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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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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盛治字仲平,永安古排塘人,父母早亡,年少时投奔在平乐府任参将的同乡黄政球当马夫。闻黄政球与知府不和,酒后寻衅将知府公子打得仆街求饶,黄政球恐知府伺机报复,令其潜逃贵州投到苏元春帐下。马盛治作战悍勇,积战功擢升把总、游击、副将、总兵,赐号壮勇巴图鲁,后改赐哈丰阿巴图鲁名号。

苏元春故意激他:“说吧,你能干什么?”

马盛治道:“老陈能带四营兵,我再不中用也能带两营吧?”

“给你六营,怎么样?”

马盛治半信半疑:“熙帅不是开玩笑吧?”

“军中无戏言,谁跟你开玩笑?这些兵是现成的,不过得等你去收编,”苏元春把溃勇哗变,拟派他前往收抚的事说了一遍,“这里有一封信,你先到宣光找唐主事,请他派一位姓陆的管带协助你收编溃勇。收编完毕马上造册发饷,严格训练、就地驻防。丑话说在前头,高平、牧马是交通命脉,绝对不能出事,谁敢喝兵血,再闹出乱子来,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他脑袋搬家!”

马盛治极少得到单独率兵在外的机会,生怕夜长梦多,领了令牌,第二天清晨便叫上文案师爷林绍斐,点了一哨亲兵驰赴西线。赶到高平已是下午,离宣光还有近百里山路,马盛治见人疲马乏,心想不就是几营溃勇吗,还用得着唐景崧这个落魄书生出面?一声令下,百来匹快马驰向哗变士兵的营盘。

驰到山口,一堵木栅挡住去路,只听一声唿哨,两侧山坡变戏法似地冒出数百衣衫褴褛的溃勇,把百来号人马团团围住。

马盛治暗暗叫苦,只怨自己没听苏元春的话,硬着头皮高喊:“我是马总兵,你们谁是头?叫你们当官的出来说话!”

一名溃勇站在坡上,居高临下大大咧咧打了个千:“原来是马总兵,小的拜过了。回禀总兵大人,当官的卷了饷银跑了,弟兄们推举小的领头,带他们在路上收点厘金,好歹有碗粥喝。马总兵可怜弟兄们,多少施舍几两银子买米,如果实在不方便,小的也不敢为难,立马叫兄弟们开闸放行,免得误了大人正事。”

马盛治破口骂道:“狗杂种,有这样跟长官说话的吗?你叫什么名字?给老子滚下来!”

那兵依然一副打不怕骂不羞的德行:“总兵大人息怒。爹妈说没名字的孩子好养,打落地起就没起过正经名字。小的排行老大,老爹又姓闭,弟兄们都管小的叫闭阿一。别看小的现在穿着这身皮,可是断了好几个月饷了,弟兄们都说朝廷没把我们当兵勇看,也没真把自己当作朝廷的兵。小的见你爱兵如子,叫一声马大人,是给你脸。说真的,出关一年多了,还没听说过天朝大军里还养着什么马总兵牛总兵。”

溃勇们哄笑起来。马盛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一刀斩了这狗娘养的,可是自己百来号人马被数百溃勇团团围住,动起手来绝对占不了便宜。

他只得缓和了口气:“闭阿一,还有各位兄弟,你们听着,我是新任广西提督苏大帅帐下总兵,今天来这里不是路过,是苏大帅派来慰问大家的……”

“哎呀呀,谢天谢地,黄大帅吃老鼠药翘了,弟兄们还以为真成了没娘的孩子,新来的苏大帅非亲非故,倒牵挂着我们。弟兄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替大人牵马,请各位大人到山上喝茶!”

闭阿一说完,率领众人涌到路上,把马盛治一行连拖带推拽下马来,三五个拉住一个,七手八脚扯进营盘。马盛治暗自喟叹,堂堂总兵居然落到这步田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莽撞从事反而坏了大事,只能见机行事了。

闭阿一说着客气话,半拉半推地把马盛治请进一间破漏的草棚,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当兵的出门在外,就这种破条件,委屈你老人家了,”又厉声斥责身后的溃勇,“找死呀?马总兵赶了一天路,还不去拿点好吃好喝的来给大人接风!”

那溃勇看二人一眼,走出门去。马盛治见屋里只有他和闭阿一,心想这小子是煽风点火的主儿,不如趁此机会把他宰了,溃勇们没了主心骨,事情或许好办一些。

闭阿一知他不安好心,嘿嘿一笑:“马大人,刚才多有得罪。小的命贱,大人却是金玉之体,总兵大人可不要同小的一般见识哟!”

马盛治听出话中有话,知他早有防备,只得打消动手的念头,嘴硬道:“马某人堂堂总兵,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杀了我你能得到什么,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

“总兵大人言重了,拿水缸做胆,小的也不敢动大人一根毫毛呀,那不是犯上作乱吗?”说话间,溃勇端来一盆野菜拌和碎糠薯粉煮成的稀粥,闭阿一盛了一碗呈向马盛治,“马大人,断饷几个月了,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委屈你老人家将就着用吧。”

马盛治接过碗喝了一小口,见又苦又涩,便又放下。

“马大人,小的知道你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惯这些,可弟兄们几个月来吃的都是这种猪也不吃的糠潲啊。你别客气,算是与兵同乐吧,”闭阿一为自己装了一碗仰头喝下,又问,“刚才大人说来慰问,弟兄们高兴得象小孩过年一样。只是大人两手空空,不知拿什么来‘慰问’我们这些叫化子?”

