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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盐-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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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娃娃吃几颗水果糖,就可以日她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只要你想日,一直日下去,日到全人类得解放都没事的。我和哈娃都知道,他不光与叶儿干妈睡觉,他同时与许多女人睡觉。他吃的是派饭,那一天在哪一家吃饭,晚上就住在哪家,那家的女人如果对他的胃口,有时候把女人带在野地谈心,做思想工作,有时候,就直接钻进被窝了。不过,年干部这人其实不算太坏,他下手的对象都是年轻媳妇或中年婆娘,对大姑娘,他从不多说一句话,从不多看一眼。他虽不是年如我的亲孙子,他爹却是给年家顶门立户的,在他身上保持了他亲爷爷牛不从和干爷爷年如我基本的、优秀的品德。他说,婆娘媳妇的奶奶是猪奶奶,女娃子的奶奶是金奶奶,婆娘媳妇都是老树杈子了,被人剁过多少斧头了,也不在乎我这一斧头,动了女子娃,就等于把人家一辈子毁了。当然,那些被他动过的婆娘媳妇的男人也不乐意让他动他们的婆娘媳妇,可是,愤怒之余,静下心一想,也就没什么可愤怒的了。工分,口粮,还有政策,都在人家手里捏着,谁要是有个眼色不顺,他手中的政策会让那人脱几层老茧的。员外村的男人也达观,自己的女人让别人搞了,他们先把自己的女人痛揍一顿,然后说:
“权当让狗日了。”
我和哈娃不这样看,尽管我们都不知道男人和女人那场烂脏事究竟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村的女人与我们村的男人睡觉天经地义,绝不允许外人染指。这是有关一个村的主权问题,颜面问题,大是大非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好,我们的脸皮就被人揭了。我的愤怒与哈娃的愤怒都出自同样一个原因。这几年,我们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们张口就来这么一句:
“员外村的女人都是烂货!”
听听啊,这是什么话,难道员外村的女人都是烂货?一个老鼠害一锅汤,一个巴掌扇翻一村人。作为新时代的员外村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种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与哈娃商定,利用一个周六,我们事先埋伏在河边,等年干部脱了衣服准备涉水过河时,趁其不备,推进河里,让滚滚马莲河洪流吞没这个给我们俩,给员外村带来无尽耻辱的坏蛋。
可是,没等我们动手,年干部已经离开了村子,县上派了两个人,问村上要了一头驴子,年干部双手捂嘴,骑着驴,那两个人一个牵驴,一个在旁边帮衬,把年干部带回县上了。
他的舌头被人咬断了。
咬他的是叶儿干妈。
星期一那一晚,年干部一手抓着自己跌在叶儿炕上的半截舌头,一手捂着血淋淋的嘴从叶儿家里跑出来,满村风跑,惨声叫号。他已发不出声来了,发出的是那种唔哇唔哇的声音,如吹奏石埙,苍凉幽远,一声声渗到大地深处,渗入人心深处。全村被这奇怪的叫声惊醒了,吓坏了,民兵马连长责任在肩,哗地给他那支半自动步枪上了刺刀,呐喊着冲了出来。他向全村大喊:大家不要慌,关紧屋门,不要出来。全体民兵迅速集合,投入战斗!此夜月亮是有的,但天空浮云缭绕,光线黯淡。他循声而去,只见一个人在野地里没头没脑地奔跑,他的好身体,他的非凡勇敢,和训练有素,派上了用场。他一手提枪,猫腰快速抵近,只有几米远了,那人仍浑然不觉,马连长一个纵跃,刺刀尖顶住那人后背,厉声喝道:
“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人只举起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似乎还有什么动作。马连长透过朦胧的光,看见那人背影异常熟悉,他已认出了是谁,但事已至此,必须做的更像一回事儿,便手上使了劲儿,怒喝道:
“举起手来!转过身来!不然我挑了你!”
年干部缓缓转过身来,捂嘴的那只手被全部染红了,血涌出指缝,滴滴哒哒,下巴颏、胸前,都挂满了,像农妇手工染制的红丝线。马连长收了枪,双脚啪地一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
“员外村民兵连长马四儿奉命前来报到,请首长指示!”
“唔哇,唔哇。”
“请首长指示,坚决完成任务!”
“唔哇,唔哇!”
“首长,首长,我是民兵连长,请明确指示!”
“唔哇,唔哇!”
村里沸腾了,民兵们听见连长的喊声在这里,敌情似乎已经解除了,有枪的持枪,没枪的手持长矛,呐喊着从这边冲过来,不是民兵,但是胆子较大的村民,也手持各种劳动工具,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咋回事儿,咋回事儿?谁把年干部伤成这样了,阶级敌人也忒猖狂了,抓住了没有,抓住了,把狗日的砸成肉酱喂狗!”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吵翻了天。马连长大喝一声:
“把屄都给我夹紧!听首长指示!”
