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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井变-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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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孩儿从来没有见过陌生人,所以觉得奇怪,“你不认识我爹爹?他可记着你,天天都在念叨你——你偷走了他的酒。”

    这回连罗离也听明白了,原来这小女孩儿是余峨庄主的小女儿,也就是玉叶的妹妹。仔细看看,她的眉目和玉叶是有几分相似,精致得像个小瓷娃娃。

    小女孩儿说:“穆天大哥,我爹爹请你过去呢。”

    穆天一脸苦相,“我能不能不去?”

    小女孩儿不明白,“为什么不去?咦?”她看见酒坛子,“你们在喝这样的酒?我爹爹常说,穆天那小子虽然赖皮,但是口味倒不差。想不到你连这样的酒都喝。”

    罗离忍不住看看坛子,这酒差吗?

    “快走吧!”小女孩儿拽住穆天的衣袖,身子使劲往后倾,硬把他拉了起来。

    穆天掸掸袍子,忽然想起什么事情,回头看看小女孩儿:“你多大了?”

    “八岁。”

    “那个老家伙……”穆天极小声地嘀咕,“还真是老当益壮。”

    ×××××××××××××

    见到穆天口中的“老家伙”,罗离不禁吃了一惊。

    他知道穆天这人说话一向不太靠谱,所以如果他见到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反倒不会那么吃惊。

    然而,这个“老家伙”真的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人。罗离这辈子简直还没见到过更老的人。

    老归老,这位庄主看起来倒还很精神,他的头发雪白,胡子也雪白,但是都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只不过,他的头发和胡子加在一块儿,也没有他脸上的皱纹多。

    如果他不开口,罗离决计没办法从他一脸蜿蜒崎岖的皱纹里找出他的嘴,如果不是他一看到穆天,眼里就放出毒辣辣的光来,罗离也想不到那两条纹路里居然还藏着一双眼睛。

    “穆天,好你个臭小子,终于回来了啊!哈哈哈!”

    如果单听这声音,庄主简直是喜出望外,如果看他的表情,呃,他的表情全淹没在一脸褶子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穆天就没有这么好的掩护,所以一张苦瓜脸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庄主抓着他的手,左摇摇,右晃晃,穆天就龇龇牙,咧咧嘴。

    “我还以为你小子偷了我的酒,就不敢回来了呢!说吧,砍一只手,还是割下舌头来赔?”说着,还真的掏出一把小刀来,在穆天脸上拍了几下。

    穆天脸绿得像青菜。

    他还没开口,旁边玉叶喊了一声:“爹!”

    “哦,对对。”庄主嘿嘿笑了几声,“不割舌头也行,拿你的人来抵!——留下给我当女婿吧,诶,对了,我前几年又添了个女儿,你见过了吧?打包,买一送一怎么样?”

    穆天的脸绿得简直要发黑了。

    “爹……”玉叶阴恻恻地说,“酒窖里剩下的那几坛子千年陈酿,看样子你老人家是想拿来浇花了吧?”

    一听到这句话,庄主立刻松开手,老老实实地回到座位上。然后对客人说:“请坐。”又吩咐两旁:“上茶。”正襟危坐地就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

    “那么,”他问,“你们来这里,除了给你们的朋友治伤,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穆天思量着,一时没有开口。

    庄主说:“你对我们有大恩,任何事情都不妨开口。”

    罗离不知道穆天和余峨究竟有什么渊源,听庄主这么说,不免有些意外。

    穆天说:“我们要去异界,会遇到更多恶灵,需要带一些龙涎果。”

    庄主笑着回答:“只要你们拿得动,拿多少都可以。”

    穆天点点头,又说:“我想从云路借道。”

    庄主似乎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他就说:“对我们来说当然是无所谓的,只不过那条路已经整整一千年没有动用了,到底还走不走得通,我们也不很清楚。”

    穆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说完,又默然片刻,忽然摸摸鼻子:“我也不过想起来这么一提。走云路到神碑省点力气,走不通那就算了。”

    说完,伸个懒腰。

    庄主连忙说:“你们赶了一夜的路,是不是很累了?我已经叫人准备精舍,你们赶紧去休息吧。”

    精舍确实是精舍,虽然没有奢华的陈设,但是每样东西都舒适、整洁。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坐上去又松又软,让人直想躺上去,痛痛快快地睡一大觉。

    罗离已经开始打哈欠,但是他还有个问题:“云路是什么?”

    穆天看看他,好像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云路当然是条路喽。”

    “在哪里?”

    穆天反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罗离想想,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云路从这里通神碑?”

