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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姬-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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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瑾错余生

【由文,】

世界2 序曲(上)

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结束。平旷无垠的海滨荒原,深灰如死的阴暗沙滩,一串孤独的蹄印,两痕深深的车辙,一辆慢吞吞的黑色马车。我为什么来这儿?望着远方墨砚似的的圣螺湮海湾,伊斯欧德·廷达罗斯感觉无聊之极。忍受了两天的车马颠簸,目的地却是这种鬼地方。视野中见不到任何活物,古远、衰败和腐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天空、云朵、沙滩、海水,一切都染着令人不快的昏沉颜色。空寂的海天之间,唯有拉芙克莱芙山庄拔地而起,突兀高耸,仿佛一座盘踞浅滩的孤峰,雄伟而又阴森。没错,它就是一座山。拉芙克莱芙山庄建筑在一座花岗岩独峰上,正好位于潮间带中央,白天是临海屹立的山丘,夜晚就被潮水环绕,成为距岸数公里的海中孤岛。气象雄伟的哥特式建筑群填满了独峰的山坡,层层叠叠,高下错落,柱廊蜿蜒,桥梁飞跨,萦绕着迷宫般幽暗深远的神秘感。建筑群核心的制高点就是著名的谢姬娜大教堂了,体量宏大,气势恢弘,有十八座壮观威严的塔楼,比周围建筑高出上百米,参差林立,直指苍穹,在黄昏时分的云影天光下恍如众神的居所。虽然从没来过,但伊斯欧德对拉芙克莱芙山庄并不陌生。他从小就知道廷达罗斯与拉芙克莱芙两大家族是世交,无论大事小事一律相互照应。在他的记忆里,父母经常因为拉芙克莱芙家的事连夜外出,一去就是几个月,把他独自扔在家里交给仆人照顾。十几年来他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什么慈母的拥抱、严父的教诲,对他来说全是奢望。因为这个,伊斯欧德对拉芙克莱芙家一点儿好感都没有。至于这次,听说是拉芙克莱芙家的千金要出嫁,男方是声望仅次于拉芙克莱芙的另一大豪门——华特利家族的大少爷,婚礼定在谢姬娜大教堂举办。各地名门望族全部倾巢而出,廷达罗斯家自然也不甘落后。伊斯欧德尽管一百个不情愿,还是被生拉硬拽逼上了马车,跟家人一起跑来捧场。人可真是不自由的生物啊。天色不早,得在涨潮之前赶到岛上。马车加快了速度,在通往山庄的沙堤上奔驰起来。拉芙克莱芙山庄在退潮时虽与陆地相连,但裸露的滩涂基本上全是沼泽和流沙,暗藏杀机,陷人没顶;进入山庄的途径只有这条人工沙堤,而且在夜间同样会被海水淹没。伊斯欧德眼看着汹涌的潮头顺风而至,如墙推进,速度惊人,直看得他心惊肉跳。好在马匹脚力甚佳,赶在波涛合围前冲上了山庄大门前的坡道。山庄周围的滩涂很快没了影,黝黑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吞没了一切,拉芙克莱芙山庄彻底与世隔绝。马车一进入山庄大门,拉芙克莱芙家的人立刻上前迎接。家主老爷先下了车,然后是夫人,最后才是伊斯欧德少爷。其实就算不下车也无所谓吧,我大可以在车上闷头大睡,等父母应酬完回来,上车一起回家呗;反正我只是个小人物,来这里纯属凑热闹,出席不出席婚礼谁会在乎?伊斯欧德暗自叹了口气,同父母一起跟随迎接的人往里走。原始森林般深不可测的百柱大殿,迷宫般令人晕眩的连拱柱廊,墓室般昏暗压抑的会客厅……山庄的内部空间之宏大、结构之复杂简直超乎常人理解,称之为“另一个世界”也毫不过分。路程本来就够远了,一路上还时不时遇见各大家族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总免不了停下来客套几句,等走到客房时已是深夜。“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伊斯欧德问母亲。“起码一周。”母亲冷冷地盯着他。一周?!“怎么这么久?”“华特利少爷有事耽误了,五六天以后才能到。路这么难走,好容易来了就多住几日。你自己睡一个房间没问题吧?”“这十多年我不都是自己住的吗?”伊斯欧德说。母亲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那好吧。晚安。”伊斯欧德一咬牙,转身跑进自己房间里,甩手摔上了房门。闲置已久的石砌客房里寒冷异常,被褥再厚也不管用。