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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txt-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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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想我了解的事同你了解的怕没什么差距。我不过是为祖父帮忙,他怎么说我怎么做——打打杂,跑跑腿,写写信,挂电话,如此而已。至于祖父究竟搞的什么名堂,我也和你一样蒙在鼓里。”
  “可你在帮助他搞研究吧?”
  “所谓帮助,无非处理数据筹一些纯技术性活计,我几乎不具有专业知识,就算看到听到也根本摸不着头脑。”
  “刚才你不是说这样下去世界要完蛋的么,此话从何谈起?世界为什么完蛋怎么样完蛋?”
  “不知道。祖父这么说的,说一旦我身上发生什么世界就完蛋了,祖父不是说这种笑话的人,既然他说世界要完蛋,基本完蛋无疑。”
  “莫名其妙啊,”我说,“世界要完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祖父果真一字不差地说‘世界要完蛋’来着?而不是说‘世界将消失’或‘世界要毁掉’?”
  “千真万确,是说‘世界要完蛋’。”
  我再度叩击门牙,思索何谓世界尽头。
  “那么……就是说……我是在什么地方同世界尽头连在一起喽?”
  “是吧。祖父说你是关键,说他好几年前就以你为核心进行研究来着。”
  “你再多想起一些来,”我说,“那定时炸弹又是怎么回事?”
  “定时炸弹?”
  “用刀划我肚皮的人这样说的。说我为博士处理的数据就像定时炸弹,时间一到就轰炸,一声巨响。这究竟是什么把戏?”
  “这不过是我的想象——”胖女郎说,“祖父一直研究人的意识,在完成模糊程序后从未间断。他好像觉得模糊程序是一切的开端。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祖父在开发出模糊程序之前,这个那个跟我说了很多。什么现在做什么啦,往下做什么啦等等。刚才我也说了,我几乎不具有专门知识,但我还是听得蛮有意思,也还听得懂。我最喜欢两人谈论这一话题。”
  “可是在完成模糊程序以后就突然一声不吭了?”
  “嗯,是的。祖父整天闷在地下实验室里,再不跟我谈专业方面的问题,守口如瓶。我问他也只是随口敷衍了事。”
  “所以感到孤独?”
  “是的,是孤独,十分孤独。”她又紧紧盯视一会我的脸,“喂,上床可以么?这里实在太冷。”
  “如果不碰伤口不摇晃我的话。”我说。似乎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想钻到我床上来。
  女郎绕到床的另一侧,没脱粉红色西服裙就毛手毛脚地钻进被窝。我把两个叠放的枕头递过去一个,她接过砰砰拍了几下,使之鼓胀后塞到脖下。其脖颈发出初次见面时的那种香瓜味儿,我吃力地翻过身对着她。于是我们面对面地同床而卧。
  “我嘛,跟男人这么亲近还是头一次。”她说。
  “唔。”
  “街都似乎没上过,所以没能找到碰头地点。本想再细问问路线,不料声音消失了。”
  “把地点告诉出租车司机不就行了?”
  “钱夹等于空的。走得太匆忙,哪里还想到要用什么钱。结果只好一路走来。”女郎说。
  “家里没其他人?”我问。
  “我6岁的时候,父母和兄弟都在一场交通事故中死了。坐车时被一辆卡车从后面压上来,汽油起火,都烧死了。”
  “只你一人幸免?”
  “我当时正住院,大家去看我,结果路上出了大祸。”
  “竟是这样。”
  “那以后我一直跟祖父生活。没上学,几乎不上街,也没有朋友……”
  “没上学?”
  “嗯。”女郎若无其事地说,“祖父说没有必要上学,课程全是祖父教的,从英语、俄语到解剖学。此外阿姨还教了烹饪和裁缝等等。”
  “阿姨?”
  “一位搞家务打扫房间的阿姨,就住在我家。人好得很,3年前患癌症去世了。阿姨去世后,就剩下了祖父和我两个人。”
  “就是说,从6岁起你一直没有上学?”
  “是啊。那又有什么。我什么都会,光外语就会4门。会弹钢琴会吹中音萨克管,会组装通讯仪器,还学过航海和踩钢丝,书也看了一大堆。三明治也做得可口吧?”
  “可口。”
  “祖父说,学校无非是花16年时间来消耗脑浆的地方。祖父也差不多没进校门。”
  “不简单!”我说,“不过,没有同龄朋友不寂寞?”
  “怎么说呢,我特别忙,没时间想那么多。再说,反正我跟同龄的人怕也说不到一起。”
  “呃。”或许如此。“但对你极有兴趣。”
  “为什么?”
  “你看上去很疲劳,而疲劳却又像是一种精力。这点我不明白。我认识的人里边没有一个是这种类型。祖父绝不疲劳,我也同样。咦,真的很疲劳?”
