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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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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炎军中诸人都变了脸色,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随时准备冲阵的架势。

巴特尔听见自己的铜锤击到那人胸甲上的沈闷声响,心中大喜,心道这一锤至少砸断他数根肋骨,只要再在他头上来一记,那麽今後这个劲敌就可以彻底铲除了。

他提起另一边的铜锤,正要兜头砸下,却见百里霂仰在马上,非但没有受伤吐血的样子,眼神还格外锐利凶狠。巴特尔脊背一凉,像是惊醒一般准备收回手,却已晚了,黑甲将军的左手已然扶在腰间,在巴特尔收手的一瞬间,铿然出鞘,只拔出了数寸便切去了巴特尔的右腕,随即回鞘。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巴特尔发出狼一般的嚎叫,鲜血淋漓的断手连著巨锤砸在雪地里,十分骇人。

随著他的哀嚎,数万北凉骑军黑压压的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扑向炎军的阵营。尽管大地颤抖,积雪扬尘,百里霂却丝毫没有受到震动,他推出长枪,沈透的枪尖刺入厚厚的毛皮和战甲直插入巴特尔的胸膛,鲜红的血水喷涌了出来,连著浓重的血腥味溅到了百里霂的脸上。

骑兵们已经冲到了面前,他们口中发出凄厉的呼喊,听起来十分悲痛,炎军也几乎是同时发动了进攻,随著军旗鸣鼓,阵型的两侧攸然展开,像一只大鸟舒展长翼,战线拉长,向前合拢,将北凉的骑军围困在了阵中。两边的轻骑很快混战到了一起,而步卒则伏在战场边缘的雪地里,伺机拔出锋利的兵刃斩断敌人的马蹄。

苏漓由几名烽火营轻骑保护著穿过北凉骑军的时候,在雪原的中央看见了脸颊上沾染著鲜血的将军。只见他一路策马,毫不怜悯的将左右围拢上来的北凉人接连挑下马去,赤金色的坐骑紧跟著前蹄仰起,再狠狠落下。那一瞬间苏漓竟觉得他十分陌生,在战场上的百里霂像是一架战车,勇往直前,没有畏惧,也没有感情。

这次交战,北凉损失八千余骑,将军巴特尔战死,其余部属率军北逃。为防止乞颜主力大军赶上来,炎军在交战後便连夜赶回霍郡,紧闭城门,退守灵州。

等大军真正踏入霍郡城门之後,百里霂连战甲也没来得及卸,就召集著诸将来到城中最高的了望角楼上,遥遥指著面向北凉的大小七座城门,下令道:“宋安,你率大柳营各士卒将库中所有铁拒马,鹿角等全数布到险城门附近备用。李廷,你带人将熬制沸油及铁汁的行炉也分别运上几座城楼,以防敌军携登墙塔等物攻城。”他说到这忽然话语一滞,手按在腰间紧皱眉头,像是在忍受什麽痛楚。

白凡忙上前询问:“将军你怎麽了,是不是受伤了?”

百里霂掩唇咳了一声,声音降弱了些,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疲乏。你安排下去,城中所有戍军分为四班,轮流值守。”他顿了顿,“再有,准备些草包棉被悬在城墙外吸附敌方射来的箭矢,函州的军备未到,也只能以此应付几日了。”

众人领了军令便依次告退,走下角楼。等到走在最後的李廷刚消失在转角处,百里霂原本挺直的肩膀忽的垮了下来,勉强扶住了手边的栏杆才支撑住身体,站在他身後的苏漓吃了一惊,忙扶住他胳膊:“将军?”

百里霂额上布满冷汗,摆手似乎要说什麽,却忽然失了力气,倾下身倚在苏漓的肩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苏漓惊得心跳都险些停了,失声叫道:“快来……”人字还未出口,手腕已被狠狠捏紧。

百里霂哑著嗓子低声喝止道:“不要声张!”他按住胸腹,喘息了几口,“现在内外局势都十分不利,若是我受伤的消息再传了出去,不止是我军士气大受影响,北凉那边是必要乘机攻城的。”

苏漓听他说话虽然连贯清晰,声音却愈发虚弱下去,忙问:“将军伤得重不重,是不是方才在阵前被铜锤所伤?”

百里霂发出一声苦笑:“那巴特尔的膂力当真了得,这一锤著实不轻……咳咳……”他一咳便又呛出几口血来,溅得苏漓半边袖子一片血红。

“我,我先扶你进去……”苏漓心里一时十分慌乱,勉强把百里霂扶进了角楼内的狭窄隔间。

在屋内还算明亮的火光下,百里霂的脸色看起来更是苍白,全无血色。他靠在简易的矮榻上,微微抬了抬手:“不要惊动其他人,你去找个口风紧的军医来。”

苏漓却没动,他弯下腰,看著百里霂,低声道:“将军要是信得过,不如让卑职诊治。”

百里霂“哦?”了一声,转过脸有些诧异的看著他,像是想笑:“咳咳……没想到你除了会文章制图,还懂医术?”

