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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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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元春不好说什么,在地图上看了一阵道:“龙州是全边后路,两营守军过于薄弱。依元春之见,我带来的两营立即接守中路,方总兵尽快率部移防水口关一带,以保西路无虞,等陈嘉他们开到,再按琴帅的方案布防。”

潘鼎新连连点头:“言之有理。苏军门初来乍到,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桂军是主军,军火粮饷当然要优先保障。”

“先谢过两位大人了,”苏元春想了想道,“眼下倒有一个困难需要帮忙,我的幕府虽有几十位师爷,但都不熟悉边境情况,不知能否请到几位当地的文案?”

李秉衡道:“下官正要通报。龙州文绅赵荣正久慕熙帅盛名,打了招呼,今晚设家宴为熙帅接风。”

苏元春摇摇头:“军情紧急,这些虚礼应酬以后再说吧。”

李秉衡笑道:“这可不是虚礼应酬,想在龙州办事,赵先生是非见不可的人。赵荣正字纪常,拔贡出身,曾到北京入国子监深造,回乡后在龙州办暨南书院,可谓桃李满天下,请他在学生中挑几位文案师爷,岂不是易如反掌?”

拔贡是科举制度中直接择优保送到国子监深造的生员,多为各省读书人里的拔尖人才。苏元春暗暗称奇,想不到龙州还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潘鼎新补充道:“赵家为龙州土司世家,改土归流后仍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本部院到边以后,他帮了很大的忙。他听说尊夫人也到了龙州,特意设了女席,请尊夫人一道光临。”

苏元春见赵家如此热情,赵荣正又是真材实料的读书人,便携夫人赵琴出席了他的家宴。男宾女客分席而坐,赵琴见赵家为书香门第、正派人家,几杯酒下肚,居然与赵荣正的妻子互称起姑嫂来。赵荣正文人清高,恐有趋炎附势之嫌,又不好责怪妻子,正在为难,苏元春已端起酒杯:“元春正愁内人初到龙州举目无亲寂寞无聊呢!纪常兄若不嫌弃武夫粗俗,请与姐夫饮了这杯。”

“岂敢岂敢!大帅如此抬举,荣正如何承当得起,”赵荣正忙端起酒杯,见苏元春率先喝下,也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我本是赵家女婿,喝了这杯酒,我们更是亲戚了,”苏元春朗声笑道,“你姐有了饮茶聊天的地方,姐夫在前方打仗更无所牵挂了。”

赵荣正爽快地说:“大帅若耽心夫人寂寞,不如暂请夫人屈居寒舍,敝内和舍妹可以时常陪伴,可免除大帅后顾之忧。”

苏元春暗暗高兴,嘴上却虚辞道:“太麻烦你们了吧?”

“不麻烦,舍妹年纪尚幼,荣正巴不得请夫人言传身教,多多教诲呢,”赵荣正说的是心里话,他见赵琴淑娴端庄气质非凡,巴不得让父母双亡、自幼由他抚养的堂妹赵小荔跟在赵琴身边,多受些淑女气质的薰陶,苏元春夫妇同他攀亲戚,当然正中下怀。

苏元春朝女席那边望了一眼,见赵琴身边坐着一位约摸十岁的女孩儿,生得眉清目秀,乍看上去还有点赵琴少女时的模样,十分逗人喜欢,心想大概就是赵荣正说的那位“舍妹”了。见那女孩也在目不转睛地呆望着他,便转回头,朝赵荣正笑了笑。

赵荣正示意坐在下首的赵荣章站起来:“不知大帅还要不要文案——这是堂弟荣章,诸生出身,想随大帅出关为国效力。”

“我军初到边关,正愁请不到熟悉边情的师爷哩!”苏元春见赵荣章风流倜傥,喜不自禁,“今天没有白来,既品尝了边陲的美酒佳肴,又认了一门亲戚,为内人落实了栖息之地,还添了位熟悉边情的文案师爷,可谓一举三得了。”

第八章 夫人赵琴

苏元春回到粤东会馆,与潘鼎新、李秉衡聊了一阵,便回到潘鼎新特意为他安排的客房,打开地图,坐在案前默默沉思。

赵琴卸妆完毕,坐在床沿静静等着丈夫。这老公好,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嫁给他十几年了,也没生下一男半女,多次劝他纳个小妾传下血脉,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这年头别说提督大老爷了,乡间的财主富户谁没个三妻四妾的,别让人看不起你苏军门。他却摆摆手一笑了之,不急不急,青龙洞老师父说我命中合该有子。这样的老公,难道不值得齐眉举案相敬如宾吗?

