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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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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进宫做天子的妃嫔麼?”我道:“十八岁之前未出嫁的姑娘选秀进宫是大经的惯例。”五姐笑笑,“傻十妹,像我们这等出身的官家小姐,若不是自己情愿进宫,有的是办法躲开选秀。”我了然点头,五姐的生母是三娘司空夫人,司空家和楚家两家权势,都足以让她成功避开选秀,我进宫前的境遇跟她比起来那就天壤之别了,虽说过继到萧夫人膝下,但恰恰就是萧夫人逼着我进宫,为的是不让我嫁给常昊王。当时我还纳闷,常昊王如何也算是一方权贵,攀上他还不比攀上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天子有用,她为什么如此强制反对?后来才渐渐明白,原来她是不愿我跟她侄儿纠缠不清。话又说回来,五姐爱慕萧晚月,若真不愿进宫伺候经天子,有的是办法躲掉,但她最后还是进宫被封了贵妃,与史湘妃两人双霸后宫足足近十年。

听我问了声为什么,五姐睁着空荡荡的双眼,淡淡道:“当时也没想太多,只听说史青岚要去选秀,我也就去了,如果我能艳压群芳,让她落选,也算为自己出一口恶气。”闻言,我俯首叹息:“那是因为五姐知晓她与萧晚月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而她在史家地位不高,是庶出的女儿,没法躲过选秀,所以你想,只要你能让她落选了,她就能够嫁给萧晚月,代替你照顾她一辈子,你给不了的幸福她能给……五姐,你真傻。”

那双一度干涸的眼眸,再次溢满了泪水,五姐哭道:“可是她最后还是进宫了,为什么她总是要跟我争,就连选秀也不甘示弱?我当时好恨,真的好恨,我想要是我们都进宫了,晚月怎么办,他那么怕寂寞的一个人,没人陪他的话该怎么办?早知道史青岚是铁了心的要进宫,我为什么要放弃晚月?我不该放弃的……”可是皇命已下,覆水难收,她和史青岚,都没法回头,从此深宫闺怨长伴,哪怕皇恩浩荡,也再也填补不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五姐走在前头,回头看我,灯笼提在她的手里,幽光下泪眼婆娑,似临水落照的花朵,美得幽怨,“我是十八岁那年春天进的宫,可从那之后,我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了春天。”我红了眼睛,不由想起她十八岁那年除夕,从皇宫回到楚府省亲,只为见萧晚月一面,却被萧晚月丢在雪地里捂面哭泣的一幕。似乎,她的春天就永远留在了那里。

后来聊了什么,是怎么分开的,又是怎么回到家的,已经记不清楚了,只隐约还记得分别前五姐让我以后多多去探望她,姐妹俩好好说说话,我知道其实她想听我说更多萧晚月的事,见不到他的人,能听到他的消息也是好的,每个人都有痴的天分,就看你能不能遇见让你痴的人,她遇见了,却不幸遇错了人。我的心情有点沉重,隐约泛起一股莫名的怨气,想起萧晚月对待五姐和史青岚的无情,又不由想起萧晚风对待长乐郡主的寡恩,他们萧家的男人的心是石头做的麼?

回头想想,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萧晚月也就罢了,旧情已散,往事如烟,对他无所谓爱或不爱,曾经的一段感情便留心中,待百年后白发中回忆,如今已没必要为他生闷气了;而对萧晚风的怨气倒有点没由来,莫不成还要见他与长乐郡主纠缠不休的好?心中无爱,待之无情,总好过暧昧不清,徒惹情债。只是如今看到五姐为萧家男人伤情,难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若日后萧晚风负我,恩爱全做虚无,那我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怕是比五姐还要来得凄凉吧。摇摇头又暗笑自己想要太多,萧晚风又怎会负我,他负了天下负了自己,也绝不会负我的。

振作精神推开房门,落眼一看,才刚消下的怨气又腾地上来了,只见屋内灯火明灭,萧晚风坐于书桌前批阅卷宗,长乐郡主就在一旁为他研磨,萧晚风正要批注,长乐郡主及时地递过朱批,萧晚风抬头看了她一眼,说:“这等小事不需要你来做,回去早点休息吧。”长乐郡主笑笑,“回去合成也没事做,就在这里陪陪你把,刚来这边什么都不习惯,还是和你说话的好。”萧晚风顿了顿,没说什么,从长乐郡主手中接过朱批在卷宗上奋笔疾书起来。可把我给气的,长乐郡主愿意留他就真的让她留啊,孤男寡女知不知道避嫌?先前恨他寡恩,此刻只恨他不够无情,长乐郡主不走难道他就不会撂下狠话把她骂走?

