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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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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啊,上帝呀,啊,上帝呀,我要失去所有的家人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上了车,把我抱在她的腿上,一路抽泣着到了“城市之家”的发烧医院。 
  床上铺着雪白凉爽的床单,护士们穿着雪白的干净制服,丽塔修女也是一身雪白。汉弗莱医生和坎贝尔医生都穿着雪白的大褂,用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在我的胸部听来听去。我睡了许久又醒过来,她们拿来几瓶鲜红的东西,把红东西吊在床边的高杆子上,然后把管子插进我的脚踝和右手背。丽塔修女说:你在输血,弗兰西斯,输的是萨斯菲德营士兵的血。 
  妈妈坐在我的床边,护士正在说:你知道,太太,这很不寻常,我们从不允许家属进发烧医院,害怕会传染他们,可却在你儿子病危的时候给你破了例。要是他能挺过去,就一定会康复的。 
  我又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妈妈已经不在了。但是屋里有响动,是兄弟会的高瑞神父。他正在屋角的桌子旁做弥撒。我又一次迷迷糊糊地漂进梦乡,她们却把我弄醒了,脱下我的睡衣。高瑞神父在给我涂油,一边用拉丁语祈祷着,我才不在乎。她们又把我弄醒了,让我领圣餐。我不想要,我害怕会恶心。我把圣饼含在舌头上,又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圣饼已经融化了。 
  天黑了,坎贝尔医生坐在我的床边。他握着我的手腕,一边看着手表。他满头红发,戴着眼镜,跟我说话时总是笑嘻嘻的。现在他坐在那里,嘴里哼哼着,望着窗外。他的眼睛闭上了,开始轻轻地打鼾。他歪倒在椅子上,放了个屁,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我要好了,因为医生是从不在一个要死的孩子面前放屁的。 
  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下,丽塔的修女袍闪闪发亮。她握着我的手腕,看着自己的手表, 
  脸上露出笑容。啊,她说,我们睡醒了,是吧?好啦,弗兰西斯,我想我们已经度过了险关。我们的祷告见效了,兄弟会里几百名小男孩的祷告都见效了。你能想像得出来吗?几百个男孩在为你念玫瑰经,奉上他们的圣餐。 
  输血的管子把我的脚踝和手背扎得特别疼,我才不在乎那些为我做祷告的男孩。丽塔修女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听见她的修女袍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念珠互相碰撞的“喀哒”声。我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爸爸坐在我的床边,把他的手盖在我的手上。 
  儿子,你醒啦? 
  我想说话,但嘴里很干,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指了指我的嘴。他把一杯水放到我的唇边,那水好甜好爽啊。他按了按我的手,说我是个伟大的老兵,怎么不是呢?我的体内不是流着士兵的血吗? 
  管子已经取下了,玻璃瓶也不见了。 
  丽塔修女走了进来,告诉爸爸他必须得走了。我不想让他走,因为他看上去很难过,那天我给帕迪。克劳海西葡萄干时,帕迪就是这个样子。爸爸难过,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了。我开始哭泣。这是怎么啦?丽塔修女说,你身上有那么多士兵的血,还哭鼻子?明天有个大惊喜给你,弗兰西斯。你一定猜不到,好啦,我告诉你吧,明天早上给你送茶时,我们会给你好吃的饼干。这可是一项优待哦。而且,你父亲过一两天就会来看你的,是吧,迈考特先生? 
  爸爸点点头,又把手放到我的手上。他看着我,走了几步,又停下,走回来亲吻我的额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得到他的吻,我无比幸福,感觉像飞离了床铺一样。 
  病房里的另外两个床铺没有人,修女说:我是仅有的伤寒病人,能战胜病魔真是一个奇迹。 
  隔壁的病房是空的,一天早晨,我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哎,喂,谁在那儿? 
  我不能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跟别的病房里的人说话。 
  哎,喂,患伤寒病的男孩,你醒着吗? 
  我醒着。 
  噢,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也不知道,我还得躺在床上,她们给我打针吃药。 
  你长得什么样? 
  我想,这是什么样的问题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哎,喂,你还在吗,伤寒病男孩? 
  我在。 
  你叫什么名字? 
  弗兰克。 
  这是个好名字,我叫派翠西亚。麦迪根。你多大啦? 
  十岁。 
  噢。她听上去挺失望。 
  不过我到八月份就十一岁了,就是下个月。 
  噢,这比十岁要好些,我九月份就十四岁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发烧医院吗? 
  想。 
  我得了白喉,还有其他的病。 
  还有什么病? 
  他们不知道,他们认为我感染了一种外国病,因为我父亲过去待在非洲。我差点死了,你愿意告诉我你长得什么样吗? 