  “确实疲劳。”我恨不得反复说20遍。
  “疲劳是怎么一回事?”女郎问。
  “感情有很多侧面都不明确。对自己的怜悯,对他人的愠怒;对他人的怜悯,对自己的愠怒——凡此种种,都是疲劳。”
  “哪种都叫人糊涂。”
  “最后一切都变得稀里糊涂。和转动各色圆球是同一回事:转速越快,越是辨不出彼此,终归一片混沌。”
  “有趣。”女郎说,“对这种情况你肯定十分清楚,肯定。”
  “不错,”关于蚕蚀人生的疲劳感,或者从人生的中心气喘吁吁涌出的疲劳感,我可以做出上百种解释。这也是学校教育中所不能教授的内容之一。
  “你会吹中音萨克骨?”女郎问我。
  “不会。”
  “可有查理·帕克的唱片?”
  “有,我想是有,但眼下乱糟糟的,绝对找不出来,何况音响机也坏了,总之欣赏不成。”
  “会哪样乐器?”
  “一样也不会。”
  “碰一下身体可以么?”
  “不行,”我说,“要是碰得不妥,伤口可就遭殃了。”
  “伤好后可以碰吧?”
  “如果伤好而世界又没完蛋的话。现在还是接着说要紧事好了。你祖父自从开发出模糊系统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是讲到这里吧?”
  “嗯,是的。那以后祖父变得判若两人。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自言自语。”
  “他——你的祖父——在模糊系统方面说过怎样的话,想不起来?”
  胖女郎用手指摸着金耳环,一阵沉思。
  “他说模糊系统是通向新世界的大门。虽然那是为重新组合输入电脑里的数据而开发的辅助性手段,但若运用得法,很可能使之发挥出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结构的威力,正如原子物理学产生原子弹一样。”
  “就是说,我将成为开启模糊系统通往新世界之门的钥匙?”
  “总的说来,怕是这样的吧。”
  我用指甲尖敲着门牙。我很想用大玻璃杯喝加冰块的威士忌,可惜冰块和威士忌早已从房间销声匿迹。
  “你认为你祖父的目的就是为使世界完蛋?”我问。
  “不,不是那样,祖父的确脾气古怪我行我素惹人讨厌,但实际上又是个很好的人,同你我一样。”
  “谢谢。”生来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而且祖父非常担心自己的研究被人盗去滥用。他本人不至于用来干坏事吧?祖父离开‘组织’也是因为担心若在那里继续研究,‘组织’势必滥用其研究成果。所以他才辞职,一个人继续研究。”
  “可是‘组织’毕竟站在世上好的一方,而同从电脑中盗窃情报兜售给黑市的符号士团体相对抗,维护情报的正当所有权。”
  胖女郎定定注视我的脸,耸了耸肩。
  “至于哪一方善哪一方恶,祖父倒似乎不大在意。善与恶是人类根本素质上的属性,不能同所有权的归属趋向混为一谈。”
  “唔,或许是那么回事。”我说。
  “另外,祖父不信赖任何种类的权力。不错,祖父是曾一度从属于‘组织’,但他说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目的在于充分利用丰富的数据、实验材料和大型模拟实验设备。所以,在完成复杂的模糊系统之后,还是觉得一个人独自研究舒心得多有效得多。一旦开发出模糊系统,便再也用不着设备,剩下的只是意念性作业。”
  “噢,你祖父退出‘组织’时,没有把我的私人数据复印下来带走?”
  “不晓得,”她说,“不过,要是有意,想必手到擒来。毕竟祖父作为‘组织’里的研究所所长,对数据的占有和利用拥有一切权限。”
  大概不出我所料,我想。博士带走我的私人数据,用于其个人研究,把我作为主要标本而将模糊理论大大推向前进。这样,情况即可大致理顺。如小个子所说,博士由于触及研究的核心而把我叫去,给我以适当的数据,让我进行模糊运算,从而使我的意识对其中潜在的特定语言做出反应。
  果真如此,那么我的意识或无意识已经开始做出反应。定时炸弹,小个子说。我在脑袋中快速计算自己搞好模糊运算后到现在的时间。运算完毕睁眼醒来时是昨晚快到12点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去了24个小时。时间相当之长。不知定时炸弹到底在几小时后爆炸,反正时针已走过了24小时。
  “还有一个疑问,”我说,“你是说世界要完蛋了吗?”
  “嗯,是的,祖父那么说的。”
  “你祖父说世界要完蛋时,是在开始研究我私人数据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她答道,“大概是之后。不过祖父准确地说出世界要完蛋则是最近几天的事。怎么?有什么关联?”