赵琴娘家是贵州镇远的名门望族,苗民暴动时举家外出逃难,席宝田带兵光复镇远后才回归故里。父亲赵员外饱受乱世之苦,见席宝田官高位尊,有意高攀,便让女儿认了干爹。席宝田问明干女儿尚未许配,特意带了二十多岁的中军统带苏元春出席作陪,席间赵员外唤出女儿拜见义父,席宝田察颜观色,见一对金童玉女四目相对火花迸溅,便趁着酒意对赵员外说,不知我这手下爱将与义女是否般配?赵员外见苏元春年青英俊勇武过人,早有纳为东床之意,若有这位青年总兵做乘龙快婿,日后还有谁敢骑在赵某头上拉屎撒尿?正不知如何开口,见席宝田亲自为爱将作伐,心想赵某正打瞌睡,老天爷就送来了枕头,便满口应承,连生辰八字也不问了,当即择下吉日,成就了这桩天作之合。

苏元春回过神,看赵琴一眼:“我还有事,你先睡吧。”

赵琴没有动:“不急,先忙你的公事。”

苏元春迟疑一下,无奈地笑着,收起桌上的地图。

下人已经备好热水。苏元春沐浴毕,解衣上床,习惯地伸出手臂让妻子睡在肩窝里,轻柔地抚摸她松散的长发。

赵琴幽幽地说:“我不留在龙州,明天随你一道去南关。”

“为什么?”苏元春明知故问。

他曾对夫人说过,她是他命相里的贵人。当年他娶了赵琴不久,便受一品封典,赏加提督衔,获锐勇巴图鲁名号;后来黄飘惨败,一万多名将士死于非命,荣维善黄润昌都战死了,他在左胁中炮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裹伤突围得以生还,革职不久后不但官复原职,还升了勇号。连青龙洞老道长也说,黄飘之败是他命里应有的劫数,如果冥冥中没有贵人相助,坐在面前的就不是他苏总兵了。至于贵人是谁,老道长没有明示,只说天机不可泄漏。苏元春暗想,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的贵人不是赵家小姐还能是谁?

赵琴认真地说:“不为什么,只想跟在你身边。”

苏元春摇摇头:“不行,军营中不能有女人,这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早年去田州平叛,你不是也带着我?”

赵琴虽是女流之辈,却聪慧过人,自幼得赵员外疼爱,因连年###世道不宁,也让她同哥哥们一同入塾读书、拜师习武,以图乱世防身之计,所以不但会几手拳脚,而且颇有心计,连华小榄等人出谋划策时也常征询她的看法。同治十二年苏元春到广西田州平定土族岑钜、岑鋐争袭之乱,以及光绪元年再次到田州平定岑氏家族反抗朝廷改土归流的叛乱时,赵琴都随军同行。这女人滑头,表面上恪守妇道,对军中事务不闻不问,却没少同幕僚们在背地里嘀咕,常借幕僚之口出些点睛之笔,擒杀叛首岑钜、岑润青,圆满完成了朝廷交给的任务。赵琴的功劳苏元春当然心知肚明,却全部记在华小榄帐上,保荐他得了道员的功名。

苏元春暗自思忖,赵琴这辈子怕是投错了女胎,如果是个男身,华小榄这些狗头军师恐怕只能到丐帮帮主的山头入伙搵食了。他沉默良久,道:“好好住在赵先生家里,别让我牵挂。”

赵琴没再坚持,默默地轻抚着丈夫左胁的伤疤。苗军用的是土炮,蚕豆大小的铁砂弹子打断了肋骨,离心脏不到半寸,差点儿收了墨斗。直到现在,天阴下雨时左胁深处还隐隐作痛。

苏元春轻轻吁了口气,把妻子搂得更紧:“明天就要出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聚……”

第九章 哥去南关当勇头

苏元春将帅部和幕府设在镇南关后十五里处的山坡上。到南关一带察看完地形回到驻地,蓝本财、张宗培迎上打千:“禀大帅,标下奉命到永安、荔浦募勇归营,特来缴令。”

“这么快?募了多少新勇?”苏元春诧异地问。

二人都是永安人,同治六年苏元春受席宝田之命回乡募勇入黔,张宗培率本乡团练应募,立下战功,朝廷赏给六品军功;蓝本财也是同治六年从军,屡积战功擢至参将。赴关前苏元春令他们到永安老家招募子弟兵补足各营空额,不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蓝本财道:“永安七百多,荔浦三百多,共一千余人。”

苏元春颇感意外:“那么多?”

张宗培眉飞色舞地说:“听说大帅募子弟兵出关打番鬼,谁不想投军报效?一个个托人说情走标下的后门,父母送儿子的,老婆送老公的,一些还没出嫁的姑娘也把情郎送来了。莫寓道大哥最为出力,还编了好多歌让人传唱,鼓动后生应募。”

苏元春颇感兴趣:“老莫这狗头还会编歌?唱来听听。”

“标下也学不好,”张宗培尖着嗓子唱了起来,“‘妹莫忧,哥去南关当勇头,跟着熙帅杀番鬼,英名盖过永安州。’”

苏元春笑了:“这个老莫,把我也编到歌里去了。”

蓝本财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大帅,老莫也来了。”

苏元春一楞:“他凑什么热闹,我不是说过只要年青人吗?”

“他说他不领饷,也不要功名。自家兄弟,我拗不过他。”

苏元春和莫寓道、蓝本财是儿时的结拜兄弟,莫寓道年长几个月。见家乡父老如此支持,他的眼角湿润了,有这么好的乡亲、这么好的兄弟,还怕打不赢番鬼吗?他急忙问道:“老莫呢?”

