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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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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青听了,不禁站起来道:“者香,你这话是真的?”王兰将头扭过一旁道:“我哄你那一样?”伯青哈哈大笑道:“真是我们辜负你了,罚我先敬一杯。”忙自己斟杯酒恭恭敬敬送过来道:“明日即去一游,我在寒舍奉待二位。”小儒道:“我到底不叫他骗了去,等明日去过了,我再赔礼不迟。”三人又说笑一回,见日已将暮,进点饮食,各人自散。
  次日一早,王兰约了陈眉寿同至伯青家。三人吃过午饭,吩咐备马伺候,命连儿随着向桃叶渡来。忽见王兰指着那厢道:“伯青兄,前面就是聂家了。”祝登云随着他的指处一望,见远远一带短篱,斜倚着数株疏柳,内中高下各色名菊开得正好。隐约见两扇朱扉,半开半合。伯青敲着脚镫道:“果然不俗,吾见其居,如见其人矣。”小儒也点头叹赏。说着,到了篱边早有伺候的人过来接了马,向里面道:“有贵客来了。”见门内走出个中年妇人来,就是宋二娘。因王氏不大认识本地人,请二娘一手经理,接得的才接,接不得的就回他去了免得缠扰。二娘见了,满面堆下笑来道:“原来是祝少老爷与二位少老爷,今日是那一阵风儿送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怪不得喜鹊清早叫到这会儿。”王兰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寡嘴家,我昨日倒没有见着你。”二娘笑了笑,让三人进了朱扉。
  祝陈二人是初到,细细打谅一番,见门内大大院落,上面一顺五间,明窗净几。院内堆了些怪石,也栽了些菊花。旁厢一条夹道,走过了又是一个小院落,其中曲曲折折的,却有好几间,房子。二娘请三人正间坐下,有人送上茶来。伯青四下观看,尽挂的是名人字画,无半点尘氛。只觉得一阵香风过处,环佩声来,见里面走出两个人来。慧珠在前,洛珠在后。伯青一眼看见,前一个神清似水,步软无尘,那一种秀色可餐的态度,令人睹之心畅神驰;后一个较之稍丰,却生得肤凝玉沽,体弱花娇,露出一团和蔼之气,令人可亲。三人一齐站了起来,二珠并立中堂,盈盈下拜道:“今夕何夕,得见风雅,愚姊妹三生之幸也。”伯青听他们出言不俗尤为心赏,一面回礼道:“久慕芳名,恨相见之晚,请坐了。”二珠在下首并坐,二娘至外厢张罗去了。
  王兰指着意珠道:“这是慧娘,那是他令妹洛娘。”伯青道:“久仰,敢问二卿是何雅字?”慧珠道:“小字畹秀,妹子柔云。”小儒道:“不愧不愧。”二珠也问了祝陈二人姓字。见祝登云骨肉停匀眉宇开朗,身上穿了几件素雅衣裳,越显得亭亭玉立,压倒群流。再看陈眉寿,比他们魁些,生得朗若朝霞灿如云日,自具—种端方大雅的体度。王兰是见过的,与他们较起来,身材窈窕体态翩跹,是个清高的气象。二珠暗暗赞道:“若三人,真绝世佳公子也。”慧珠道:“诸位请内房坐罢。”