苏漓听他话中隐约有取笑之意,微微涨红了脸:“这可不是胡乱吹嘘,我家世代行医,在蕲州一代也颇有些名气,若不是父亲严令我读书争取功名,我也不会到这来做文书。”他顿了顿,有些气恼的说道,“将军若是不放心,卑职去找军医便是。”

百里霂眼睛里露出笑意,向他伸出一只胳膊:“那就烦劳苏大夫了。”

苏漓没有再多说,伸手解他的臂甲,那是冰凉的铁甲,黑色的锻纹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让人只是摸著就有些发颤。臂甲下还有一层皮裹,再下面才露出深色束起的腕袖,紧紧的包裹在手腕上。苏漓小心的将那袖口解开了些,搭上脉搏,手腕上的温度很热,甚至有些烫。

百里霂垂著眼睛,也没有询问,半靠著像是睡著了。

过了半晌,苏漓收回手,半倾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军,可否让卑职看看伤处?”

百里霂抬眼看了看他,十分虚弱的笑了笑:“你尽管看就是。”

苏漓低声道:“冒犯了。”说完便去解他肋下战甲的带子,没想到那胸甲十分沈重,他光是拎起就费了不少力气。

百里霂低声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副龙骨甲,我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撑不到回城了。”

“龙骨甲?”

“不错,这是西域伽摩国的秘制锻造工艺,十分坚固柔韧。几年前向我朝进贡了这一件,皇上赐给了我……”他说到这,又不住咳嗽起来。

苏漓不在多话,很快解开了他的衣服,只见他胸腹上一大块紫淤,几近发黑,还渗了不少血迹。苏漓轻轻的在那伤处边缘摸索了一番,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肋骨并没有断,不过……”他替百里霂拢上衣襟,“恐怕肺腑被重击震动,结有淤血,我这就去借一套银针,再煮些汤药来。”

百里霂点头,还是叮嘱道:“不要惊动了人。”

“知道,”苏漓回头应道,却见他眉头深锁,不知又在烦恼什麽,“将军暂且不要为战事忧心,多休息几日,把身体养好才是。”

百里霂还是垂著眼睑,似乎已烦恼了很久:“不知曲舜他们现在究竟如何了。”

北凉原腹地与灵州相距近千里,往往灵州的积雪才一寸,这里便已一尺有余。曲舜便是在这里的厚厚积雪中醒来,炭火马仍在他身侧,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他冻得冰冷的面颊。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因为无力动弹,曲舜只能躺在雪地上仰望著天空,那里堆积著浓重的云层,没有一丝阳光漏出来。炭火马看见他睁开眼睛後,就抬起了头,沈默的看向了远方,它的马鞍有些歪斜,上面缀著零星的碎雪。

曲舜试著蜷起冻僵的指头,努力试了很多次之後,终於将手握成了拳,再舒展开,指节间硬邦邦的发出脆响。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费力的拉住炭火马垂下的缰绳,被它拖著才慢慢坐了起来。

有人沙哑的叫了起来:“曲将军,是曲将军麽?”

曲舜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人已从身後窜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肩膀:“是曲将军!”他昂头大喊,“快过来,找到曲将军了。”

曲舜认出这是骑兵营的一名姓武的校尉,他扯动冻僵的面颊,勉强动了动唇:“大夥……都……没事……?”

武校尉原本欣喜的面容僵了一下:“不好说,兄弟们还在四处寻找。曲将军,这一场风雪太大,很多人都……被雪埋了,可能……”他扶著曲舜站了起来,“如果不是将军这匹神骏在雪原上格外显眼,属下也不会这麽快就找到。”

正说著,陆陆续续又赶过来几十人,都是後军重骑的郎将校尉们,脸颊胡须上全都结了冰霜,精神也不大好。

“启禀曲将军,重骑三万人大都无碍,只是不少士卒冻伤手足,现在正加紧寻找先锋营和中军被积雪掩埋失踪的将士。”

“已找到多少人?”

那校尉略一迟疑:“受伤轻微的约有两万人,其余……还在寻找。”

曲舜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轰鸣起来,这样算来几乎有近三万人马失散,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他用力的搓了搓面颊,低声道:“加紧寻找,再有,陆参将找到了没有?”

“陆参将冻伤了腿,暂时无法走动,”校尉遥遥指了指身後,“在那边休息。”

曲舜拉起炭火马的缰绳:“带我过去,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陆梓坐在一块毡毛垫子上,靠著身後的替他挡风的战马,脸色冻得青紫,嘴唇微微有些哆嗦:“曲将军,这场风雪可太要命了。”

曲舜摸了摸他的手背,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陆参将,我们被这场风雪耽搁多久了,是一天,还是两天?”

