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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中国散文排行榜-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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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年左右,开发商开始一起炒 CBD的概念,朴实的大北窑桥,也更名为国贸桥,所有附近的楼盘都夸耀长安街和东三环形成的“金十字”,我认识的一个法国设计师也被请来做CBD的整体规划和功能定位。他老实跟我说,这哪里是什么金十字,简直就是天堑,你们扒了美丽的城墙,修了二环三环四环五环六环,在飞机上看就是一道道紧箍。
  二、正南正北。四方的元大都,街道笔直,正南正北,正西正东。最近,花市斜街等唯一几条歪道也因为城市建设被消灭了,只剩后海附近的烟袋斜街,依湖成形,还在。蒙古人数学不好,如果打到北京的是哥伦布,建完这个四四方方正南正北的城池,南北走向的,都叫街,东西走向的,都叫道,街道统统编号,一二三四五,甲乙丙丁戊。如果那样,到了现在,打车赴局,和出租师傅就省了很多口舌。蒙古人不是哥伦布,所以现在去个没去过的地方,要先问清楚附近的地标建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手机还基本用于军事,装固定电话还要贿赂电信局员工要排队等待要交五千元押金。我的一个大哥开始做生意,和杨树下槐树下的工人阶级说,要不要钢材,要不要火车车皮,要不要苏联造的客运飞机。大哥当时的名片在现在看依旧实用:办公住址是102中学西南五十米垂杨柳西区二楼,电话是 6787864让小玲子妈妈叫一下。
  三、亲水建城。弃金中都的小家子气的莲花池水系,以上通下达的高梁河水系为设计中心,挖了通达江南的大运河,运河北边的终点就是什刹海。于是北京有了水喝,有了水景,水路运来的醉泥螺还基本新鲜,吃了不会闹肚子,运来的小美人依旧眼神忧郁,看一眼耳边就呐起《声声慢》。什刹海、北海、中南海连接成片,对一个城市而言,极其奢侈。纽约曼哈顿中央公园以及旧
  金山金门大桥公园的设计都是由此产生灵感,所以华尔街上的银行家今天才有舒展水景看,不至于大批量疯掉;旧金山的同性恋才能在光天化日下在公园的大草地上手拉手,走啊走,心平气和仿佛魏晋时候号称 BAMBOO SEVEN的七个男人。那个法国设计师跟我说,新中国后,北京城最大的遗憾不是拆了城墙,而是没把什刹海北海中南海合在一起,建个开放式的大公园。
  这个法国人回国之前的一天,北京来了沙尘暴,宇宙洪荒,天地间一片混沌赤黄。法国人兴奋地在长安街上行走,问我说,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火星?我想起很久远的一天,我陪我的初恋在中山音乐堂听管风琴,出来的时候也是沙尘暴,所有的星星都没了,所有的路灯看上去都像星星。我们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国贸,然后再沿着东三环一直走到团结湖,我的初恋表情坚定头发飞扬,她笑了,我看到街边的玉兰花开了,她唱《晚霞中的红蜻蜓》,我觉得比鸟叫好听多了。我问她,你是不是来自火星?我的初恋说:“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北京孩子。要夸我长得像天仙,就眼睛看着我,舌头伸直,直截了当地说,不用转弯抹角地说什么月亮,什么火星。”
  2。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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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 唐:浩浩荡荡的北京(2) 



  北京最不缺的是历史。二○○○年前联合国评定的世界文化遗产,中国一共十九个,北京占了六个。而且不像西安等等过早辉煌过的城市,北京所有的历史都是鲜活的或者根本没有死过。我飞快地去过一次西安,秦始皇陵远看像景山,但不是公园,不让攀爬;华清池仿佛某个民营企业在后院自己凑合挖的澡堂子。十年前,爬黄花城野长城,农民兄弟一块钱卖我一根玉米,十块钱卖我一块五百年历史的明代长城城砖。春天的时候,和姑娘去天坛,在墙根下拣芥菜,摘嫩枸杞叶子,中午配着鸡蛋炒,煮清汤。风吹过来,没有尘土,也没有杨花柳絮,我眼看着,一根枯死的枝杈从巨大的柏树上摇落,柏树腰长得那么粗,也应该是三四百年的生命了。和所谓艺术家们吃饭,某个饭局上,某个姑娘扎眼,五官嚣张,两眼一抹兽光,似乎非我族类。听熟悉情况的人介绍,这个姑娘有几分之几的满人血统,几分之几的蒙古人血统,妈的妈的妈的妈和咸丰皇帝战斗过,如果大清不亡,她会是个格格。二○○五年,陕西周原发现四墓道的西周王侯级大墓,打开空空如也。我和几个古董老大开玩笑,拉两车武警封锁东三环北京古玩城的所有出入口,撬开大小所有保险柜和暗门暗锁,脱光古董老大们所有的衣服,搜查所有可以藏东西的所在(包括古董老大身体上的各个孔穴,难保里面没有西汉上等白玉做的整套含蝉鼻塞耳塞肛塞),就会呈现中国二○○五年最大的考古发现。