  “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令人生疑:我进行模糊运算的通行令是‘世界尽头’,实在难以认为是偶然巧合。”
  “你那个‘世界尽头’,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尽管是我的意识,却藏在我鞭长莫及的地方。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世界尽头’。”
  “不能复原?”
  “不可能吧。”我说,“即使动用一个师,也休想从‘组织’的地下保险柜里偷走。戒备森严,且有特殊装置。”
  “祖父利用职权带出来的?”
  “想必。不过这仅是猜测。往下只有直接问你祖父才行。”
  “既然如此,你肯把祖父从夜鬼手中搭救出来?”
  我手捂伤口从床上坐起。脑袋针刺般作痛。
  “恐怕别无选择。”我说,“你祖父口中的世界尽头究竟意味什么,我自然不清楚,但总不能放任自流,一定得设法阻止。否则会有人倒大霉,我觉得。”所谓有人,十之八九是我本身。
  “不管怎样,为此你必须解救我祖父。”
  “因为我们三人都是好人?”
  “是的。”胖女郎说。
          18。世界尽头读梦 
  我无法明确认识自己的心,而就这样重新开始了读梦。寒冷一天胜似一天,工作不能永远拖延下去。至少,在集中精力读梦的时间里,我可以暂且忘记心中的失落感。
  然而另一方面,越是读梦,一种形式不同的虚脱感越是在体内膨胀。究其原因,在于我不能理解古梦所倾诉的形象性语言,无论我读得如何专心。我可以读它,却不能理解其含义。如同日复一日地阅读不知所云的文章,又如每天观看流逝的河水。哪里也没有我的归宿。读梦技术固然有所提高,但不能给我以慰藉。技术的提高仅仅使得我可以卓有成效提高读梦的数量,而继续这种作业所带来的空虚反倒一发不可遏止。为了进步,人可以继续付出相应的努力,间题是无处可供我进步。
  “我不明白古梦到底意味什么。”我对女孩说,“以前你说过我的工作就是从头骨中解读古梦,是吧?但那仅仅从我体内通过而已。其实根本无从理解,越读越觉得自己本身受到严重磨损。”
  “话虽这么说,可你读起来简直就像走火入魔似的,什么缘故呢?”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有时是为排遣失落感而忘我工作。但连我自己都觉得原因并不单单是这个。如她所言,我读起梦来的确走火入魔一般。
  “恐怕也是因为你本身的问题,我想。”女孩道。
  “我本身的问题?”
  “我想你应该进一步敞开心扉。关于心我倒不大明白,不过我觉得它好像处于严密封闭的状态。正如古梦希求你解读一样,你本身大概也在希求古梦。”
  “何以见得?”
  “因为读梦就是这么回事。就像鸟随着季节南来北往,读梦人也不断追求读梦。”
  随后,她伸出手,隔桌放在我手上,莞尔一笑,笑得如云间泻下的一缕柔和的春光。
  “敞开心扉!你不是犯人,你是空中逐梦飞翔的鸟!”
  终归,我只能把古梦一个个拿在手里潜心阅读。我从书架上触目皆是的古梦中拿起一个,轻轻抱在怀里运往桌面。女孩帮忙用微湿的抹布擦去灰尘,再用干布富有节奏地慢慢擦。细细磨罢,古梦便如积雪一般通体莹白,正面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看上去犹加一对不知深有几许的幽幽古井。
  我用双手轻轻掩住头骨上端,等待头骨在我体温的作用下开始微微发热。及至达到一定温度——如冬日里的阳光,并不很热——被磨得雪白的头骨便开始叙述其上面镌刻的古梦。
  我则闭目合眼,深深吸气,开启心扉,用指尖摸索头骨叙述的故事。但其语声过于细微,映出的图像犹黎明空中的远星一样扑朔迷离。我从中读出来的,不过是几个不确切的片断,无论怎样拼凑,都不可能把握整体。
  这里绵亘着看不见的风景,流淌着听不见的音乐,低吟着理解不了的话语。它时而突然跃上顶峰,时面急剧沉入黑谷。一个断片同另一断片之间不存在任何共通之处。恰如快速转动收音机的调谐钮从一个台调往另一个台。我试图用各种方法尽量将精神集中于指尖,结果纯属徒劳。我觉察得出古梦是想向我倾吐什么,而我却无法将其作为故事解读出来。
  或许我的解读方式有某种缺陷。也可能由于他们的语言在漫长的岁月中已彻底磨损和风化。抑或他们构思的故事同我所构思的之间在时间性和背景方面存在根本性差异也未可知。
  不管怎样,我只能眼睁睁地默默看着这些异质片断忽而浮现忽而消失。当然,其中也有几幅我已司空见惯的极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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