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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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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油饼与豆浆,又往回走。一共才十七八里地,走到天快黑才走回学校。
  第七节
  日子过得—寸一寸地没意思,心里很渴望回到文艺宣传队。
  脑子不能有片刻的闲暇,一闲下来便再现宣传队的情景。而这情景之中,最令人着迷的便是陶卉扮演的角色。她最擅长扮演小妹妹与小媳妇的形象,她似乎也最喜欢扮演这两个形象。小妹妹总演得很纯情、很温柔、很聪颖,微微带了些娇嗔,有时还会有些可爱的小脾气。如果—出戏里有了这个小妹妹,这出戏便显得很活泼、很天真,有着一番童趣。而她演的小媳妇又把人带到别样的情调里。那时,她穿了—件从某个人家的新媳妇里借来的略显肥大的阴丹士林布衫,围了—个绣花的小围裙,头戴一方红头巾,挎了一只小竹篮,闪动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像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或是走在小镇子的街道上,款款地走上台来,是很传神的。生活中的陶卉似乎也是这两个角色的合成。那些女生总将她当小妹妹。这种时候,陶卉就真是一个小妹妹。她乖乖地接受着她们的保护或是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让她们赔个不是。
  可是,她又不时地向她们预示着,她将来是—个出色的小媳妇,这个小媳妇很能干,很会体贴人,性情有点倔犟,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温顺。这形象在她用了一双嫩而细长的柔指打毛衣或绣花或向女生们讲如何去缀补一个补丁时,最充分地显示了出来。
  看她演出,我总是分不清戏里戏外,这两个角色和谐地结合在—块儿,—会儿小妹妹,—会儿小媳妇,这在当时,便深深地吸引了我。而离开宣传队以后,戏里戏外的陶卉,我几乎都看不到了。
  但赵—亮没有露出一点让我重回乐队的意思。有时,我竟然卑微地想:赵一亮,你只要让我林冰回乐队,我就永远地屈从于你。
  许—龙却在这时又来请我去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再过几天,要文艺会演。
  对赵—亮,我不再抱希望了。我去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至少还能找回一点自尊来,还可打发这—个又—个难熬的日子。我便—口答应了许一龙,并且在正常排练之余,还到许—龙家与他练习两首二胡独奏曲。会演那天,他有一个二胡独奏的节目,要我帮他拉副弓。
  会演的前三天,我正在宿舍里与马水清他们玩扑克,徐朝元来找我,说:“赵—亮让我叫你回乐队拉胡琴。”
  我的手有点发抖。
  徐朝元站在门口等我回话。
  “我不想拉胡琴了。”我说。
  徐朝元说:“赵—亮这两天生病在家,他对邵其平老师说,只有你可以拉主胡。”
  说完,就走了。
  我沉住气又打了一把牌,终于再也忍不住,抓了胡琴,重新回到校文艺宣传队。
  赵—亮真的没来宣传队,他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我的。
  我就是这样很体面地回到校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开始前,我在夏莲香的肩膀上看到了陶卉的脸。她正把下巴搁在夏莲香的肩上,抿着嘴,细眯着眼睛,朝我望着。
  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她倏地将目光移到了一边。这一天,我又反复地看到了“小妹妹”与“小媳妇”。并且,这“小妹妹”与“小媳妇”是在我的琴声下演唱的。
  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迷恋这两个形象会聚—人?
  第二天,赵一亮来到排练场时,我忙起身,要将位子让给他,他却连忙按住我的肩,“林冰,你拉你拉。”我执意推辞了很久,他才回到了拉主胡的位子上。他让我拉第一副弓。我们配合得很好。休息时,他很主动地与我交谈,并不时地将身子向后—仰发出笑声来。
  许一龙自然没有能够将我再请到他的文艺宣传队。会演那天,他的乐队就他—把胡琴,很孤独的样子。他的独奏节目早已公布出去,是不好取消的。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独自一人坐在台上的椅子上,像砍去枝叶的—段树桩。纯粹的、没有配乐的乐器独奏是很难听的,其形象仿佛一个脱尽了衣服而裸露着的身体。
  许—龙自然感觉到了琴音的光秃,便竭力去拉,但越是竭力,这琴音就越发地光秃,让人感到心厌烦。
  文化站站长余佩璋一直坐在台下看节目,眼睛里是失望。
  许—龙感觉到了,就流出一串口水来,引起台下一阵暴笑,有人大声叫:“口水龙!”
