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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盐-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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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倒不自然了。乌兰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她知道,她这会儿,脸色忽白忽红,忽青忽灰,身上忽而冰冷,忽而燥热,局促无地,进退维艰。她把身子又蜷缩在铁徒手怀里,把一张风云变幻的脸,埋得深深,又深深。铁徒手见乌兰话到嘴边,又嗫嗫嚅嚅,又三缄其口,便知她要说的是要紧的话,是难以启齿的话。他神情为之一肃,口风却调整的亲切自然了些,他说,为夫不至于如此不堪吧,连自家娘子的一句话都容忍不了?但说无妨,不说,我可要动手了。他把手伸进乌兰的敏感部位,稍一挠,乌兰已承受不下了,咯咯笑着,一骨碌从他的怀里滚出来,软瘫在床边。她飞红了脸,假意道:堂堂六品大员,好没来由,做这种不得体的事,我要说的话,让你如此一闹,忘干净了,我去做事了。坐在床边的铁徒手屁股飞快几挪,伸手抓住乌兰的双手,抽出一手,食指弯曲做挠人状,在空中虚张声势道:招是不招!乌兰假意害怕,叫道:招,招,小女子全招,大老爷饶命!铁徒手一手收了势,一手仍抓住乌兰的手,假意道:快快招来,重刑之下,冤案山积,本老爷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乌兰到底是老实人,闻言一愣说:相公却原来不是青天,枉法的事是断断做不得的!铁徒手见状,乌兰的诧然茫然的神情真所谓我见犹怜,会撒娇的女人,撒得恰到好处,自是一种风流态度,不会装腔作势的女人,出于天然的娇痴,又是一种名角也扮不出的模样。铁徒手眼睛一亮,一股莫名的柔情蜜意泛上心头:原来,风情自在乌兰心中,只是明珠暗投,遭遇了他这个不解风情的相公罢了。他丹田以下,忽地窜上一道火苗,诱使他大白天想做夜里的事了。他哈哈一笑,及时转移了注意力,继续假意道:本官与别官不同,别的官,司讼钱粮一塌糊涂,自家光阴过得一清二楚,本官刚相反,公务案牍无可挑剔,只会冤枉自家娘子。乌兰举头想想,说相公哪里冤枉我了?铁徒手说,以前冤没冤,一风吹了,眼下可要冤你一冤!乌兰还在心神漫游,不防备,被铁徒手扑在身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张小嘴便被一张大嘴噙住了。
乌兰在身下挣扎几番,便安静了,铁徒手松开嘴,乌兰上气不接下气说:“大白天的,老夫老妻了,全不怕人笑话?”
“谁笑话了?”铁徒手毕竟缺了一宿的觉,气喘得有些粗。他看仰面的乌兰,脸色如陇东高原阳春三月的杏花,白处是粉白,红处是粉红,这是他在新婚蜜月时,见过的她的脸色,多年了,不知是他的粗心,还是春尽夏至,杏花凋谢,芬芳不再了。此时,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伤感,还有些愧疚。女人的容颜是要男人的激情去滋润的,这多年,我都干什么去了,功名路上,荆棘丛生,自家田园,荒草萋萋。他强自抑住振翅欲飞的思绪,向乌兰使她才可读懂的眼色。乌兰见状,一下惊得就势弹了起来,手忙脚乱把衣袂头脸匆匆整理一过,端坐床头,望门口一眼,见无意外,心口仍突突跳个不住,敛眉轻声道:“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
虽没有得手,却让铁徒手浑身上下里外满足透了,这是新婚蜜月后,从未有过的感觉。莫不是如那些糟烂文人所说,偷着不如偷不着?呸,呸,一派胡言,夫妻间的事,与偷何干!近来,他的思绪老抛锚,奇奇怪怪的想法不招自来,挥之,却不去。不能胡想混闹了,他假意心中不快,稍加重语气说:“都是你的事,正经事不正经说,却怨责别人!”
乌兰一下子满面愧色,坐在那里,身子局促不宁,低声含羞道:“相公莫恼,贱妾不知自重,百般无状,真是惭愧的很。”
铁徒手没想到他的一句玩笑话,竟对乌兰造成如此重大打击,不觉心头一震,唉,唉,干吗欺负老实人呀,老天爷都不占老实人的嘴头便宜呢。他忙挪过去抓住乌兰的手,连声说:“娘子万莫当真,明明是我缠着你瞎闹的嘛。你这一说,倒让我惶恐无地了。你我夫妻笑闹,原本是当不得真的。”
乌兰却正色道:“相公大度担当,令我心中感佩。可是,家有贤妻,丈夫不遭祸殃。妇德是一朝一夕一言一行积累而成,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小小事情,却小看不得。”
乌兰的一席话说得铁徒手嘿然无语。他只知她的家教甚严,但,他们共同生活多年来,却从未这样深入交流过,他只想,既嫁人妇,她便像别的普通人家的女人一样,相夫教子,一心放在夫君的功名上,儿郎的前途上,女儿的婚姻上,谁料想,她的心思悠远深长,居然记得这么多的先贤教诲。身为女子,是幸,是不幸,他一时竟难以辨识清楚。不过,他有了睁开另一只眼看乌兰的肃然,他真诚地说:“多谢夫人教训。你说有正经事要说,究竟何事?”