人们哗地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年干部。
“唔哇,唔哇。唔哇,唔哇。”
大家面面相觑,心说,年干部平时在大会上念文件,念大半天,连一个结儿都不打的,讲话作报告,手里一片纸都不用拿,一个晚上就像倒核桃似的,咣啷咣啷,睡着的人硬是一遍一遍被他咣啷醒了,要说骂人,那口才真是世上少有,前七辈子,后八辈子,翻过来,倒过去,挨个儿日一遍,没有重样儿的。今儿个这是咋的啦?
年干部这个时候大概意识到了,他说的话大家听不懂,灵机一动,把手心摊开,伸到马连长面前。马连长凑过去,一看没看明白,又凑得更近些,看似一坨肉,又觉得太过离谱,便把拇指和食指撮起,把那物儿撮过来,手心软软乎乎,粘粘腻腻,像是一根蚯蚓。他什么都不怕,不怕虎豹熊罴,不怕武装到牙齿的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不怕暗藏的阶级敌人,但他怕虫子,哪怕是根本不可能伤人的小虫儿。他手一颤,那物儿掉在地上,混入泥土中。“唔哇,唔哇”,年干部闷叫着,飞起一脚,踢在了马连长的肚子上,他食指指地,“唔哇唔哇!”马连长不知所措,一个民兵机灵,明白了年干部的意思,对马连长说:
“连长,首长可能是害怕把重要东西丢了。”
“唔哇,唔哇。”年干部频频点头。马连长立即弯下腰寻找,还好,一下子就找着了,但那东西在泥土中滚了一回,不再鲜红。他在衣襟上揩揩,双手捧还年干部。年干部接过那东西,撮起食指拇指,捻一捻,泪水唰地涌出来,长叹一声,扬起胳膊,嗖地一声,那物儿划出一道虚线,落在远处,可是,谁也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年干部一手捂嘴,一手向四处挥一挥,看似像首长视察完毕向群众挥手告别,但,挨了一脚的马连长,这次心明眼亮,他知道,这是让大家散开的。
年干部当夜砸开赤脚医生向二杆子的门,他一手捂着嘴,对向二杆子说:
“唔哇,唔哇。”
“哦,年干部,你说啥?”向二杆子还没睡灵醒,边揉眼睛便问。
“唔哇,唔哇。”
“哦,我婆娘在家呢。哦,她身子不方便。”
向惠中家这个孙子向二杆子糊里糊涂听年干部问他婆娘在吗,他如实说了,他婆娘与年干部平时明铺暗盖的,没有这层关系,村里高中、初中毕业生好几个呢,每天都在挑牛粪担子,他一个只读过三年小学的社员怎么会被送出去学医呢。在地区红专学校学了三个月,他回来就当了医生了。他刚娶媳妇三天就被年干部派出去学习了,学习完毕,他一大早从地区出发,赶回家已是半夜了,兴冲冲一步踏进家门,却发现,媳妇光着身子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呕吐,年干部只穿了一只裤头,在旁边给他媳妇捶背,看见他回来了,年干部从容说,正好你回来了,不用再麻烦我了,快看看你媳妇,是不是吃的不合适了?他一想,这正是向领导汇报学习成绩的机会,当即穿上白大褂,戴上白口罩,从药箱里取出听诊器,像模像样地检查了一会儿,问媳妇,你吐了多长时间了,媳妇说,半个月了。他问,你想想,半个月前你乱吃过什么吗,媳妇说,没有乱吃什么。他又听了一会儿,说不要紧的,我诊断清楚了,是你吃过剩饭,对不对,媳妇说,吃过,天天吃呢。向二杆子说,我说嘛,你还说没乱吃什么,患者要配合医生呢,你不配合也不要紧,我不是诊断清楚了吗。这当儿,年干部已穿戴整齐,夸奖道,看看我的眼光不错吧,把你派出去学习派对了,那些高中生初中生还说我走后门呢,走就走了,给村里能走出一个好医生来,这名声我背了。你准备准备,明天,你就是正式的医生了。向二杆子一个立正,响亮应道:是!坚决完成任务,决心以优异成绩向领导汇报。年干部说: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完,大摇大摆出门而去。
此后,媳妇还呕吐不止,向二杆子给开了一些治痢疾药,媳妇偷偷藏了,给他说她吃了,半个月后,她不吐了,他很兴奋,到处给人宣扬他的医术有多高明。村里人都知道是咋回事,便不叫他原来的名字了,改叫他向二杆子,年干部也这样叫,叫他时,脸上笑笑的,显得很亲切。过了不长时间,他发现媳妇肚皮隆起来了,他说,你肚子怎么大了。媳妇娇羞地捣他一拳说,你说怎么大了?他摸摸头皮,恍然大悟,嘿嘿笑了。当医生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后,他猛然想起,他学习归来那一晚,媳妇是光身子,年干部也是光身子,村里人也风言风语地胡说,他觉得不对劲儿,问媳妇这是怎么回事,不料媳妇大怒,骂道,你这没良心的货,那天,年干部在咱家吃派饭,我不小心把人家衣服吐脏了,人家不但没怪罪,自己把衣服洗了,还一晚上不睡觉照顾我,要不是人家,你狗日的非打光棍不可,人家送你出去学习,又给你照顾家,你当了医生,不感谢人家,还听别人嚼蛆,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向二杆子再也不敢提这事了。年干部也很自觉,除了向二杆子去县上进药,他一般不去向家。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向二杆子的儿子都一岁多了,虎头虎脑的,很可爱,人说,这是年干部的种,向二杆子说,真胡说呢,我一把脉,就诊断清楚了,百分之二百是我的种,我是医生,难道还不如你们?他也很爱自己的这个儿子,如今媳妇的肚子又大了。向二杆子隐隐觉出媳妇和年干部关系非同一般,但捉奸捉双,没抓住现行,不算数的,他也不愿揭穿这层关系,揭穿了,他这医生就当不下去了,他只是留了神,不给他们机会。黑天半夜的,年干部上门来找他媳妇,这很让他为难。年干部看来很着急,一手捂嘴,一手把他往门里推,嘴朝他又来了一句:
“唔哇唔哇。”
“年干部,我说的是真话,我婆娘真的身子不方便,都六个月了。”
“唔哇唔哇。”年干部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挪开捂嘴的那只手,向二杆子这才看清楚了。他大叫一声:“血!”年干部点点头。向二杆子忙返身回屋,点亮煤油灯,双手端起灯,年干部张大嘴,向二杆子朝哪里一照,差点把灯扔了。他看见那里面只有半截舌头。向二杆子还算镇定,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村子河边的台地上,挖出了龙骨,他听说这东西止血效果非常好,他问人要了一些,回来用小刀把自己手割破,把龙骨沫撒上去,立竿见影,血马上止了。他从药柜中取出一片,研成沫儿,小心地撒在年干部舌头的断口上,三分钟不到,血止住了。年干部用手指一下药房的那一张病床,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向二杆子马上明白了,说:年干部,你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再上县医院。年干部接受新生事物是很快的,他抓过一张处方签,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向二杆子就前一看,写的是:不要给人说。这么快,他已经学会另外一种交流方式了。
县委工作组进村后,只问了问情况,原来人们都担心是要把叶儿抓走的,却没抓。工作组的人把全村人集合起来说,年正雄同志是个好同志,工作踏实肯干,为了多干工作,饭吃得急了,致使舌头受了重伤。全体社员同志请注意,以后无论谁问起,都要统一口径,维护革命干部的光辉形象,谁要是乱说乱动,就要以散布反革命谣言对待,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村里人这才知道,年干部原来名叫年正雄。
我与哈娃不知道这些情况,那个周末,我们早早偷跑了,一路狂奔二十里山路,埋伏在河边年干部必经之地的路边草丛中,小路在石崖边上,不到二尺宽,石崖下是一个深潭,他一露头,我俩一跃而出,将他推下去,便万事大吉了,谁都会认为,这是失足坠崖摔死淹死的。我俩紧张的全身冒汗,从太阳偏西,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也不见年干部从河里过来。哈娃说,那狗日是不是今天走的早。我说,不可能。哈娃又说,那狗日的是不是今天不回家了。我说,这倒有可能。天已黑定了,还不见年干部出现,我俩只好取消这次行动。哈娃咬牙切齿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信三年等不住他一个闰腊月!我说,就是的,让他狗日的多活几天!除掉年干部的决心已经下定了,我们不会改变的。
回到家,爷爷马登月在灯下,面前摊开一本书,他朝我努努嘴,我知道是让我自己盛饭的。锅里是剩饭,小米和洋芋杂拌闷出的干饭,这种饭要是热的,就咸菜吃,是很不错的。当然,有肉炒菜更好。一年半载吃不着几次肉的,这类美事想了白想,我便不经常想。想咸菜是有前提的,在吃饭时,我便忍不住想咸菜。今天想对了,一盘咸菜是专门给我留的。我吃我的饭,马登月在做自己的事,互不干涉。一会儿右手五指撮起,嘴里嘟嘟一阵儿,一会儿左手五指撮起,嘴里嘟嘟一会儿。我吃完饭了,他的事也做完了,扭过头来,不怀好意地说:
“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我虚应道:
“路上耽搁了。”
“什么事耽搁了?”他的神色越发不怀好意了。我心下恼怒,搪塞道:
“闲事儿。”
“闲事?恐怕是忙得不得了的事吧?”
我心虚极了,不愿与他纠缠,便说:
“爷爷,我跑乏了,想睡觉。”
他嘿嘿一笑,说:
“你怎么不问问年干部哪去了,心病不去,睡得着吗?”
“那你说吧,年干部哪儿去了?”
“嘿嘿,年干部回县上了。他只剩下半截舌头,念不了文件,作不了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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