  大众起身,随了慧珠到他自己卧室内。见是三间房子,一隔两半,一间为起坐,陈设整洁,窗前一张小楠木桌子,排列文房四宝。又到内间坐下,直觉兰麝薰心,不饮自醉。伯青与慧珠论到诗词,慧珠知道伯青是个有名之士,越发说得辞明义畅,举要不繁。伯青惟有点头痛赞而已。慧珠又转请教,伯青也畅沦了一番,彼此格外心许。那边小儒、王兰,同着洛珠说笑。
  忽见宋二娘走进来,笑着道:“天色不-早了,诸位少爷可能赏个脸儿,在这里便晚饭罢、但是没有适口的东西,不嫌简亵就是了。”伯青道:“初次到此,那有破费你家的道理,改日罢。”王兰道:“那倒不要紧,他家不是俗恶路儿。”二娘道:“好呀,还是王少爷晓得。”说着,上来了数名垂髫小婢调开桌椅,两个老妈妈在外间一样一样将酒肴传进里面。众人让小儒上坐,伯青在左,王兰在右,二珠下面坐了。二娘道:“诸位少爷随意多用一锤,我家姑娘们是不会劝酒的。”王兰道:“理会得,不用你照应,你也吃一锺儿去。”二娘笑嬉嬉的退了出去。众人畅饮深谈,无非说些你爱我慕的话。
  少停席终,散坐品茗,见院外一派灯光,各府家人已掌灯在外伺候。小儒掀起外褂,看了看表道:“快交子初了,我们散罢。”伯青在怀内取出一搭票子,约有十数张,见二娘站在旁边,交与他手里道:“不成个意思,再补你罢。”二娘道:“呀哟!原是诚心敬意请三位少爷的,怎好领起赏来;若说不收,又道是我们不承抬举。改日再请来坐坐罢。”弯弯腰道了声谢,方退出去。二珠也道了谢。众人起身,慧珠低低向伯青说:“暇时尚祈过我谈谈。”伯青点头,彼此横波一笑。二珠直送到朱扉外始回。
  三人走过短篱,上了骑,家人掌灯前行。伯青一路犹啧啧称赞慧珠不已。到了分路各散。至此,或伯青约陈王二人同去,或自己独去,有时坐坐即行,还有时彻夜清谈,皆是正正经经坐怀不乱,连戏言都少的,竟与慧珠成了莫逆。王兰也与洛珠结了知己。王氏同二娘见女儿与伯青合式,又晓得他是个贵公子,脾气又好,又肯用钱。陈小儒是不在账的,王兰也算是个阔手儿。所以连王氏、二娘,都把他三人当作衣食父母尊敬。
  时光迅速,转眼腊尽春回。此时正是二月天气,花明柳媚,春色怡人。伯青动了游湖之兴,带了连儿一径向桃叶渡来,到了篱前下骑。伯青是来惯的,不用通报,走进朱扉。早有小婢看见道:“祝少爷来了。”打起门帘,伯青方走到外间,慧珠笑盈盈的迎了出来,邀至里间道:“今日因何不同他们来?”伯青道:“一时乘兴过访,不及去约他们。畹秀近日可有佳作么?”慧珠笑道:“前日湖上有近作一首,原等你来改正改正再录到稿本上去。”转身到外间桌上取了一张小花笺进来,递与伯青。伯青接着,看道:
  湖上春游二月天,湖光如练柳如眠。
  有人打桨湖边去,冲破湖中一抹烟。
  伯青看完,大赞道:“真似唐末名家风韵。佩服,佩服。看到《湖上诗》,正提起我的话来了。如此春光不可辜负,我今日特来约你游湖,说个日子,约定了再去知会陈王二人。那一天,我们大可在湖上乐一日。”慧珠也高兴道:“就是后日清明罢。”正说着,洛珠走了进来道:“好呀,瞒着我约日子游湖,到临时我会自去的。”伯青笑道:“可能瞒你?我们既约者香,能不约你么?若当真你自己走了去,者香更欢喜。他难道送上门的买卖,反不情愿?”洛珠脸一红,笑着啐了口道:“你今日到畹姐姐这里来,也是自家送上门的。”慧珠笑道:“你们只管说,不要扯上我。我是说不过你这张嘴的。”洛珠撮着手道:“罢哟!还没有怎样,倒打折膀臂朝怀里弯。”