  我的头发是黑色的。 
  成千上万的人都是黑头发。 
  我的眼睛是棕色的,带点绿,人们叫淡褐色。 
  成千上万的人都有淡褐色的眼睛。 
  我的右手背和双脚上有针眼,她们从这儿给我输了士兵的血。 
  啊,上帝,她们这样干了? 
  她们这样干了。 
  那你要不停地齐步走,不停地敬礼了。 
  传来一阵修女袍的窸窣声和念珠的“喀哒”声,紧接着是丽塔修女的声音:嗨,嗨,这是怎么一回事?两个病房里的人是不可以说话的,特别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派翠西亚? 
  我听见了,修女。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弗兰西斯? 
  我听见了,修女。 
  你们两个康复得这么好,应该向上帝表示感激。你们可以诵玫瑰经,可以读床头的《圣心小信使》,但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在说话。 
  她走进我的房间,用手指点着我:尤其是你,弗兰西斯,几千个男孩在兄弟会为你祷告,表示感激吧,弗兰西斯,表示感激。 
  她走了,静了一会儿。派翠西亚小声说:表示感激,弗兰西斯,表示感激,念玫瑰经,弗兰西斯。我大笑起来,一名护士跑来看我是怎么啦。她是一个从凯里郡来的护士,非常严厉,她吓唬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弗兰西斯,笑?有什么可笑的?你和麦迪根家的女孩在说话?我要报告给丽塔修女。不要笑,这样会严重损害你的内脏的。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派翠西亚又用很重的凯里口音小声说:不要笑,弗兰西斯,这样会严重损害你的内脏的。念你的玫瑰经去,弗兰西斯,为你的内脏祈祷吧。 
  星期四,妈妈看我来了,我也想见爸爸,但我已脱离了危险,险情过去了,只允许一个人探视我。妈妈说,他回兰克面粉厂工作去了,感谢主,这个工作会因为战争持续一阵子,英国人迫切需要面粉。她给我带来一块巧克力,这证明爸爸有了工作。用救济金她是买不起巧克力的。爸爸给了我几张便条,告诉我弟弟们都在为我祈祷,我应该做个好孩子,听医生、修女和护士的话,不要忘了祷告。他确信是圣犹大把我拖出了险境,因为圣犹大是危急关头的保护神,而当时我确实处在危急关头。 
  派翠西亚说她的床头有两本书,一本是诗集,是她最喜欢的一本,另一本是英格兰简史,问我想不想看。她把它交给天天拖地板的西穆斯,让他转给我。他说:我不该在白喉病房和伤寒病房间传东西,细菌到处乱飞,藏在书页里。要是你再染上白喉,她们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那我就要丢掉工作啦,只能流落街头,拿着个小杯子,高唱爱国歌曲啦。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因为没有一首写爱尔兰之苦的歌是我不知道的,我还知道几首写威士忌之乐的歌。 
  啊,是的,他知道罗迪。迈克考雷。他立即为我唱了起来,但刚唱到第一段,那个凯里郡的护士就冲了进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西穆斯?唱歌?你是这个医院的一员,应该知道不许唱歌的规定。我会把你的事向丽塔修女报告的。 
  啊,上帝,别那样,护士。 
  很好,西穆斯,这次我就饶了你。你知道唱歌会让这些人旧病复发的。 
  等她走后,他小声说他要教我几首歌,当你一个人待在伤寒病房时,唱歌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他说派翠西亚是个可爱的女孩,她常从她妈妈每隔两星期送来的包裹里拿些糖果给他。他不再拖地板,朝隔壁的病房喊:我在告诉弗兰基,你是个可爱的女孩,派翠西亚。她说:你是个可爱的男人,西穆斯。他笑了,他已经过了四十岁,还没有孩子,只能同发烧医院的孩子们说说话。他说:给你书,弗兰基,你要读英国历史,这实在是太遗憾了,他们都对我们干了些什么呀?这家医院就没有一本关于爱尔兰历史的书吗? 