  那天晚上,许—龙留给油麻地的形象是一个惨败的形象。
  纯属偶然,许一龙的二胡独奏之后,紧接着就是赵—亮的二胡独奏。其情形与许—龙的独奏大不—样。赵一亮坐在前面,我们一排四个拉副弓的坐在后面,既将他衬托得格外突出,又不使人觉得他是孤单一个。优美的声音是在许多声音的和声里诞生的,其独奏犹如—条美丽的鱼在水中畅游,那水便是其他乐器的附和与陪衬。
  惟其这绿水,才使鱼游与脱离绿水的鱼跃变得优美动人(相比之下,许—龙的独奏便如同鱼在一片干地里打滚与打挺)。赵一亮又年轻,又英俊,这就更使他的独奏具有迷人的色彩。
  余佩璋看着,乐得咧着大嘴笑。
  那天晚上,赵—亮留给油麻地的形象是:他赵—亮才是油麻地的第—把胡琴。
  第二天,我听人说,许一龙当晚气得吐了两口血。我很歉疚,便去看望他。他—边喝着刚煨好的鸡汤,一边说:“林冰,我不怪你!”
  第一节
  我再—次来到吴庄。那时,柿子树正挂满一树青果。
  来吴庄之前的两天时间里,马水清就好几次说,他想回家看—趟爷爷。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那个比我们高—个年级的丁玫——她生了点小病,在家中待着。
  到吴庄的当天,我说:“我们去看—下丁玫吧。”
  “看她干吗?”
  我笑笑,“你不去,我去。”
  不一会儿,马水清就追了上来。
  我便笑他,“你不是说不去吗?”
  他咬牙切齿地揪了—下我的腮帮子,拉了我,先去—个小铺里买了一堆水果罐头,然后才去丁玫家。
  丁玫的病已经好了,但还是—副慵懒的样子。她的头发蓬松着,光着脚(脚趾被凤仙花染了红色),趿拉着鞋,很随便地穿了—件宽松的衣服,钮扣没有全扣上,衣领耷拉下一角来,露出一小片丰白的胸脯。我们甚至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极少—部分的隆起,便慌忙将目光移开去。她似乎很快地感觉到了,便微微侧过身子,用了那双胖胖的带有小浅坑的手,系上了领扣,然后又往耳后梳拢了几下头发,才又正面对着我们。
  我们与她很不自然地说了—会儿话,临走时,马水清显得出人意料地镇静,“晚上到我们家打牌吧?”
  丁玫想了想,说:“好吧。”
  这—允诺使马水清十分凉喜。回到家后,他让爷爷烧了—锅水,用大木盆好好洗了个澡,还固执地让我也洗了—个澡,然后又去小铺给手电筒换了新电池。我想,他当时—定将夜里送丁玫回家的情景都想出来了:沿着河岸走,过一座小木桥,四周是—片夜的寂静,那雪亮的灯光里照出来了田野、远处的竹林或是屋脊……马水清又买了一副新扑克牌。回家的路上,他邀了吴庄那个爱打猎的吴大朋晚上来一起打牌。回家后,他让爷爷去后面的大庄子上割几斤肉回来,好在夜里烧夜餐。
  吃了晚饭,我们将那张大八仙桌擦净,抬到屋子中间,在上面铺了一块线毯,四面各放了一把高背的红木椅子。两盏罩子灯加足了油,玻璃罩子是套在嘴上呵了热气,擦了无数遍才擦完的,透明得似乎没有了它自身。一切准备停当,马水清就倚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照镜子。那时,天色已暗,是不能从镜子里照出什么来的。
  我却站到院门外去,过一会儿,就戏弄一下他——我故作喜悦地跑进来,说:“来了!”
  马水清赶紧将镜子放入口袋,走到院门口。
  我“扑哧”一笑,一边缩起脖子准备挨拧,一边说:“你急什么?急什么?”
  他在院门口不安地站了—会儿,又重新退回到柿子树下。接连受了几回骗之后,他就不再上当了。
  吴大朋来后,等了—个小时,说:“我看算了吧,马水清,丁玫今天晚上是来不了啦。”
  马水清忽然变得很不高兴,“你着急你就走。”
  吴大朋笑起来:“好好好,我不说丁玫不来了,说丁玫马上就来还行吗?丁玫马上就来!”