马盛治也是士兵出身,知道当兵的苦,却没经历过兵败关外缺粮断饷的遭遇,他默默喝完碗里的粥,问道:“你是哨官吧?”

闭阿一坦率地回答:“小的只是帮哨。”

“这种拦路抢劫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跟我干吧。”

闭阿一迎着马盛治的眼神对视许久,郁郁地说:“马大人,你不是说这话的第一个人,如果不是缺粮断饷,谁愿意走出这一步?现在弟兄们谁也不信了,只信银子。”

马盛治点点头:“你说吧,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闭阿一狡黠一笑:“小人不是都说了吗?”

马盛治略一思忖:“好吧,你把林师爷叫来,我叫他去办。”

闭阿一朝门外吼道:“哪位弟兄走一趟,请林师爷进来。”

林绍斐走进棚子,马盛治对他使了个眼色:“后方粮饷接济不上,让弟兄们受委屈了。辛苦你带几位亲兵回龙州一趟,对李臬台说弟兄们都受抚了,让他尽快把粮饷拨下来——我们不是带来几百两银子吗?都拿出来,先给弟兄们救救急。”

林绍斐会意地点点头:“在下明白了。马大人,你……”

马盛治淡淡一笑:“我留下,算是给闭大头领当人质吧。”

闭阿一听出他话中不无把他比作绿林股匪的意思,笑了笑没说什么。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这次领头闹饷,他知道到头来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为了缺粮断饷的弟兄们,他认了。

林绍斐告辞离去。溃勇们咽了几个月粗糠野菜,熬得面黄肌瘦,得了几百两银子,生活改善许多,便不再下山找事。

第十一章 大佬陆阿宋

第二天中午,马盛治正与闭阿一闲聊,一名溃勇慌慌张张地报告:“阿一哥,不好了,山下来了大队兵马,怕是来问罪的吧?”

闭阿一警觉地看马盛治一眼:“打的什么旗号?”

“从宣光方向来的,太远了,看不清楚旗号。”

马盛治稍稍放下了心:“阿一兄弟,一起下山看看?”

二人走向山下。一名青年军官急步走近,二话没说便搂紧闭阿一高声咋呼起来:“阿一兄弟,想死大佬了!”广西边境官话粤语壮话越南话一概通用,“大佬”在粤语中是“大哥”的意思。

闭阿一被搂得紧紧的,亲热一阵才松开手,那人转过身又搂住马盛治,用桂柳官话嚷道:“马大哥,早听说你要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阿宋好去接你。阿一弟兄,你没有难为马大哥吧?”

马盛治听来人自称“阿宋”,想必是陆阿宋了。陆阿宋又干又瘦貌不惊人,只是眼神格外精明。马盛治虽然与他素不相识,听他如此一见如故,也顺水推舟称兄道弟起来:“我刚跟阿一兄弟说起你,阿一就说:那是我大佬呀!我们聊得挺开心的。”

“这就好,”陆阿宋拉过身边一位年青人,对马盛治说,“马大哥,这是我小舅子,也就是说他大姐是我老婆。”

年青人打千道:“在下谭浩明,景字前营左哨哨长。”

马盛治连忙扶起:“自家兄弟,如此拘礼就见外了。”

陆阿宋对闭阿一说:“大清早赶了上百里山路,渴死大佬了。阿一兄弟,来到你的地盘,也不赏口茶喝?”

闭阿一见陆阿宋同马盛治称兄道弟,弄得一头雾水:马总兵是陆大佬的大哥,我闭阿一该叫大哥大才是!想起昨天冷嘲热讽恶语相向,自觉尴尬,见陆阿宋给台阶下,便借坡下驴:“阿一见了大佬,高兴起来连道理都忘了。阿宋哥快请,到山上喝茶!”

陆阿宋指着后面的马背:“大佬没什么好东西,让弟兄们杀了两头猪,带上几坛酒,今天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陆阿宋拉着闭阿一走在前面,马盛治有意落下几步,向林绍斐问起陆阿宋的情况。

陆阿宋是广西武缘人,两岁时父亲因偷盗被围殴致死,众人怕官府追究,偷偷葬于乱石岗中。十岁时母亲病故,因生活无着,流浪街头靠行乞偷盗度日。有次偷到一家财主头上,盗得一盒首饰在赌场输个精光,被乡团捕获后打算装进猪笼沉塘处死。财主婆没想到为几个玉镯戒指会要一条人命,出面求情才免了阿宋一死。阿宋无颜住在家乡,一路辗转来到龙州,在赌场干些扫地烧茶之类杂活,混个三餐一宿,不时也做些小偷小摸的活路。