  三人说笑了一会,伯青在慧珠处吃了饭,方回家去。写了两个帖儿,着连儿去请小儒、者香,清明携二珠湖上一游。二人皆允,定临时到伯青处会齐。伯青先一日即吩咐厨房预备了一席精致的肴馔,又吩咐连儿将茶铛竹炉临时都要带去。此日吃了晚饭,在祝公夫妇房内略坐了一坐,又与琼珍小姐说了几句话,才回书房安歇。
  次日起身,不多一刻,陈王二人已至。小儒道:“昨蒙见召,我原想不来,恐又拂了贤弟的雅意。想我们游湖的日子甚多,不拘那一天皆可,何必定在清明这时候。今日湖上游人必多,反不雅静,不如平时倒觉清闲自在。”伯青未及回答,王兰道:“罢罢罢,这些迂腐老儒的话,我却不爱听。一年只有一个清明,逢场作戏,正是我辈寻乐之处。伯青兄如无此约,我也要来约他的。你如果怕事,就请不要去。”小儒笑道:“者香的话,不问人受得住受不住,我又不曾说不去,果然不愿去,又来做什么呢?我不过防备的话,倒引出你的兜搭来了。”只见连儿进来道:“马已备好了。”
  三人出门上骑,一路扬鞭,奔桃叶渡来。将到篱边,连儿回明“先去湖上看定游船,把酒席送上去,再来请少爷们”。伯青点点头,连儿去了。三人下骑,缓步走进门来。未知去与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乐春游曲词听丽口行酒令笑骂出深心
  却说慧珠、洛珠因伯青约他们清明游湖,此日清晨起身,梳洗已毕,见伯青等走了进来。二珠笑脸相迎道:“你们好早呀!”王兰道:“我们虽早,你们也不迟。”众人坐了,小婢送上茶来。
  伯青见慧珠穿了件三镶藕色珍珠皮外褂,内着葱绿小毛衬衫,系条淡红百褶银鼠裙,微露绿绫窄窄弓鞋;头上梳个家乡新式髫子,穿插着几枝碧桃,戴着月白素嵌棉女帽;愈显得淡雅如凌波仙子,迥出尘凡。再见洛珠穿件桃红嵌云小毛外褂,内着素绫衬衫,下系松绿百褶灰鼠裙,白绢高底鞋儿;头上戴着元色杂嵌女帽,当门插了一排红桃花,衬着几片鲜柳叶;觉得肤里玉映,润若朝霞。
  少顷,摆上早点,伯青三人也吃了些。只见连儿进来道:“船已看定,一只凉篷子,离此一箭多路,泊在码头上。”王兰道:“我们先走了去罢,几步路可不用骑牲口,让他们乘舆去罢。”伯青说:“也好。”向慧珠道:“我们先下船去,你们收拾收拾随后同来。”王兰道:“别的也不用收拾,女眷们第一要紧是小解,像我们是极便当的。”洛珠啐了一口道:“偏你婆婆妈妈的事照应得清楚,拚着一日不喝茶,我们也是便当的,你到底不在行。”说得众人大笑起来,伯青等先去了。
  二珠随后带了四名小婢,到了河边下轿,见伯青三人站在船头等候,早有水手搭起扶篙,缓缓走过跳板,同进舱中坐下。水手摇开船头,奔西水关来。众人见河中游船往来甚众,皆是篷窗大开,男女杂坐,急管繁弦,甚为热闹。连儿将竹炉升起火来,在船头煮茶,少停送上几碗茶来,大家品着茗。再看两岸河楼上倚着无数妇女,老幼不等:有用扇子遮脸露半面望人的,有手托着腮,凝眸不语的,有两三人交头接耳谈心的。走过处,那些妇女们多俯着首嘻嘻的望他们笑。还有岸上游人,三个一堆五个一丛,跟他们这只船走,口中唧唧哝哝不知议论些什么。最怪是一起迎面进城的船,忽然扳过梢来,随着他们而行。听得连儿在船头骂道:“这些杂种,都望着我,想是要招我做女婿。我还不知你家女儿可麻不麻,可秃不秃呢?”引得众人笑了。伯青忍笑喝住道:“不许多讲,我们走得,他们也走得。安知不是同路的,偏你好多嘴。”