    “是不是从这里我也不知道,不过这里通云路,云路又通神碑,如果走云路的话,三天之内我们就能到神碑。”

    穆天解释清楚,拍拍手,转身开了门就要出去。

    罗离问:“你去哪里?”

    穆天回过头低声说了两个字:“偷酒。”

    罗离翻翻白眼,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不再理会。

    当然,他也长了眼睛,所以看得出来刚才那庄主的眼里闪动着不安,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如此。这庄主虽然很老很老了,但是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安宁住得太久,没有外面那些人那么深的心机,所以他越刻意想遮掩,越让人觉得明显。

    他相信穆天去“偷酒”肯定与此有关,但既然穆天不肯明说,他也就不问。他早已觉察,穆天的过去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然而,这个人虽然整天一幅欠扁的模样,但是他身上却也有种特别的东西,让人自然而然地信任他。

    ×××××××××××××

    “你看那小子,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庄主手捻着胡须,转脸对女儿说:“当初你把那个满身是血的小子拣回来,我还觉得你是疯了。后来看看,我女儿的眼光倒是不差。可惜啊,运气却不好,那小子是个一棵树上吊死的种……”

    “爹!”玉叶轻轻叫了一声,低垂的目光中含着难以捉摸的神情,“别说了。”

    庄主深深地望着女儿,良久,叹口气站起来,“好好,不说就不说……”

    玉叶望着父亲走进后堂,脸上的微笑慢慢隐去,眼底深处,痛苦像针似的刺出来。

    庄主一直走进了自己的卧房,还在不停地叹息。

    他忽然觉得很需要酒。

    卧房的一面墙上挂着两幅画,后面各有一扇暗门,一扇生,一扇死。不过,就算是生门,如果不用特制的钥匙,那也就变成死门。

    这么严密的防备,当然因为门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

    庄主打开生门,沿着台阶往下走的时候,眼前已经浮现着他的至宝——几十坛美酒。那可是他多少年心血精心酿造,其中有三坛千年陈酿,那更是……

    咦?

    他停下脚步,用力抽抽鼻子,没错,是酒香。

    而且这酒香,极淡,却悠远得如同深谷之兰,一点点地沁入心脾,回味无穷。

    庄主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一颗心“哗啦”碎成几瓣,瓣瓣滴血。

    “我还以为上回我都喝完了,居然还被你藏过了三坛,不容易。”

    地窖正中放着桌椅。穆天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托着酒坛,走过来坐下,蜡烛放桌上,酒坛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

    庄主简直要吐血:“你居然这么喝!简直暴殄天物。”

    “我会把剩下两坛带回去好好品尝,放心,不会浪费你的心血。”

    剩下两坛?庄主嘴角抽搐,“穆天,我活不过再一个千年了……”

    穆天不做声,目不转睛地看他。

    半晌,庄主叹口气,颓然地坐下。“我早知道,”他说,“你来这里,不会那么简单的。”

    穆天依旧不响,顾自己喝酒。

    “玉叶告诉我,那姑娘中的寒毒是掺了‘鬽’在里面的,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会起疑心的……唉,我早该料到了,这几日乌鸦这样多……”

    昏暗中,穆天低低地笑了几声,终于开口:“有人动用了云路,是不是?”

    庄主望向他,眼神中满是挣扎,良久,讷讷地说:“瞒不过你的……何必再问?”

    “异界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就已经有阴寒之力到达东荒……我竟然会大意。”幽深的光在穆天眼中闪动,“能够穿过云路,将‘鬽’带到东荒,这个人的力量很强啊。”他的目光逼向庄主,仿佛要直探入对方的心底,“告诉我,他是什么人?”

    庄主干枯的嘴唇翕合,半晌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我不知道……”

    “哦……”穆天轻轻地应了声,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拿起两只白玉酒杯,满斟了两杯,一杯推到庄主面前:“喝了这杯酒,说出实情,我们还是老朋友——或者,你想想听威胁?”白玉酒杯在修长的手指间转动,琥珀色的酒液旋动,中心陷下小小的漩涡,在烛光下望去竟如深不可测一般,“不妨告诉你,就是此时,此地,坐在这里,跟你喝酒,我照样有办法把余峨移为平地,你信不信?”

