出身透汗。再看看其他主动要推车的人,大都是成分高和力气大的人,像金来旺、刘玉成……刚开始,掌锨的人不敢往郭存先的车里多铲土,铲个大半下或一平车,就催着他推走。郭存先自己心里也没底,上多上少也不争。几车推下来,他对这辆车使顺手了,身上一见汗儿浑身来劲,精神头陡然大涨,脸上便有了笑模样。他的脸色一转暖,整个四队的人浑身都活泛了,嘴里话多了,工地上有了乐子,有人甚至跟着大喇叭里的乐声乱哼哼……
 
郭存先要求车上的土一再加高,培了又培,拍了又拍,车车竖尖冒流。推少了不过瘾,来回光走道了,瞎耽误工夫。他越来脚下越有根,越推越来劲,旁边的人看着都痛快,有叫好加油的,也有提醒他要悠着点劲,可别闪腰岔气。有些平时大家都知道是有力气的人,十几车推下来竟有点顶不住了,连呼哧带喘,脚底板好像也没底了……这些人心里明白,郭存先心里也不糊涂,他们不是力气比郭存先小,是肚子里缺食。而郭存先这两年并没有真正挨过大饿,身子不亏,今个儿早上老娘给他轧了高粱面合捞,那玩艺儿吃到肚子里最搪时候,中午给他带的两个饼子也是用真粮食面子贴的,纯棒子面里搀了黑豆面,到现在肚子里还是热的。连里的技术员一会过来一趟,一次次地为郭存先测算土方、推算重量……
 
挖河的地方本来就地势低,今年因为大涝地下水位高,到天傍黑的时候由于郭家店的进度快,他们的脚下先冒水了。拿锨的可以在泥水里铲土,郭存先在泥水里推车可就难了。技术员有经验,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笆铺在泥水上,小车轱辘在竹笆上滚动就相对容易多了。但嘎吱嘎吱、颤颤悠悠,脚下像踩着弹簧,车把稍一掌控不住就会翻车,这不光需要力气,特别是两只膀子要有大力道,更得有巧劲。好在郭存先从小抡斧子,练就了一把子好手劲,两条胳膊也比别人劲大,反而能在这种苦差事里感到一种干活的乐趣。这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被发配来挖河本是服劳役,却没想到受大累的命一旦真受了大累,心里还就好受了。男人一卖力气世界就简单了,大汗一出把心思过虑得很干净,原来在脑子里塞了一团乱七八糟很让他很腻烦的东西,这会却连想都懒得去想了。
 


  
  

第70节:7 〃土〃与〃壤〃(12)
   

待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收工的号声响了。吹着军号下工,下工的河夫却全无一点军人的样子,稍微干净点人先到水坑边洗洗手,有的甚至把脸也一块洗了,更多的人呼啦一声直接拥进了伙房,没别的就是太饿了。伙房倒也赶劲,热汤热饭早就做好了等着呢。大桶的绿豆汤随便喝,保你把脑袋扎到桶底也捞不上一粒绿豆。伙房早就想到大家会拼命捞豆子,闹不好还可能惹起麻烦,便提前把豆子都澄出去,和进棒子面蒸了窝头。王官屯和麻坡店的河工每人两个窝头,半碗清炖大白萝卜,实际就是水煮大萝卜,煮好后加盐,在上面再洒了点油。而郭家店的河工却只有一个窝头,半碗白萝卜照给。这样看人下菜碟,郭家店的河工能干吗?摔碗的,砸盆的,当然是把饭菜都划拉到嘴里以后才又摔又砸的,跳着脚骂街的……说好三个村是一个连,一个连是一个食堂,为嘛一个食堂两种待承,有亲的厚的还有远的薄的?但,郭家店的人不管心里有多大火,也跟外人发不着,便全冲着郭怀善来了:你是咱郭家店打头的,为嘛要受这个窝囊气?这么累的活一个窝头能顶个屁呀!
 