龙州是边境大镇,常有法国商人教士入境经商、传教。一日阿宋到衙门找当差的朋友聊天,遇着一名法国教士牵着狼狗办事出来,那狗劫数已到,竟不知好歹朝阿宋狂吠不止。阿宋对趾高气扬的法国人本来看不顺眼,见洋畜牲狗仗人势,抄起木棍朝狗脑袋就是一下,洋和尚见爱犬死于非命,硬拉他见官问罪。阿宋见势不妙使劲挣脱,逃到边境水口镇上投靠当地洪门三点会,又经朋友引见认识水口关程管带,跟在他身边当了亲兵。

陆阿宋在程管带手下混了一年多,练成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水口与越南仅一水之隔,阿宋常随程管带乘渡船到越南办事,见渡口谭家长女水灵乖巧勤劳能干,便常买些酒菜向老谭献殷勤,终被纳为东床快婿。不久后唐景崧奉旨募勇入越抗法,便唤上一伙酒肉朋友投了军,唐景崧见他枪法精湛,身边又有一群肯卖命的磕头兄弟,便任为管带,管辖自己带来的几百号人马。

昨夜林绍斐赶到宣光,唐景崧看过李秉衡的信,立即找来陆阿宋。阿宋心想,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若能解了马总兵燃眉之急,在江湖上岂不多了条路子?当下就要赶赴高平。林绍斐见天色已晚,又想到溃勇们只是为了索饷,一时不会把马盛治怎么样,便与二人商量,决定先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早再出发。

马盛治听了林绍斐介绍,又见陆阿宋刚才一番表现,觉得这人虽然长相猥琐,却极有人缘,而且性格豪爽精明干练,很合自己的胃口。对林绍斐说:“我看他们都是爽快人,不如假戏真唱,同他们义结金兰,以后有事也好办一些。”

林绍斐点头称是:“陆阿宋这人,我看值得交往。”

说话间,几位攀肩摩背进了营盘,在草棚里坐定。陆阿宋饮了口茶说:“阿一兄弟,听林师爷说你这里断粮了,怎么不同大佬说一声?大佬有饭吃,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喝粥呀!”

闭阿一摇头苦笑,朝马盛治单膝跪下:“不说这些了。马总兵,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昨天多有得罪,小人在这里陪礼了。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可别同小人一般见识哟!”

马盛治扶起笑道:“什么大人小人的?你既是阿宋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过去的事情不许再说了。既然大家有缘,不如今天设下香案,对天盟誓义结金兰,各位以为如何?”

酒可以不喝,兄弟不能不要,结拜兄弟是陆阿宋的一大嗜好。见马盛治要放下总兵的架子同他拜把子,大喜道:“如此最好。阿一兄弟,还不快让弟兄们摆下香案!”

士兵们很快设好香案,五人按照年龄长幼跪在案前对天盟誓。马盛治年长为大哥,以下依次为陆阿宋、闭阿一、林绍斐、谭浩明。

马盛治收抚了闭阿一一股溃勇,又在他们的帮助下收抚了其他几股,老弱多病者则补发存饷后就地遣散,取其精壮编为六营熙字军,分驻太原、牧马,防守东西两线交通要道。

闭阿一虽与马盛治拜了兄弟,觉得已经得罪了他,怕日后寻个不是整治自己,心里总不踏实。收编溃勇的事情办妥之后,谢绝马盛治一再挽留,找了个借口,转到陆阿宋手下当了帮哨。

第十二章 对法宣战

敌骑骄踏遍沧瀛,碧血当年溅帝京;

空有楼船横大海,欲将劲弩捕长鲸。

威风有系南王首,号令当严细柳营。

一寸丹心堪许国,忠贞常伴斗牛明。

苏元春在心里默默念诵出关前刚写下的明志诗章,与部将们走进营盘中央的演兵场。

旌旗猎猎,虎贲凛凛。一队队绿营兵精神抖擞地在营盘中央的空地上舞刀弄枪、列阵演练。

“阵前磨刀,不快也光,”苏元春见士兵们生龙活虎的样子,暗暗颌首,对随行的陈嘉说,“调理得不错,象我的兵。”

陈嘉得了赞扬,有点飘飘然起来:“本来就是熙帅的兵嘛!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熙帅舍得把弟兄们交给标下管束,标下岂敢玩忽职守放任自流,到时候带出一窝熊兵来,还对得起熙帅吗?”

苏元春收起笑容:“谦虚点好不好?庆余兄,骄兵必败哟!”

虽然论职务陈嘉是下级,但他比苏元春年长五岁,从军也早几年,对苏元春还有过不杀之恩,又是近二十年的老兄弟,苏元春对他比较尊重,平时多称呼他的表字。

陈嘉有点不以为然:“熙帅,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你问问玉书兄弟,从当哨长那阵子起,老陈带出来的兵什么时候拿不出手?可惜多年没有仗打了,要不然……”

走在后面的补用副将苏元瑞,字玉书,是苏元春的堂弟、陈嘉多年的副手,见两位兄长半真半假地斗嘴皮子,不好向着谁,只是抿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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