乌兰欲言又止,铁徒手再三温言催促,乌兰朱唇方启,已然泪湿颜面,她哽咽道:“相公,你我结縭多年,我虽恪尽妇道,却难以鱼与熊掌一身而兼,让夫君大失所望,为妻长夜自省,常常不胜惶恐。好在十步之内,得见芳草,为妻视泡泡为亲妹妹,我看夫君对泡泡也另投青眼,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如明媒正娶,联成一床三好,我们共度世事艰难,岂不大好?”
这种心眼铁徒手是不止一次动过的,自从泡泡脱离顽童混沌,有了女人形状后,每夜后花园读书、混闹完毕,独自一人回到书房,遥望一天星河,低头形影相吊,便思绪汹涌,澎湃不已。要是一辈子这样下去该多好啊,乌兰的贤淑持重,泡泡的秀外慧中,白天有白天的光景,夜晚有夜晚的乐趣,人生便不枉了。可是,可是,他一直在拼力抵御这个念头越来越猛烈的侵袭,以至于今。不料,却被乌兰一语点破,犹如火药库里扔进了一支火把,只听轰地一声,他感到全身都爆炸了,连十根脚趾,十根手指,连同头发梢儿,都感到了爆炸波的冲击。知夫莫如妻,乌兰看似木讷迟钝,对自家夫君,心里却是亮儿堂儿的,透过外表,看到五脏六腑了。铁徒手感到天旋地转,定睛望着眼前的乌兰。无数个乌兰在眼前晃悠,他一时无法确定哪个是他日常认定的那个乌兰。他揉揉眼睛,到底看得清楚些了,乌兰坐在床边,一动未动,眼帘耷下去,瞅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这一刻,恰似大风忽起,他眼前的重重迷雾一扫而光,他知道乌兰是出自真心,绝无半点试探之意。也正因此,使他瞿然顿悟。一个女人为何出此下策呢,本性善良?宽容?大度?愚蠢?都是,都不是。主动把自家夫君分一半让于别的女人,是违背人性的,而乌兰并非那些混混沌沌不明事理的厨娘,那么,她为何这样做?不用说,这是出自一个女人内心深处的危机感,和现实的被逼迫感。这是谁造成的?除了我,还能有谁!一个一心要兼济天下的读书人,一个手握一方权柄的长官,却让一个万里追随自己的女人内心深处忧患重重,漫说兼济天下这种大话了,能否独善其身,都在两可之间了。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圣先贤为何将这六样大业如此排序,做人的成功与失败,事业的成功与失败,前提在于正心诚意修身,起步在于齐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家不齐,谈何治国平天下?
一做这样想,铁徒手心中一片光明,他缓步走过去,伸出双手,就势拢住乌兰的脖项,动情地说:“难得夫人如此明晓事理,让拙夫自惭形秽了。说心里话,泡泡是个好女孩,在这世风日下国难当头时节,这样超凡出尘的女子并不多见。实不相瞒,拙夫虽粗鲁无学,却时常自比才子,没有少做才子佳人的清秋大梦。不过,做梦归做梦,做得越美越快活,但,人却不可把梦当真,更不可活在梦中。拙夫有你,是人生造化,又有泡泡为仆,更添造化,可是,满招损,谦受益,月圆则亏,水满则溢,物有尽,而欲无穷,以有尽之物填无尽之壑,最终受伤的肯定是自身。为什么?道理再也明白不过了:滥用造化,必遭天谴!”
最后一句话,铁徒手说的斩钉截铁,从心底喷薄而出,又激射心底,乌兰的头部正紧贴在铁徒手的胸口,强劲的回音让她大受震撼,接着,她听见铁徒手说:“乌兰,我铁徒手有你就够了。至于泡泡,吉人自有天相,委屈在咱家,你不觉得是暴殄天物吗?”
乌兰拱出头来,早已热泪遮颜,她嘴唇剧烈抖动,内心有千言万语,却哽咽得一句也说不出来。铁徒手舒臂展袖替她擦去泪痕,乌兰平静些了,她幽幽道:“为妻所请,并不过分,夫君纳妾,合情合理。多少哪方面都不如夫君的同僚,都有几房妻妾,我家夫君凭什么没有,莫非是为妻的说话做事不明大义天理,耽搁了夫君的青春年少花好月圆?”