走进房中用了咳嗽了几声,这才引起两人的注意,萧晚风搁下朱批,正要高兴来迎我,又像想起了什么,就坐了回去,冷着脸说:“你还知道回来啊。”可把我又狠狠地气了一回,要不是念着他在家里等我,我还不想回了呢!扬起笑容对长乐郡主道:“伊涟,天色已深,快回去休息吧,早前一路逃亡,又要替晚风治病,可把你累着的,瞧你现在都憔悴了很多。”长乐郡主捂着脸庞问萧晚风:“是不是变得难看了?”我琢磨着萧晚风这人一定会面无表情地说“没觉得”之类的话,须知美丑在他眼中都一个样,见我背地里朝他挤眉弄眼,萧晚风暗暗叹了口气,道:“确实憔悴了不少。”长乐郡主嘤了一声,忙捧着脸告退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人,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总恨不得自己是最完美的。

总算把她给弄走了,我盯着长乐郡主离开的背影,恨不得瞪出几个窟窿,这女人不得不防啊,一见我不在她就见缝插针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也不想想她是萧晚月的妻子,念来念去应该念着自己的夫君,作甚缠着别人的丈夫不放,连五姐都比她对萧晚月有情有义,真不知当初她是为何嫁给萧晚月的,我记得她说过,是萧晚风骗了她,看来我得向萧晚风好好探察一番敌情了,自己对他们萧家一门的恩怨也的确知道得太少。

走到萧晚风面前,掬起他肩头的一撮雪发赌气地扯了几下,我嘟着嘴巴说道:“以后我得把你看紧点,免得你一不小心就被小狐狸给勾搭走了。”

萧晚风一怔,本来冷硬的面部表情柔软了下来,抿嘴笑出声来。

我想起五姐曾问:“听说长乐郡主也来这里了,不知晚月他会不会来?”

于是我就替五姐也问了萧晚风这个问题,不问倒好,一问萧晚风好不容易柔化的表情又冷了起来。

“怎么,你现在还忘不了他?”眼神凌厉得像把刀,“还是见了赵子都,又让你想起了他的好?”

他不提赵子都就算了,一提我心中的怨怒又翻滚出来,决定今晚非得跟他好好清算以前的旧账不可,可不能让这天下各路英雄和诸多娇媚红颜被他们萧家两兄弟给耍得团团装,更何况昔日启程去大雍城祭祖那会儿,柳君侯来找我,曾告诉我一个与萧晚风相关的事宜,听起来十分荒诞不经,却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为此我时常不安,萧晚风身上,似乎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问萧晚风,萧晚月是什么时候假扮赵子都意图为萧家窃取黄都的,萧晚风道是在老常昊王亡故的前三年。算了算时间,那年我十岁,萧晚月也刚娶了长乐郡主没几年。在我十六岁第一次遇见常昊王之前,没想萧晚月已经假扮赵子都都六年了。我又问:“萧晚月为什么会娶长乐郡主?”萧晚风不答,冷笑。我换个方式问:“长乐郡主如何会嫁给萧晚月,听说是你替萧晚月提的亲?”萧晚风道:“伊涟想成为萧家的人,我坦言此生不会娶妻,于是她就嫁给了晚月。”我眉宇纠结,这是什么逻辑?莫非长乐郡主说萧晚风欺骗了她,只因为他后来去了我?

深深凝视萧晚风的眼睛,“晚风,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萧晚风反问什么事,我道:“姑母曾说过从我一出生时你就默默关心我,当初若非你暗中帮助,我和在劫都无法安然脱离那个男人的掌控。”萧晚风不急不缓道:“那只是姑母说的,与我何干。”我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却无可奈何,此后多番询问,都被他避重就轻,回答得滴水不漏,实在恨得不行,转念又想,以后要跟他在这里一起生活了,过去的事作甚斤斤计较?一个聪明的女人就该懂得在适当的时候适度地装傻,如果什么事情都要追究得一清二楚,不仅伤了别人,还伤了自己。

但有一事,还是要弄个明白,否则如刺在喉,吞吐不快。

“你跟云盖先生是何时认识的?”

“在我十一岁那年,父亲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为报恩便在我回天乏术时用逆光咒救我性命,此后多与我切磋平生所学,渐成忘年之交。”

我皱眉,蔺云盖曾说是因为萧晚风对他有恩,萧晚风却说对蔺云盖有恩的是他的父亲,他们两人到底谁在说谎?还是当中有什么隐情?我问:“晚风,你与你父亲长得像麼?”萧晚风不懂我何故如此发问,还是回答了:“晚月比较像父亲。”这个回答令我心中疑惑更深,他们两兄弟长得可一点也不像,那么……正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萧晚风突然道:“悦容,我一直在等你问的问题,为何你反而绝口不提?”我眉头一挑,垂眸道:“为何你不问我,他是谁?”一个“他”似是而非,又心知肚明所指为何,我沉默许久不答,萧晚风问:“你是不想知道,不愿问,还是已经知道了,不忍问?”我踮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轻轻吻住了他的唇,以吻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若不想记忆变坏,就只能装傻充愣,人生难得糊涂,有时候傻一点也是福气。