  忽见洛珠向王兰道:“不好了,我觉得脸上有点麻木,像是肿了。你看可是不是?”王兰道:“这是什么话,好好的人,脸怎样肿起来?”洛珠道:“怕是毒呀!”伯青、小儒大为诧异,连慧珠都不解,齐说道:“奇,你那里有毒?”洛珠道:“是眼毒呢!”众人回味一想,火笑起来。
  不多时,船出了西水关。只见浓阴密翳,山隐烟岚,有多少人立在土岗上放起纸鸢,高高下下倒也好看,令人心地一畅。命连儿将酒摆在舱中,大众慢慢的小饮。暂且勿提。
  单言一人,其人系此书中一个要紧的人物,不得不细说一遍。此人姓刘名蕴字仁香,住于城内三山街。他父亲刘先达,现任吏部尚书,协理体仁阁事务,先做过外任八省封疆,积聚了官囊百万有余,南京要推他首富。刘蕴今年二十六岁,人品却也生得清秀。与陈眉寿同科举人,赖着他老子力,进京会试,点了翰林,不到二年升了山西道监察御史。外貌虽佳,内才却平平。尤喜侈张己富,势压乡邻。娶妻曹氏,是做户部侍郎曹大生的小姐,倒也标致,惟性情悍戾异常,刘蕴十分畏惧。他在京中买了三个姨娘回来,曹小姐人为不乐,禁住刘蕴不许靠一靠儿。他只得背着妻子,在外面挟妓取乐。前年祖母病故,随着刘先达丁艰回来。如今先达服阕进京供职,刘蕴不愿同去,又告假一年。当初他老子在家,尚不敢公然为虐,此时只要瞒定了妻子,在外面除了挟妓之外,一味穿插衙门替人讨情说事,做那些赚钱的买卖。偏又不肯用钱,虽然是一个富豪公子,比穷人的算盘还打得精,外边送他个美名,叫做属狗阴的刘御史。今日亦因清明,雇了只船,同他府中一个篾片田文海带了些二等妓女出城游湖。他坐在窗前,东张西望的看人家妇女;
  却说伯青等人饮了一回酒,船摇到莫愁湖中,日已当午,在柳阴下小泊。一群水手登岸,坐在树根下吃饭。小儒道:“我们这哑酒也无味,久闻柔云的清歌是南京第一,何妨请教,况城外的游人也少了些。”王兰拍手道:“好得很!我吹他唱。”在窗前取支笛子和了和,柔云却不过众人,只得顿开歌喉唱了一套《游园》,顿挫抑扬,字字中节,觉得流水行云一时遏住,连那树上的鸟都吱吱嗻嗻的乱鸣起来。唱罢,众人痛赞了一回,伯青斟了杯酒,送到洛珠面前道:“柔云辛苦了,请干此杯。”洛珠起身也回敬伯青,刚刚送到面前,只见上流一只快船,三支桨荡得飞快,转身不及,一头碰着凉篷子的尾梢,船身幌了两幌,“豁喇喇”一声,船中器皿碰折了多少。洛珠未曾立得稳,一跄几乎翻下水去,多亏篷窗挡住,洛珠吓得面如土色,坐在舱板上,说不出话来。
  众人大惊,围拢来争问若何?岸上一群水手齐跳上船头,用篙将来船钩住,骂道:“你这个棺材,宽河大水却碰到人家船身上来,损坏的东西是要赔的。”来船水手不肯认错,两边喧嚷不已。洛珠喘口气道:“我这心尚跳上跳下的,方才若不是窗子挡住,好歹要吃。几口水的。这来船实在冒失得很。”王兰笑道:“你起初想便当,茶都不肯吃。这会儿倒要吃水,却不值得。”洛珠瞅了一眼道:“我吓得要死,你反来取笑人。天有眼睛的,停一会把你弄下水去,也让我说笑。”王兰道:“我喜欢吃茶,不用吃水,不比你不肯吃茶的。”引得众人尽笑起来。将要发作来船,只见舱中走出一个华服少年来,后面立着数名家丁。那人满口京腔道:“别耍闹,碰掉了东西值得什吗,赔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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