    轻描淡写的话语,令人窒息的压力。

    庄主呆呆地看着穆天,满脸的褶子都在哆嗦。猛然,他扑到桌前,一把抓起酒杯,狠狠地灌了下去,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穆天玩味地看他,缓缓将手里的酒杯送到嘴边。

    庄主咬咬牙,下定决心。

    “我……”

    刚刚张开嘴,穆天忽然爆出一阵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连酒也喷了一桌子。

    “老天!你还真信啊你!天底下哪会有这种事情的。我说老儇矩啊,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有那个能耐,当年还会被人追杀得就差一口气,等着被玉叶救回来?”

    儇矩看定他,那张叫人无法捉摸的脸,他的言外之意,儇矩明白——旧情,看在旧情的分上,别撕破了脸。

    旧情……儇矩叹气,玉叶当初为什么要救这个人回来?这个不祥的人,一切的厄运,似乎都因他而起。

    已经过去了几千年的平静岁月,正越来越远离。

    但是如果没有他,余峨几百年前可能就已经被移为平地。

    他刚才说的,也许真是玩笑,但儇矩却认真地相信——那双眼睛,从当年第一眼看见就觉得不寒而栗的眼睛,那里面的冷酷与可怕,深藏在圆润的目光底下,仿佛利剑,随时会出鞘,饮血。

    “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儇矩喃喃,坐下,饮一杯酒,神色慢慢地恢复正常。

    穆天笑,“谁知道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居然还是这么不经吓。”

    儇矩看看他,让自己心惊肉跳,现在气还有点喘不匀,却是那样泰然的表情,忽然起了点报复的心。

    “那位中毒的姑娘,”他尽量装作随口提起,“可真是位美人儿啊。”

    偷眼观瞧,看见对方手中僵凝半空的酒杯。

    沉默了一会儿,穆天说:“少管闲事。”

    好,果然这里是要害。儇矩轻笑,“想不到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要回避的事情。”

    穆天揉揉鼻子,“我算是怎样的人啊?”

    儇矩本来正想这样那样地说一大番话,解解心头之气。可是忽然间,看见穆天的眼神。在烛光下,掩藏得非常好,只是从某个角度,碰巧能够看出来。

    那样深的痛苦,像是永不能治愈的伤,总在滴着血。让看见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觉得,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在疼,就像把钝刀,来回地,不停歇地割,难以忍受,却又无法回避。

    有种痛苦,凶猛而剧烈,排山倒海而来,令人痛不欲生,但是那种痛苦可以被时间治愈,一段时间之后,终究会渐渐地淡去。然而这种痛苦,缓慢而持久,就像棵毒草,在他心里深植,毒液已经渗入血液、骨骼,在他身体四处留下伤痕,如同永无法解脱的恶梦。

    儇矩愣住。然后,一些事情重新浮现,他失声道:“难道她就是当年那个……这么说,当初你到底是做成了?这这,这怎么可能?!”

    穆天把酒倒进嘴里,重复:“少管闲事。”

    儇矩把想说没说的话统统咽了回去,不可触碰的底线,不碰为妙。

    喝酒。沉闷的气氛,可惜了好酒。

    穆天说:“云路是不是真的走不成了?”

    “嗯。”儇矩应了声,有点心不在焉,过了会儿,忽然说:“穆天,其实异界已经变了——”

    话刚出口,蓦然清醒,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酒把老脑袋瓜弄糊涂了吗?居然说出这句话来。

    穆天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非得去一趟。”

    还好,他并没明白。儇矩松口气,背上都有冷汗了。

    可是,他心底也泛起了一点歉疚。刚才,当穆天用狠话威胁的时候,有一瞬间,曾经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事到临头,他却放弃了。穆天不是一个狠辣的人,但是儇矩却很清楚,如果必要,穆天也决不缺乏狠辣的手段,数百年前,儇矩曾亲眼见他为了执着的事,如何不择手段。然而,顾念着旧情,他却在那一步之遥,止步了。他明知道真相就在那里——想起这点,儇矩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像是欠了他的感觉。

    偏偏,他绝不能把那真相说出来。

    或者,试试用别的话来劝他,儇矩想。

    “穆天,一次违背‘禁律’能够逃脱已然是奇迹,两次,恐怕……”

    “会死是吧?”穆天平静地接口,“可是,我必须去。”

    儇矩看他,在没有嬉皮笑脸的时候,他能用最轻的语气说出分量很沉的话来。性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是吧?这人居然能够活到现在,倒也算是个奇迹。

    感慨得走神,所以没听见穆天用极轻的声音说出的后一句话:“我必须去——我必须为我以前的愚蠢赎罪。”

    ×××××××××××××

    盈姜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奇怪……”

    玉叶想捂住耳朵,但是,只叹口气,问:“真的有那么奇怪吗?”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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