萧晚风是懂我的,不想知道而不愿问,知道了却不忍问,于我而言,两者皆有。

肩拖一支鱼竿,手提一只竹篓,蔺云盖漫步朝小河塘踱步而来,见我站在河塘边,便笑道:“真巧啊悦容,你也来这里钓鱼?”桃源里的生活很悠闲,也很散漫,钓鱼就成了蔺云盖最喜欢的消遣,我回头对他笑笑:“不巧,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云盖先生的。”蔺云盖眼中精光一闪,而后趣味笑起,“悦容在此特意等我,想必有什么话想避开晚风来问我吧。”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总不会太累,但人际交往的第一步,总是由废话开始,于是我不急着询问,免得蔺云盖有心藏私,东南西北地侃侃而谈,诸如“这天真蓝”、“这水真绿”、“钓鱼真是个好消遣”……蔺云盖含笑看我,边厢附和。

我见废话得差不多了,就不露痕迹地问:“云盖先生曾说晚风对你有恩,不知是何恩,以至于你这等世外高人如此不遣余力追随他?”蔺云盖上好鱼饵,将鱼竿外河塘中一甩,随口道:“滴水恩情涌泉相报,晚风于我有再造之恩,又有知己相惜之情,岂能不以生死相报。”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哦,先生是何时受晚风如此恩惠的?”蔺云盖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了,笑道:“时间太长久了,倒一时记不起来……悦容为什么问这个?”

见他果然不愿坦言,我叹了一声,决定不再迂回打探了,道:“早前我离开长川城去大雍城祭祖时,中道遇见一位故友,那位故友与我说起一事,与先生相关。”蔺云盖手持鱼竿,依旧不动声色,“哦?什么事?”我淡淡道:“那位故友说,大约三十多年前,云盖先生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玄宗宗主袁不患,那袁不患不惜自贬一代宗师之身份,千里追杀你,在紧要关头,有一人救了你。”蔺云盖神色一变,转瞬谈笑自如:“真有此事?老夫为何自己却不知,悦容别人听了什么妄人的妄言吧?”我轻笑出声,道:“悦容的那位故友便是袁不患的第二位高徒柳君侯,他为人虽是放荡,但从不诳语,他曾坦言相告,此事乃是他师尊袁不患亲口所言,请问云盖先生,若袁不患是妄人妄言,却不知何人才是真人真言?”

一根鱼竿,竿上有线,线上有钩,钩上有饵,饵在水中漂,鱼在饵边游。

张不张口,一念之间。

忽而,线动,竿震,鱼儿上钩了。

蔺云盖张口叹道:“诶,也罢,就不瞒你了,确实有此事。”说罢人就怔怔坐着,任由鱼竿在手中颤抖,神魂却不知去了哪里,钓鱼的人反像被鱼钩。我笑着提醒道:“先生,你该收线了,有鱼上钩。”蔺云盖唔了一声,急忙收线,竟是钓到一只肥肥的鳜鱼,我抚掌高兴道:“好极了,看来今晚能有美味鱼羹上桌了!”蔺云盖笑了笑,将鳜鱼放入竹篓,又将鱼饵挂上钩,甩入河塘内,道:“悦容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

“我想请问云盖先生,三十多年前就你的那个人是谁?”

蔺云盖不语,我问:“是晚风?”蔺云盖依旧沉默,我再问:“袁不患说救你的那人与晚风长得极为神似,当真如此?”日光下,蔺云盖神色阴翳不定,仍是闭口不答。

我的耐性也渐渐殆尽,语调失去平衡:“三十多年前,晚风还没出生,他如何救你!”

吧嗒一声,鱼竿掉落在地,蔺云盖终于开口,低声道:“他……他不是晚风。”

我忙追问:“他是谁?”

蔺云盖面色肃整,神态浮现畏惧,“是……”

就在刹那间,一道巨雷“轰——”横空劈响,天地转眼变色,本是碧蓝晴空已乌云滚滚,周遭飞沙走石,风驰乱草,森森哗然。

蔺云盖的话语便被这雷声猝然打断,而后他凝望阴空,神色大变,面容惨白,仿佛濒临灭绝险境。许久,他躬身拾起地上的鱼竿和竹篓,有点惊慌失措道:“看来大雨将至,不再适合垂钓了。”起身欲走。我眼见到了口边的话又被他吞回去,心中焦急万分,忙追上一步,喊道:“云盖先生!”蔺云盖停住脚步,并未回身,只慎重道:“悦容,天道乾坤,命里有数,自有神定,我们肉眼凡胎断然不可窥测,否则必遭天谴,你若不想我死后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就别再问了。”

我茫然不已,不懂蔺云盖何故突然变色,诸多胆战心惊,“我只想知道,那个人与晚风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蔺云盖的背脊挺得笔直,哽声道:“听我一劝吧悦容,为了你好,也为了晚风好,这件事你别再追究下去了,也千万别追着晚风问……若有这个心思的话,还不如多腾出时间陪伴晚风度过最后的人生,他……他时日无多了。”

我只觉耳鸣嗡嗡,身子虚晃了几下,“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的人生,什么叫时日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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