伊斯欧德没睡多久就被冻醒了,冻得精精神神睡意全无。拉芙克莱芙家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他憋着一肚子火气穿衣起床,推开房门出去。一个人也没有,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吹来清凉的微风,残黄的壁灯在其中轻轻摇曳。太安静了,静得能见鬼。伊斯欧德忍不住咳嗽一声,不为别的,只为弄出点声音来给自己壮胆。睡不着,又没事干,四处走走看看没问题吧?只要不迷路就好了。伊斯欧德拿了灯盏,循着走廊小心翼翼地前行,可还是没走多远就迷路了。可恶,可恶,可恶!……也罢,走哪儿算哪儿、见人问路吧。偌大一座山庄,巡夜的人总会有吧?抱着这点希望,伊斯欧德又瞎摸乱撞了半个钟头,唯一的收获就是……迷路迷得更远。活见鬼,当初为什么要把山庄造这么复杂啊?在这样下去真要被活活困死了。一阵夜风突如其来,钢刀般刺痛刻骨。只见壁灯狂乱,一个似曾相识的白色身影映入他的世界,娇小玲珑,洁白耀眼,璀璨若星,遗世独立于连拱柱廊的黑暗与阴影里,好似断壁残垣间一株孤零零的白色花朵。那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精致的缎带蕾丝头饰,层层叠叠的荷叶边长裙,雪片缀成般的华丽洋装,冷冽高贵的绝世美貌,洗尽红尘的纯洁面庞,不可思议的幽蓝双眼,如梦似幻的轻盈脚步,萦绕全身的皎洁辉晕……还有在夜风中猎猎飞扬的、比死亡或腐朽更黑暗的等身长发……仅仅一眼,伊斯欧德的心就被魅惑了。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强大魔力彻底俘虏了他。“迷路了吗?……”少女温柔地望向他,轻轻地问道。她的嗓音宛若水晶般剔透,她的笑靥仿佛浸透了哀伤。他沉醉地凝望着她的双眼,幽蓝,沉静,比宝石更澄澈,比宇宙更深邃,仿佛深藏着全世界的孤独、寂寞与忧郁。“我叫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你呢?”“……我……我是伊斯欧德·廷达罗斯……”伊斯欧德快要语无伦次了。“你也是来参加我的婚礼吗?”伊斯欧德脑袋一懵。婚礼?难道说,难道她就是——“跟我来吧,带你去个好地方哦。”茵苔萝佩不无哀愁地一笑,转身翩然而去。伊斯欧德慌忙快步赶上,生怕她会就此消失。他们相伴而行,默默无语,走过无尽的回廊,穿越无数厅堂、露台、庭院,终于,谢姬娜大教堂冷峻刚硬的阴影吞噬了他们,伊斯欧德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气袭上全身。他一向不喜欢教堂这种建筑在人类恐惧和痛苦之上的东西,要不是因为茵苔萝佩,他肯定打死都不会来的。他们绕着大教堂缓缓踱行,两人都沉默了很久。“……拉芙克莱芙小姐……”伊斯欧德忍不住了:“……你……你见过要嫁的人吗?”茵苔萝佩摇摇头:“没有。”“……那……那你不害怕吗?”“害怕?”“是啊。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好还是坏……”“我不在乎。”“……真的?你不在乎?”这可是一生的幸福啊。伊斯欧德心如刀绞。“难道,你在乎吗?”伊斯欧德愣住了。我在乎,我当然在乎。因为我已经无可挽回地爱上了你,我的茵苔萝佩!但我实在太渺小,太无力,太懦弱,终究只能在心底呐喊,终究什么也做不到!我真恨我自己!“我们到了。”茵苔萝佩停下了脚步。这是谢姬娜大教堂东门前的广场。顺着茵苔萝佩的纤纤玉指,伊斯欧德望向东方的海平线。在那遥不可及之处,炽烈似火的朝霞形如一枚巨蚌,陶醉地偎依在无边无际的粼粼波光里。朝阳躲藏在瑰丽的云霞深处,羞羞怯怯,不露一丝芳容;只有一道道长光划破云缝,势如利剑,锐不可当,从微微张开的蚌腹内怒射而出,恣情地放纵着烁金流火,将跃动的金鳞铺满海面,将灼目的光华渲满天穹。圣洁的晨光抚摸着整个世界,天、海、云,谢姬娜大教堂,还有整座拉芙克莱芙山庄,全被镀染得辉煌而庄严,好似错落人间的天上宫阙。伊斯欧德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伤感,如此难过。当他回过神来,茵苔萝佩已经不知去向。这里只剩下他自己,独自承受晨光的炙烤、海风的鞭策。如果你能再见我一面,给我一次机会——我的茵苔萝佩,我的至爱,我的唯一真神!宏宇宙为我作证,我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向你跪倒,向你起誓,向你表白我的爱!他没能再见到她。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再也没有出现。