“你说哪里话?”铁徒手伸手扳起乌兰的脸,两面俯仰,四目相对,他说:“难得夫人如此胸怀。可是,我要说,这是大明白话,又是大糊涂话。人家做什么,怎么做,是人家的事,咱们怎么做,做什么,是咱们的事。人有可比之人,有不可比之人,事有可比之事,有不可比之事,夫人所言,皆为不可比之人,不可比之事。”他松开乌兰,在房间走了几步,转身说,“纳妾之事,因人而异,因事而异,你我当年结缡,发誓要白头偕老的,怎可中途相抛?再说,作为地方长官,理当率先移风易俗,为人表率。一夫一妻,上合阴阳,下应人情,岂可混乱?《礼记祭仪》云:‘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内外,以端其位。’《礼记礼器》对此解释的明白:‘大明生于东,月生于西,此阴阳之分,夫妻之位也。’一夫多妻为不祥之兆,淫乱之源,古人对此有先见之明,《易。革卦》象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后人疏曰:‘一男一女乃相感应,二女虽复同居,其志终不相得,则变必生矣,所以为革。’听听,古人说得多明白呀,可惜,后世的凡夫俗子愚男蠢妇,不能体会古人深意,一味贪求眼底之欢,自取其辱啊。”
乌兰听不大懂,却听得入迷,她知道自家夫君学问高深,深感自家浅薄,对话自不敢奢求,倾听也自感不够,共同生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他纵论古今,侃侃而谈,当下的激动,实难自已。她见他舌干唇焦,一看,杯子早已空了,她忙正襟危坐,一片声喊豌豆。豌豆应声而来,添了茶,又急忙退出门外。铁徒手这才发现他已渴极了,顺手端起茶碗,来不及用碗盖刮去茶叶,扬脖就是一大口。乌兰起身阻止已迟了,一口滚茶将铁徒手烫得直翻白眼。听见乌兰惊叫声,豌豆闯门而入,见状,吓得面色惨白,一迭声自责。铁徒手一手抚胸,一手摆一摆,乌兰双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打,一面数落豌豆做事粗心大意。铁徒手缓过劲了,喘着粗气说,不关豌豆的事,是我自己喝得急了。他猛地想起泡泡了,这会儿,夫妻俩在这叙话,倒把泡泡忘了。豌豆回说,一个时辰前,泡泡服了药,精神好些了,还在熟睡,她们派人在跟前照应,请老爷夫人宽坐说话,有事,她会及时禀告的。铁徒手想去看望泡泡,又不好去了,话匣子刚打开,他觉得,他现在特别想和乌兰说话。豌豆又添了茶,退出去了。铁徒手续上刚才的话头说:“古圣先贤所言,当然重在教化劝勉。后人循礼定法,使得法与礼相辅相成,礼为法纲,法为礼辅,双管齐下,婚姻秩序得以维护。《唐律》中说的明白:‘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唐律疏议》说:‘一夫一妻不刊之制,有妻更娶本不成妻,详求理法,止同凡人之坐。’看看,古人说的多么明白:一夫一妻乃不刊之制,说的是,这是天经地义,有妻还要娶妻,妻便不妻了。到了前明朝,律法更严,按律:除亲王一次可置妾十人外,世子郡王只可置妾四人,这还要视具体情形而定。年满二十五岁,正妻不生育,方才允许再选二妾,到三十岁,妻妾均不生育,才可补足四妾之数。将军允许置妾三人,中尉置妾二人,这也要视具体情形,到三十岁,正妻不生育,才可纳一妾,到三十五岁,妻妾均不生育,方可用完纳妾名额。也就是说,若正妻在年限内生了儿子,就不许纳妾了。对庶人的限制更严,年满四十岁无子,允许纳一妾,擅自纳妾,鞭打四十。到了我朝,律法条款与前明朝大体相近,可在婚娶方面,事实上近于放任,这才有了各级官吏竞相纳妾,士农工商争相效仿,纳妾之风甚嚣尘上,导致高门大户许多青春女子,空有婚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独守寒窑,眼泪洗面,而无数贫寒人家子弟却无钱娶妻,阴阳失和,人情汹汹,大厦将倾,令人伤悲。野有旷男,闺有怨女,自古视为国之大不祥,所以,婚姻绝非个人家事,那是天下兴亡的征兆啊,我辈岂可等闲视之。”
铁徒手一番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累了,长出一口气,跌坐床边,乌兰听得入迷,时而热血沸腾,时而呆若木鸡,自家相公原来心思浩渺无边,其见之远,其思之深,她在父亲那里也从未听到过,而与父亲来往之人,无不高高在上,无不是与天下兴亡,与民生苦乐息息相关的人,可他们,包括自己的父亲,在一块说的都是些什么呢,无非是官场经生意经吃喝玩乐经罢了。
一次不期而止的夫妻私语,让铁徒手重新发现了乌兰,让乌兰重新发现了铁徒手。人说久别胜新婚,那不过是由于时空的距离造成的短暂的新鲜感,而他们的重新发现,却是心与心的重新相认,重新碰撞。结合多年,只不过是两具互相陌生的肉体认识了,熟悉了,并诞生了连接两人的孩子,而心仍是互相陌生的两颗心,一颗心天马行空,一颗心锅碗瓢盆,如今,却意外地互相发现了。乌兰刚才被热泪浸湿的眼睛闪射着满含幽怨的幸福之光,轻声说:
“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泡泡?”
“现在就去!”铁徒手说话时,显得意气奋发。
正月十五这一晚,我家老太爷马正天这个二杆子货一直把风头出足了,把威风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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