  我不再与马水清开玩笑了,坐在门槛上,目不转睛地往东面那条于昏暗中延伸着的小路上张望。
  爷爷也拉着拐棍站在门外,胡子在薄薄的月光里翘动着。
  “就我们三个人打吧。”马水清说。
  牌打得很沉闷。打了—会儿,都觉得没有意思,就不打了。
  吴大朋说:“我回家睡觉了。”便走了。
  爷爷还在房门口的椅子上坐着,等待着马水清的指令。老人直到去世前的一分钟,都在任劳任怨地等待孙子的指令。
  “不烧夜餐了,你睡觉吧……”马水清说。
  爷爷端了一盏小油灯,颤颤巍巍地去了东房休息之后,马水清说:“我们去后面的大庄子走—走,然后回来睡觉吧……”
  我明白,他是想去找大庄于子上那所小学的女教师舒敏。
  第一次见到舒敏,是在—天晚上。大庄子上放电影,许多外乡人撬开小学校的教室门,往场上搬桌凳。晚上,就舒敏独自一人守着这小学校,她有责任保护学校,便拦在路口不让那些外乡人往外搬桌凳。几个外乡的小痞子见她很年轻,又那么文弱,就推推搡搡地往她身上乱碰。我、马水清和吴大朋正路过这里,先是一旁看着。
  马水清先看不下去了,冲着外乡小痞子嚷:“看谁敢搬学校的桌凳!”那几个小痞子就笑话马水清:“你是她的谁?”依然还要去碰舒敏。我和吴大朋便—起上来,和马水清一块儿与他们对峙。后来,双方动起手来。马水清平素是很怕吃皮肉之苦的,但这回却不屈不挠,跌倒了爬起来再战。那个吴大朋,眼角被人家的拳头击了一下,十分恼火,大叫道:“狗日的等着!”撒腿就跑,不大会儿工夫,抓了一支猎枪来,往高处一跳,前倾着身体,将黑洞洞的枪口对住了那几个外乡人,“狗日的,老子开枪打死你们!”那几个人吓得抱头鼠窜,引得许多人大笑。这时,马水清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刚才那一会儿,他是被人家踩在了脚下的。
  吴大朋认识舒敏,就将我和马水清介绍给舒敏,也将舒敏介绍给我们。舒敏很过意不去,让马水清去她的宿舍洗一洗脸和手。马水清说:“不用不用!”吴大朋却说:“洗洗吧!”我们就随着舒敏去了她的宿舍。当舒敏看到马水清的额头破了时,立即从一只小箱里拿出一小瓶红药水,要给马水清涂上。马水清又说:“不用不用!”但舒敏却走近他,“那会感染的!”马水清就站在那儿不动了。舒敏在给马水清涂红药水时,怕疼着了马水清,还圆了唇,轻轻地往他的伤口上吹着气。就这样,马水清认识了舒敏。但后来,我从马水清那儿得知,他第一次见到舒敏,却是早在此之前许多时候了。他说,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有了想再见到她的念头。
  吴朋告诉我们:舒敏二十五六岁,是两年前的秋天分到这所小学校的。这小学校里,就她一人是外地的,因此她常常独自一人留守。她的家离这里要走二百多里地的水路,平常的日子,她是回不去的。
  认识舒敏的那个晚上,我就有—种孤独、寂寞的感觉……
  这天晚上的的小学漆黑—团。
  我们在舒敏的宿舍门口站着,马水清说:“她可能休息了。”
  “不会这么早的。”我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动静。
  我们很失望地望了望门,只好往回走。在校门口的路上,遇上了家在本地的—位教师。他一见是马水清便说:“你是找舒敏的吧?她母亲生病,请假回家了,大概就这两天回来。”
  我们就觉得这个夜晚很空洞。
  走回吴庄时,马水清带着我拐道去了吴大朋家,在他家的窗下说:“吴大朋,明天,带我们打猎去吧!”
  “不去不去!”
  “枪药钱我出,—切钱都由我出,不去就是杂种!”
  第二节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我们就上了吴大朋打猎用的小木船,一路往西,打猎去了。
  吴大朋有两条猎狗,一为黄色,一为黑色,前者为两耳低垂,后者为双耳挺竖,都蹲在船头上。吴大朋用竹篙贴着岸边,把小船撑得像条青鱼似的直往前去,常常把水中的菖蒲或芦苇压趴下来。我们坐在船舱的板上,看水中的云天,看两岸的村野与田禾,或是转动的风车,或是水边啃草的水牛。有一处,四个男人趴在杠上踏水车,有一人“当当当”地敲锣,四双脚蹬得水车飞转,都看不见脚蹬子了。最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竟都脱成赤条条的。那上身是黑黄色的,而下身由于终日不见阳光,却是白乎乎的,且又是些强健的大屁股,在明亮的阳光下不住地扭动着,再得了一片绿色的映衬,形象很生动,我们不由得都站起身来看。两只狗先是愣着,紧接着,冲着那些白屁股很疯地咬起来,像见了奇怪的猎物。我们都哈哈大笑。
  一路这样不住地看那乡野风情,便忘了许多事情,把心暂且投在乐趣里。
  这—带是无猎可打的,小船行至中午,靠在一个小镇的码头上,由马水清掏钱,吴大朋上岸割了二斤肉来,我和马水清找了—抱干柴放人船舱,吴大朋就由我两个胡乱地做着中午饭,他依然用竹篙将船撑向前去,小泥炉里的炊烟便一路袅袅地飘洒在水上。
  下午,我们来到猎场。那是—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此时芦花正盛开着,阳光一照,闪闪发亮。这样的水只有芦苇荡才有,碧绿,清澈到可见深水中的游鱼。
  吴朋说:“这芦苇滩上,有野兔和黄鼠狼,越往西去就越多,西边还有成群的野鸭。”
  黄昏之前,吴大朋领着我们与他的两条狗,先伏击了一只野兔。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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