  已经死了的或者快要死了的历史集中起来,活在博物馆。人家送我一本北京博物馆套票,80元,可以逛上百个博物馆。我心里流淌着口水,幻想着有时间休个无比悠长的假期,和懂明清家具的老大逛紫檀博物馆,和懂书画的老大逛故宫博物院,和懂青铜瓷器玉器的老大逛国家博物馆。一个上海人问,总说北京有文化,这些博物馆,多数北京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别说去过了,你一辈子也不一定都会去一遍。我说道理很简单,最奢侈的不是实际享受了多少,而是有享受的权力和自由,所以手机才具
  备录像和看电影的功能,所以中年男人才会羡慕皇帝的三宫六院。
  我想,就像一把茶壶,茶叶在茶壶里泡过一段时间,即使茶水被喝光了,即使茶叶被倒出来,茶气还是在的。北京是个大茶壶。太多有权的有钱的有性情的人像茶叶似的在北京泡过,即使权没了钱没了性情被耗没了,即使人死了,但是人气还在,仿佛茶气。鬼是没有重量的,我想,死人的人气也不会很沉吧,沙尘暴一样,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飘浮在这座城市上空。复杂丰富的城市里,活人也变成鬼,熟悉过的老大,喜欢过的姑娘,我对他们的记忆如同可吸入颗粒物。天空灰蒙蒙的,载我的出租车开过华威桥,一个恍惚,我听见一个老大的声音:仔细看看这个白玉鸡心佩,拉丝对不对,游丝纹对不对,是西汉的还是宋朝仿造的?你再仔细看看。我听见一个女声在唱: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少年时候遇见你,那是哪一天?
  3。彼何人哉?
  判断对于一个城市的熟悉程度,我有一个自己的标准。比较熟悉就是我知道这个城市里什么地方有好吃的,我知道什么地方的酒又好又便宜。很熟悉就是城市里最好吃的馆子,老板或者老板娘是我的朋友:喝多了有人送我回家或者去医院。极其熟悉:城市里最好吃的馆子,我去了,老板或者老板娘会自己下厨房,炒菜上桌子,老板和我干第一碗酒或者老板娘看着我夹第一口菜,喝到极高,送进医院,急诊室门口有四个以上的医生弟兄等着看我的熊样。
  如果这样分类,我极其熟悉的城市,只有北京。
  一个上海人较真,说,有了经济实力才能谈得上文化,问,北京是文化首都,凭什么?如果逛一下北京的夜店,听听聊天,了解一下夜店里的人,就很容易明白。北京集中了全中国百分之五十以上顶尖的文学家、画家、雕塑家、音乐家、歌手、地下乐队、演员、摄影师、建筑设计师,走进一个这些人常聚集的去处,随便就看到一个横断面,有的已经成名了,有的还在混,成名的,不一定有才气,但是的确努力,在混的,有的才气浓重,在眼睛里忽明忽暗缭绕盘旋。我看着那些刚出道的才情浓重的人,我知道这些人中,必定有一部分会在某种程度上不朽,尽管这些人现在可能还汗味浓重鼻毛悠长,还没找到合适的表达方法,还没用过信用卡还不会说纯正的普通话,就像我在斯坦福大学的棕榈大街上,听那些话都说不利落的毛头小伙子聊他们的创业计划,什么血管生长素抑制因子治疗肿瘤,什么DNA芯片,我知道这些人早晚会创造出下一个辉瑞和惠普。在北京的一个桑拿天里,我蹭票在工体听了许巍的第一个个人演唱会,他唱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嗓子就劈了,声音锉刀一样割耳朵,唱到最后,他终于撑不住,哭了。他一定想起他来到北京城这十几年,多少人没有混出来啊。坐我前排一个女孩,浑身打了无数的洞,穿了无数的金属环,挥舞着荧光棒,喊,许巍,我爱你。我心里想,又一个小混混,混出来了。
  有个美国知识分子说,北京最像纽约,上海不像,太不像了,有股票交易市场又怎样。在北京和纽约,一个人必须非主流才能入流(You have to be out to be in),而在上海,这个人必须入流才能入流(You have bo be in to be in)。我们在东三 环靠近农展馆附近有个食堂,没有名字,没有霓虹灯招牌,水泥地,水泥墙,金华土菜。艾未未的设计,招牌式的冷静干燥,没有多余的一点零碎。保尔柯察金的那句“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影响了我的上半生。艾未来说,人不应该追求快乐生活,快乐就像糖一样,只是人生的一种味道,这句话我时常想起,或许会影响我后半生。在食堂里,我见到各种非主流的人:有自闭症嫌疑的小提琴手,说话从不看人眼睛,从脸上看不出年龄,酒喝到老高才放开些,死活让我叫她舅妈,她出的唱片上全是外文,据说她是国内第一把小提琴,男的女的都算上。有二十年没写东西了的作家,对古玉和旧家具的见识远远在对文字的见识之上,从小到大,唯一做过的一份正式工作就是在作协当他爸的秘书,他爸早就仙去了,他还一直是他爸的秘书,每月从作协领一份工资。