世界2 序曲(下)

七日后。

镜中的自己根本就是换了一个人,枯槁憔悴,瘦骨嶙峋。伊斯欧德苦笑一下。他的心,他的灵魂,他的生命,都被茵苔萝佩带走了。

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已经不用再等待了。

今夜,一切都将结束。

谢姬娜大教堂门外的广场上,一桌桌丰盛的宴席早已备好。伊斯欧德跟随父母步入大教堂石柱林立的壮丽中堂,与众来宾一同就坐。中堂里灯火通明,金碧耀眼。人们一言不发,肃穆得像是在出席葬礼。没有牧师,没有圣经,祭坛上空空如也。拉芙克莱芙和华特利两家的婚礼是什么流程?

你这是自取灭亡。

我知道。

你没有胜算的。

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义无反顾?

我不知道。

也许我就是在寻死也不好说。伊斯欧德心想。看到我瘦弱成这样,父母居然问都不问一声。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不,我现在找到了存在的意义,那就是茵苔萝佩。为了她,为了我存在的意义,我必须这么做。

“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小姐到!”

随着阍者的一声高呼,灯火齐灭,大教堂瞬间陷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南大门吱吱嘎嘎地开启了,宾客们黑压压、乌沉沉、齐刷刷地起身回望。怀着满腔跳踔不已的渴望与激动,伊斯欧德跟着大家一起起立,转身,回首,望向徐徐敞开的南大门。跃然入目的东西令他目瞪口呆。

从南门进来的是一支鬼魂似的队伍,他们排成两列,穿着黝黑的长袍和斗篷,戴着黑铁锻打成的鸟喙形面具,全身上下只露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他们簇拥着一辆四轮推车,车上燃满了绿莹莹惨兮兮的烛火,中间竖起一具三轴四臂十字架,几乎与大门等高,只能勉强推进来。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那位体态玲珑的娇小少女,通体被黑暗如死的晚礼服式洋装紧紧包裹,幽蓝的眸子空洞涣散,两手拷着铁镣,惨白的双脚软绵绵地耷拉着,像具尸体一样吊挂在十字架正对前方的一个臂上。她娇嫩的手腕早已勒出了斑斑鲜血,顺着光洁的臂膀流淌下来,将漆黑的洋装渲染得更加诡谲阴森。

“赞美至高无上的主!赞美主的女儿!赞美熵姬!”