蓝本财道:“在幕府里和大师爷聊天呢。”

苏元春走进幕府,莫寓道忙站起来:“大帅……”

“什么大帅?叫老苏!”苏元春示意他坐下,默默打量一阵,喃喃道,“老了,头发也花白了……”

莫寓道感叹道:“想起小时候的事,还象昨天一样。”

苏元春道:“正是,二十年没见面了,好想念家乡父老和各位兄弟。这次来就多住几天,我们弟兄好好叙叙。”

莫寓道急得站了起来,吵架似地嚷道:“怎么,想赶我走?告诉你苏老二,打死也不走!我来投靠小时候在一起摸卵泡长大的老兄弟不可以吗?我兄弟当了大官,骑马坐轿前呼后拥,我没那本事,帮我兄弟看看门口抄抄文牍也不够格?”

“别讲得那么难听。老莫,先坐下来,有话好说嘛……”

莫寓道不由分说:“不坐,草民还要给熙帅大老爷下跪磕头呢!我一不领饷二不要功名,管饭就行。连饭也不想管是吗?不管就扒你碗里的吃,这年头谁怕谁!”

“还是小时候那副无赖相,真拿你没办法!”苏元春笑着摇头,“好吧,你留在幕府,和师爷们一起襄助军务。”

“这就对了。开头老蓝不同意我来,我说当多大的官大帅还得叫我老哥吧,这点面子我兄弟不会不给。再说我不是空手进门,今天就给你送进见礼——我带来三个人,请你发落,”莫寓道颇为得意地坐下,朝门外叫道,“仕元、仕祺,你们三兄弟都进来!”

三兄弟应声进门,怯怯地跪在苏元春面前:“罪民潘仕元、潘仕祺、潘仕魁向大帅请罪,请大帅发落!”

“什么发落?”苏元春疑惑地问,“老莫你搞什么名堂?”

莫寓道强忍住笑:“永安西门的老潘家你还记得吧?”

“老潘?”苏元春喝了口茶,在脑海里极力搜寻儿时的记忆。

“不记得了?当年要不是老潘告官诬陷你……”

苏元春卟哧一声把口中茶水喷了出来:“什么诬陷?明明是我偷了他家铁耙!你们是老潘的儿子?起来,都起来吧……”

莫寓道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别用那个‘偷’字,难听。三个小畜牲听好了,苏大帅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当今提督,三代一品。看中你家破耙是天大的面子,拿一两张又怎么样?要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不好连牛也一起请他老人家笑纳了。看看你家老鬼,都干了什么好事?还去报官,不象话。告诉老东西,苏大帅大人大量,不同他一般见识——以后不准提这破事了!听到没有?”

兄弟三人没见过世面,连那番请罪的话都是莫寓道一字一句教会的。明知他同苏元春开玩笑,又不敢笑,低着头不敢吭声。

苏元春动了恻隐之心:“看把三位后生吓的!老莫你这玩笑开大了。刚才说了我没记住,你们叫什么名字?谁大谁小?”

潘仕元看莫寓道一眼,见他微笑点头,红着脸答道:“回大帅话,小人叫潘仕元,这是二弟仕祺、六弟仕魁……我爸说当年的事对不起你,请你老人家海涵。”

我老人家?老子才四十岁,年富力强着呢!苏元春道:“说来我该谢你老爸才是,要不然哪里有我的今天——你们都有什么本事?”

莫寓道替他们回答:“仕元从小读书,是州庠生;仕魁自幼习武,是武童生,还懂点祖传的跌打外伤黄绿医术;老二仕祺识几个字,也会两手拳脚,算是文武双全。”

苏元春站起来,踱了几步,冷不防朝潘仕魁出了一掌,潘仕魁下意识闪身避过,顺手拧住他的手臂,这才意识过来,赶忙松手跪下:“大帅恕罪,小人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才好。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你们兄弟有文有武,够唱一台戏了。华师爷,州庠生交给你,武童生留在本帅身边当贴身亲兵。至于潘老二嘛……你想做什么?”

潘仕祺看看苏元春,小声道:“回禀大帅,小人想上战场,杀番鬼。”

“好,只要番鬼没有死绝,仗有得打的!”苏元春说着,半是鼓励半是怜爱地挨个儿拍了拍兄弟三人的肩头。

第十章 我是马总兵

毅新军五营陆续开到广西边境,苏元春令记名总兵、副将陈嘉先率两营到谅山加强防务,总兵苏元瑞在凭祥收抚溃兵、招募新勇,编成十营新桂军后由陈嘉分统四营驻守谅山,又令蓝本财率一营赴金龙峒清剿入境骚扰的越南游匪,确保粮道通畅。

总兵马盛治见众人均有安排,急切地问:“熙帅,我呢?”

马盛治字仲平,永安古排塘人,父母早亡,年少时投奔在平乐府任参将的同乡黄政球当马夫。闻黄政球与知府不和,酒后寻衅将知府公子打得仆街求饶,黄政球恐知府伺机报复,令其潜逃贵州投到苏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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