  这本书讲述的是阿尔弗瑞德国王和征服者威廉的生平,还包括爱德华国王之前所有国王和王后的生平。这位爱德华要想成为国王,只能等待母亲维多利亚的死去。这本书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诗句,这也是我第一次读到莎士比亚。 
  确凿的实例促使我必须相信, 
  你就是我的敌人。 
  这位史书的作者说,这是亨利八世的妻子凯瑟琳对红衣主教沃尔塞所说的话,当时他正想砍掉她的头。我不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我才不在乎,只要这是莎士比亚写的就够了。我念叨这句话时,犹如口中含玉。要是能拥有一本完整的莎士比亚的书,我愿意在这家医院待上一年。 
  派翠西亚说她也不明白“促使”和“确凿的实例”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并不看重莎士比亚,她有自己的诗集。她在墙那头给我读了一首她的诗,写的是一只猫头鹰和猫咪带着蜂蜜、钞票,乘坐一条绿船驶向大海。通篇没有任何意义。当我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时,派翠西亚生气了,说这是她最后一次给我读诗。她说我老是背诵莎士比亚的诗句,它们一样没有意义。西穆斯停下拖把,说我们不该为诗争吵,等我们长大结婚了,有的是可以争吵的东西。派翠西亚说对不起,我也说对不起。于是,她又给我读起另一首诗的片段。我得记住它,好在清晨或深夜,趁修女和护士不在的时候,再读给她听: 
  黑色波涛一般的狂风,在树丛中阵阵掠过, 
  月亮有如鬼船,在云海里不停地颠簸, 
  道路像紫色荒野上的一缕月光, 
  那拦路大盗恰在此时策马飞驰而来。 
  飞驰,飞驰, 
  拦路大盗策马飞驰而来,冲向那破旧的栈房。 
  法式三角帽罩着他的前额,一束带子系在下颏, 
  上穿深红的天鹅绒外套,下穿褐色的鹿皮马裤, 
  全身挺括恰到好处,一双长腰的马靴套在大腿上。 
  他飞驰起来宝石闪闪放光芒,在那缀满宝石的星空下, 
  这光芒来自他的短枪托, 
  这光芒来自他的利剑把。 
  每天,我迫不及待地等着医生和护士离开,好从派翠西亚那里再学一段新诗,搞明白那个拦路大盗和店主的红唇女儿后来怎么样了。我喜欢这首诗,因为它写得激动人心,几乎同那两句莎士比亚的诗一样好。英国兵在后面追赶着拦路大盗,因为他们知道他曾对酒店老板的女儿说过:我将趁着月色来找你,纵使地狱就横在我的路上。 
  我也想那么做,趁着月色,不顾一切地去找隔壁房间里的派翠西亚,纵使地狱就横在我的路上。她正要读最后几行诗的时候,凯里郡的那个护士恰巧走了进来,冲她和我喊:我告诉过恁们不要隔着房间讲话,从来不允许白喉病人同伤寒病人讲话,反过来也一样。我警告过恁们。她大声唤道:西穆斯,把这个家伙带走,把这个男挨(孩)带走。丽塔修女说过,他要再说一句话,就让他到楼上待着去。我们警告过恁,不要胡说,可恁不听。把这个男挨(孩)带走,西穆斯,把他带走。 
  啊,好吧,护士,他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一些诗罢了。 
  把那个男挨(孩)带走,西穆斯,马上把他带走。 
  他俯下身,对我小声说:啊,上帝呀,我很抱歉,弗兰基,这是你的英国历史书。他非常麻利地把那本书塞进我的衬衫里,然后把我从床上抱起来。他低声说我轻得就像一根羽毛。当我们路过派翠西亚的房间时,我很想见见她,但我能看清的仅仅是枕头上一个模糊的头影。 
  丽塔修女在过道里拦住我们,她说我令她非常失望,她指望我能成为一个好孩子,因为上帝为我做了那么多,几百名男孩在兄弟会里为我祈祷,发烧医院的修女和护士们也给了我那么多的照顾,还让我的父母进来看我,这是极少被允许的。可我用这样的方式报答她们,在清楚白喉病人与伤寒病人之间禁止讲话的情况下,还躺在床上同派翠西亚。麦迪根你来我往地背诵起愚蠢的诗来。她说我有足够的时间在楼上那间大病房反思罪过,我应该乞求上帝,请他原谅我违规背诵一首英国异教徒的诗歌———什么一个拦路大盗和一个犯下可怕罪过的红唇少女之间的故事。我本该把这些时间用在祷告或者阅读圣徒传上的。她把读这首诗当成自己的分内事,因此便读了一遍,还劝告我要向牧师忏悔。 
  凯里郡的那位护士气喘吁吁地跟上楼,一手牢牢地抓着楼梯的扶手。她告诉我,最好不要以为我一有点头疼脑热,她就会跑到这个角落来。 
  这个病房有二十张床位,一律是白色的,一律是空的。护士告诉西穆斯,把我放在病房最靠里的地方,以确保我没法同门口路过的人说话,其实大可不必,因为这层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她告诉西穆斯,这是很久以前大饥荒时期的发烧病房,只有上帝晓得有多少人因为送 
  来太晚而死在这里,没能在入土前洗一把身子。据说夜深的时候,这里总有哭泣和呻吟的声音。她说一想到英国人对我们做的事情,你的心都会碎的。要不是他们把害虫放到土豆上,我们也不必费力除虫。他们毫无同情之心,对死在这个病房里的人无动于衷。这些小孩子因为吞吃田里的草,嘴都吃绿了,在这里痛苦地死去;英国人却在他们宽敞的房子里痛吃烤牛肉,狂饮上等葡萄酒。上帝赐福我们,救助我们,保佑我们吧,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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