陆梓颓然的摇头:“谁能知道日期,起白毛风的时候只有後军的几支重骑因为拖曳的远,又有丘陵遮挡才幸免於难,但他们迂回找寻大军时不知又耽搁了多久。”他费力的伸出手,在周围指了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日期,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所处的位置。”

曲舜顺著他所指的望去,四周却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地形,茫茫的原野被积雪覆盖,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片的白,视野之内甚至连棵枯树也没有。

“还有,士卒们经过这场变故,大都又冷又饿,我们随行没有辎重,只有前些天从哲尔古劫来的一批牛羊。”陆梓叹了口气,“之前为了方便携带都宰杀了,现在全都冻得与石头无异,眼下除了雪还是雪,找不到干草木柴,也无法生火,这样下去……”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武校尉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向曲舜道:“曲将军,我们找到了先锋轻骑的踪迹,幸好雪掩埋的不深,战马大都无碍。”

曲舜急道:“人呢?”

“人也找到不少,不过冻伤得不轻。”

“好,传令下去,为防失散,将所有士卒都到聚集到十里内。”

“是!”

陆梓眼神亮了亮:“曲将军,马大都找回来了就好,我们不妨……”

曲舜看他重新有了精神,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点子,忙问:“不妨如何?”

陆梓咽了口唾沫,十分兴奋地说道:“我记得这次出征大军中有一万精骑,是烽火营中点派的,他们每人都有两匹精壮的战马。我们不妨从中拉出一千匹宰杀了,把鲜热的马血分给士卒们,既暖和身子又可以果腹。”

他见曲舜听著听著,眼睛越瞪越大,最後几乎是怒目而视了,忙收住话头,问道:“曲将军,有什麽不妥吗?”

曲舜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怒道:“你是让我下令去屠杀我们自己的战马?”

陆梓也板起脸来:“末将知道曲将军仁慈,但现在士卒的温饱才是关键,何必吝惜区区数千马匹。”

曲舜气得变了脸色,几乎要挥拳相向,却终究因为身体虚弱忍住了,他拄著剑勉强撑住身体,沈声道:“陆参将是世家出生,一入伍便有军衔,可曾喂养过战马,打扫过马圈没有?”

“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们大炎的军队以前马匹稀缺,只能用步卒去抵御强虏重骑的日子想必陆参将没领略过。这些马都是从小驹子起就由士卒们亲手喂大的,”曲舜指著雪原上一群群的战马,突然喝道,“你根本就不会明白,一名军人对战马的感情!”

陆梓第一次看见他怒吼的样子,有些惊吓的往後缩了缩。

曲舜的体力也消耗到了极限,他靠在炭火马身上,缓缓摇了摇头:“陆参将要取马血给士卒们暖和身体,填饱肚子,这原是对的。但是陆参将,”他低声道,“再没有什麽,比屠杀战马更能消耗士气的了。”

陆梓看著他眼里泛出的血丝,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再反驳:“依曲将军所说,现在该如何?”

曲舜低头沈思了一会:“马不能杀,但是马鞍可以取一些,劈成碎柴,升几堆火,把那些冻肉烧熟给大夥吃。”

军令传下去後,曲舜缓缓拖起疲惫的身躯,牵著自己的马,离陆梓远了些。四周三三两两都是士卒,面色都被冻得泛著青灰,丝毫没有刚出城时的锐气。身侧的炭火马也垂下头去,不停拨弄著脚下的积雪,想要啃食下面掩埋的草根。

原野四周压抑著沈闷的气息,几乎让曲舜喘不过气,他想到出征的使命,心里就一阵钝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炭火马的右侧缚著他的盾,盾心的铜片在雪光的返照下模糊地映出他的面容,鬓发蓬乱,脸色苍白,这样的将军又怎麽能鼓舞士气,怎麽能带兵杀敌。他抽出腰间的佩剑,狠狠的击打在铜盾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之声。

他记得几年前,将军曾经在三军前以剑击盾,放声高歌,那是炎军百年来传唱的战歌。他一面想一面击著盾,低声唱了起来:“持剑登高西北望与子征战路茫茫家国万里山河壮岂容胡虏肆猖狂男儿生当赴沙场何惧尸骨埋异乡十万八千好儿郎开我疆土守四方”

当他唱到第二句时,身後便有人开始轻声应和,到後来,附近的士卒们全都聚拢到了他身侧,一句接著一句的唱了出来。也许因为士卒的面颊都被冻僵了的缘故,很多吐字都十分含混,混在风里听著更是模糊,但是歌声中的雄壮丝毫没有因此消弭。曲舜却觉得胸口的血像是烧滚了,把刚才的迷茫失落都冲散开去。

不多时,武校尉用铁盔乘了一盏烧热的雪水和一条半生的羊肉递了过来,轻声道:“曲将军,可以匀出来的马鞍都被烧得差不多了,今天夜里恐怕没有可以烧的柴火了。”

“那倒不妨事,这里的位置我们还不清楚,说不准有北凉驻兵,要是夜里点起火来那就太明显了。等到天一擦黑,你们就把所有的火堆熄灭,整理行装,准备开拔。”

武校尉吃了一惊:“今夜开拔?”

曲舜重重点头:“已经耽误不少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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