有满头白发的老诗人,没有工作,娶了八十后的姑娘,姑娘的爸爸比他小两岁,叫他大哥,他还贷款买了房子,还生了胖儿子。老诗人常劝我,别眼馋,八十后的嫁给了他和杨振宁,等过两年,九十后的就会看上我,一拨一拨的,耐心等待,别着急。总之,除了我,基本没有见过一个需要朝九晚五穿西装打领带上班的人。唯一的例外是一个税务局处长,快五十了吧,一天喝多了,反复念叨,他应该快升副局长了,他辛辛苦苦啊,副局长牛啊,没完没了。一个姐姐平常总是微笑着,喝很少的酒,吃青菜,终于忍不住了,说,你有完没完?我老爸进政治局那年你中学还没毕业呢,又怎么样啊,雍正皇帝用的第二任宰相是谁啊,有人记得吗,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一次喝多了一点,借着酒劲拨我初恋的手机,问她在不在食堂的附近,有没有开着车,可以接我回家。她的车开得又快又稳,我说北京开始没劲儿了,出国的出国,去上海的去上诲,生孩子的生孩子,一桌麻将都凑不够手了。她说,哪儿那么多要求,至少还有人驮你回去。她还说,给我带了明前的新茶,今年雨水大,是小年,让我将就喝,如果敢先喝别人送的,就腐刑伺候。
  二十七岁之前,我没出过北京,第一次坐飞机,就飞到了旧金山。之后四年间,飞国航,积累了三十五万公里里程,我想,我算是脱离北京了吧。但是偶尔在南方遇到风沙,见到白发的诗人,收到我初恋的短信,问,最近如何?我楼下的马路就恍惚变为东三环,天边就隐隐压来沙尘暴。我想,我无处可逃,就像孙悟空飞不出如来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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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翠华:世间最美丽的眼睛(1) 



  我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是在2000年3月16日。近午时分,朋友送来一只小鹩哥,它静静地站在笼子里,羽毛油黑,脖子上垂着一条黄色的肉冠,看上去像是围了一条天鹅绒的领巾。我走近它,它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心立时走进了这双眼睛,走进了这双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眼睛里。在以后我们相处的1120天里,我一直在这双眼睛里享受着人世间难以得到的钟灵真情。
  我的母亲生前常说:最爱我的是母亲,我最爱的是孩子。这应该是对所有做母亲的情感的剖白。母爱是一种双向汇流的情感。一方面是母亲发自内心的无条件的爱的付出,一方面是子女发自内心的无条件的爱的接受。无条件是爱的最好的条件,这种发自内心的无条件使双向汇流的母爱有别于人世间任何的一种爱。一个母亲如果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方,她的心灵都会失去平衡。
  河河来我家时,正是我心灵失去平衡的时候。我刚刚没有了母亲,陪伴我 58年的母亲突然消失了。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我常常会看到她一个人在路上,匆匆地向我家走来,风吹着她花白的头发……我沉浸在悲伤里,除了能在讲台上正常授课以外,再也没有心思做别的事了。
  一只可爱的小鸟就是在这时飞进了我的生活。它的深情,它的温顺,它的纯真,它的乖巧,它的善解人意,时时在展示着一种我不熟悉的生命形态。这种展示是那样的真挚,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雕琢,完全是一种自然的流露,流露着那种只有飞翔在蓝天上才能拥有的光和爱。我的心在这种光和爱里找到了平衡的位置。
  鹩哥是一种会说话的鸟。可初来的那天,它一句话也没说。我按朋友教的方法,把鸟食泡湿,调上鸡蛋黄,搓成小粒放在手指上喂它,它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啄食后转过身去,默默地望着窗外,清亮的目光里满是惆怅。有谁能说得清一只鸟儿为什么惆怅吗?惆怅的目光总让人想到荒野里迷路的孩子。那天一落黑,它就睡着了。晚上8点多钟,丈夫和孩子都回家了,我们围着它看,它醒了,睡眼惺忪,惺忪的睡眼里包含着一种困惑,看了大家半天,突然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你好!”一只鸟在说话!真是太神奇了!
  朋友告诉我它已经会说好几句活了,会说“欢迎朋友”“你好”“讨厌”和“长途电话”。它曾经被放在一个单位的传达室里,它就是在那里学会这几句话的。在后来的几天里,它常常在没人时反复说着这几句话。但是,在初来的第一个晚上,它向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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