而郭怀善是村里出了名的〃牛屁股〃,这是嘛意思?牛屁股上的皮子最好,又光又滑,又厚又结实,主人可以用手拍打,高兴了用手划拉划拉,不高兴了还可以用树枝子打,拿鞭子抽,随你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所以从郭家店成立大队的那天起,他就是副大队长,这么多年上不去,也下不来,大家瞧不起牛屁股,又不能没有牛屁股。这也让他一遇到麻烦事,就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牛屁股相,绿豆汤喝了两大碗啦,手里的窝头和白萝卜却一点没动,就在人们指着鼻子数落他的时候,他却瞅冷子将自己碗里的萝卜一下子全扣到郭存先的碗里,还就劲把自己的窝头也硬塞到郭存先手里,嘴里也有一套他的说词:〃存先今个你最累,也给咱村露了脸,我没有土方指标,干多干少没人管,喝两碗汤就能顶到明天早晨。〃
 
郭存先真的急了,腾一下站起来:〃叔你这是做嘛?看你这意思是我挑的?你没看见我从打进来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蹲在一边吃自己的这个窝头吗?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除去你以外谁不干活,哪个不累?大家是叫你把话说清楚,你以为把窝头省给我就没事了?快拿回去,不拿我就扔了!〃
 
郭存先气得眼珠子都红了,郭存孝知道他真能把窝头和菜都扣到地上,赶紧从他手里接过窝头和萝卜,转身又递给了郭怀善。论起辈来郭怀善确实比郭存先大一辈,却已经出五服了,平常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走动,但碰了面还得叫声叔。郭怀善倒也从不端叔的架子,此时就一脸委屈,小脸皱巴的成了一摊干牛粪。他的本事是不管受多大委屈从不抱怨,也不向外抖搂,嘴唇鼓鼓捣捣地磨哜了半天,才慢腾腾吐出半句话:〃存先你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想把窝头给你吃……〃
 
你别说他这一套还真管用,惹得郭存先跟他这么一闹,郭家店的其他河工就全不再吵吵了。但旁边那两个村的河工已经被闹得吃不踏实了,这个三村混合连的连长是王官屯大队的队长许高阳,手里端着一浅子窝头来到郭家店的河工们跟前,在他后边还跟着连指导员、麻坡店的村支书夏天元。连长一脸的歉意:对不住郭家店的弟兄啦,公社既然把咱们三个村编成一个连,就不该吃两样饭,我跟指导员刚才都批评了伙房,从明天起大家都吃一样的。但有几句实话得跟弟兄们讲明了,最早公社是让你们陈书记或韩大队长当这个连长的,你们村子大,来的人多,管起来方便。偏巧他们两个身体都不大好,就只好让我们两个当了替死鬼。县里给每个河工每天补助一斤粮食,外带两角钱的副食费,我们两个村又都给每个出河工的人再贴补四两,这样每个人一天能吃到一斤四两好粮食,中午六两,早晨晚上各四两,副食不算,以后听说还要多给副食。要知道麻坡店和王官屯是小村,出河工的人也少,补贴点比较容易,你们是大村,贴补可能有困难,实际上你们村是按每个河工每天七两送的粮食,副食费也少了五分,是一角五,这样一来即便我们两个村想给你们背,也背不过来呀,所以今个晚上才出了这个差错……
 


  
  

第71节:7 〃土〃与〃壤〃(13)
   

窝棚里一下子乱了,郭家店的河工不干,人家那两个村的河工也不干了,这年头为了几口粮食即便是亲哥们弟兄还兴许闹翻脸呐,大家都是来出夫的,凭嘛叫人家从嘴里给你们省饭?许高阳先把那两个村的人劝回自己的窝棚,然后加大嗓门继续解释给郭家店的河工听:大家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县上的县长、书记,公社的书记、主任,都来了,我和麻坡店的夏支书正跟公社领导商量这件事,领导会跟你们村交涉的,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这里还有一浅子窝头,大家一人再分一个,先把今个晚上凑合过去,有嘛事明个再说。实话说,干这个活就是一斤四两也顶不下来,我们会向领导反映的,还得再想别的办法,大家放心。〃
 
郭怀善从连长手里接过窝头浅子,郭家店的人却没有人伸手去拿,他们也不再吵闹叫骂,心里只觉得有说不出来的纳扎,哪想得到自己村上的头头会这么不地道,明知道出河工是卖命的事,不给贴补反倒还剋扣这些人的粮钱,忒不是东西了!临出来的时候咸的淡的说了一笸箩,有用的却一个字没说,整个是连哄带吓唬地把人糊弄到工地就不管了,陈宝槐这一招可够歹毒的。郭家店的河工都有了一种被蒙骗、被出卖的感觉,要不是跟别的村编在一个连,就是在工地上被琢磨死了,真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窝棚外的大喇叭,突然也跟凑热闹似的响起来。县河工团广播站的播音员,好像就是要给郭家店的河工们解闷,上来先念了四句定场诗:〃治河民工闯上来,老东洼里把河开;千里大堤翻热浪,万人号子震天外。〃然后播送新东河工程会战指挥部的战报,开工头一天的土方标兵、全县第一名是郭家店的郭存先。他用半天时间推土七个半立方,相当于四个人的标准工作量,也就是说他用半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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