第一个振臂狂呼的,正是廷达罗斯家的家主,伊斯欧德的父亲。于是众来宾一齐狂热地呼喊起来,赞颂着某些黑暗亵渎的名讳,直至声嘶力竭、嚎啕涕下;不少人激动得当场昏厥过去,倒在那里翻着白眼不停抽搐。往日风光无限的老爷、夫人、小姐、少爷,此时此刻全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无脑狂徒,舞蹈着,嚎叫着,啜泣着,哀求着,疯狂地撕扯掉自己奢华的衣裙,狠狠抓挠着、啃咬着自己赤裸的肉体,血珠飞溅,甚至迸到了伊斯欧德脸上。

十字架被推上了祭坛。腥臭的劲风穿堂直入,茵苔萝佩像一只破败的风铃,在半空中颤抖摆曳。

“打开她!”不知是谁一声长嗥。

“打开她!”所有人随之齐声长嗥。

此起彼伏的呼嗥之中,一个带着鸟喙面具的黑色人影走向祭坛,高高举起一支十字形的颀长矛枪,准确地刺入了茵苔萝佩的心窝,将她当胸洞穿,死死钉在了十字架上!

短暂的惊骇之后,伊斯欧德心底爆发出一阵惨痛的哀号。他不知道自己喊出来没有,就算喊出来也没人听得见。人影倒持着那支乌黑的矛枪,仿佛一团舔动毒信的黑色火焰,在少女单薄纤弱的身体上恣情施暴,拔出,刺入,再拔出,再刺入……直把那鸦羽包裹下的肉体戳得像脓酱一样。妖艳的血水从祭坛台阶上逐级淌下,洋装轻飏的碎屑染满了血迹,无助地飘零飞舞,仿佛一群暗红的蝴蝶。人海的疯狂达到了顶峰,喊叫声震荡着无限宏伟的谢姬娜大教堂。

伊斯欧德想救她,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茵苔萝佩的存在灰飞烟灭。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力,更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大教堂里一片昏暗,令人打呕的异样光芒从五彩玻璃窗透射进来,在地面上映出癌肿样的各色光斑。大教堂活过来了,一切都变得像是生物的腐尸、脏器!一队队立柱化作肉质的巨树,树冠万梢千枝浓荫广覆,把那由肋骨拼成的巨大穹顶擎举在高不可及的空中。墙壁也是一样,那哪里是墙壁啊,分明是脓疱、腐肉、肺泡、血管……到处都长满了绒毛似的肉芽,一层层,一片片,蠕动着,伸缩着,滴淌着黏液!只有地面是光滑平整的,像镜子一样泛着恐怖的金属光泽;那些透进光来的也不是什么彩画玻璃窗,而是血淋淋的、不停搏动的肉膜!

“……安诺恩·华特利,时间、空间与无限维度之子,我们将主的女儿敬奉于您,助我等脱离尘世苦海,沐浴主的恩宠……”

几滴黏液砸在伊斯欧德脸上,迫使他本能地抬起头来,望向正上方的穹顶。穹顶活了,树冠在摇曳,肋骨在错置,一切都皮开肉绽腑脏翻涌。渐渐地,从近乎沸腾的穹顶中心徐徐垂下无数触手,又多又乱恍如一蓬头发,又如巨型水母数以千计的触须。那些触手越来越长、越垂越低,形如压城欲摧的可怖乌云,缓缓伸向十字架上茵苔萝佩余温尚存的尸身。

难道,你在乎吗?

她不是这样问过我了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分明是在向我求助啊!温柔的话语,哀伤的笑靥,她一定早就知晓自己的命运,哪怕在她面前的仅仅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小角色,哪怕这一点点微渺的希望迟早会被绝望吞噬,她还是在抗争与放弃交织成的纠结下问了我,问我是否在乎她!可恶,可恶,可恶!她爱海上的日出,爱那些美好的事物,不就仅此而已吗?她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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