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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以及人与狼的爱恨情仇雪狼(全文)-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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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不是去埋葬一个叫玉米的女人,白发老人停下来,摘下野葡萄放入葫芦里封住口,半年后就是原汁原味的野葡萄酒了,他一年饮的酒,全是自己酿造的。
  “回来采葡萄。”白发老人盘算着。
  野葡萄,还是野葡萄,这里成了葡萄园,他像是走不出葡萄的包围。他不想碰那闪着成熟之光的野葡萄都不成,一串从两棵树间垂吊下来的野葡萄串,刮到他的脸颊,浓郁的香味极大地诱惑了他。白发老人稍微提了下脚,嘴就可以直接吃到葡萄。
  山里的许多不善于使用手的动物,就这样享受山货吧?
  白发老人的厚嘴唇被染成紫色,淡紫色的浆汁流出嘴角。
  白发老人沉醉在野葡萄园里,一个动物在路边等待他许久了,它不动声色地躲藏在树枝间窥视,闯入它领地的人令它不舒服,待仔细观察吃野葡萄人后,面孔并不陌生,几年前他就追杀自己,一直在追杀。
  白发老人没听到死神移近的脚步声,心里还在酿造他的葡萄酒,甚至于打算多酿些,这个冬天不是自己一个人过。逃跑的宪兵不准备回到狼群一样的宪兵队,小松原看上去是只不吃肉的狼,或者本来就不是只狼,真得换一种眼光看他。
  白发老人嗅觉灵敏,他忽然闻到危险的味道,是熊身上的浓烈松树油脂味道。他握紧铁锨——唯一可与熊搏斗的武器。

  卷十七 狼是铁头铜脖子(4)

  熊走近没立刻攻击,出于怎样的目的难以揣测。它把自己的一只半残废的前爪展示给白发老人,标明一个恩怨故事的曾经发生。若干年前,舔食女孩子遭到板斧的惩罚,它没忘记这个仇。
  仇恨像只蝙蝠纠缠着他和它,岁月缩短了生命的长度,如同一根蛛丝垂吊两块复仇的石头,坠断的情况随时随地发生。
  愤怒的石头遇到了发怒的机会,恩怨今天即将了结。
  形成石头需要千万年,石头形成的山更需要无数万年,一旦两山相撞只需瞬间,山体即可粉碎。
  小松原见到的是两个苍老的物体毁灭前你死我活的搏斗迹象,都伤痕累累,两败俱亡。他不难理解发生悲惨事件的缘故,恩怨要么化解,要么清算,他们共同选择了后者。
  毁掉别人生存,自己的生存也同时给毁掉。毁灭者置在野葡萄藤蔓下,无数颗野葡萄粒落下来,珍珠一样点缀着,死亡在此刻倒让人感觉是一种美好。
  小松原分别埋葬两位老者,一个长眠坟里,一个睡在墓中。很多人认为坟墓是一回事。其实不然,“土之高者曰坟”,葬后不堆土植树者谓之墓。
  给白发老人堆了坟,离他不远的地方深埋了熊,两个死者的不同待遇,看看小松原是怎么想的吧!
  熊本属大山的儿子,生于斯,长于斯,死后灵魂和肉体同大山融为一体,没有留坟包的必要;人可能是草原的儿子,可能是大海的儿子,也可能是大山的儿子,不需要和什么融为一体。生命最后变成一粒沙,随风飘逝。
  风终会把一个坟包刮成一粒沙,消失在浩瀚宇宙的永恒之中。
  67
  索菲娅在狩猎队的院子里坐到天亮,没一个野兽光临,安全度过夜晚。她一夜没合眼,大部分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大门,任何一个伤害自己的野兽都要从门进来。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满天星斗,山间的夜晚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恐怖,树林没传来猛兽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如音乐之声,悠悠扬扬。
  如果说索菲娅的心是一张纸被恐惧揉皱,现在渐渐地舒展开来。曾几何时他们坐在井沿旁,清凉的气流从深井里涌出,夹带着亲切的气味儿。
  “蘑菇,草蘑的味道。”韩把头说。
  “井里长苔藓,怎会长蘑菇?”索菲娅疑问。
  韩把头没解释井里为什么会长出蘑菇,老井的结构决定必然在夏秋季节生长蘑菇的结果。
  “我们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啊?”韩把头手在山的形状物体上缓慢旅游,他坚信她怀的是个男孩。
  “你的儿子,你说了算。”她心口不一地说。
  来历复杂的孩子,起的名字倒相当的简单,根儿,韩根儿。关东人对根儿看得很重,有句关于根儿的话:“蛤蟆不长毛随根儿”,这就涉及到传宗接代的问题了,韩把头给儿子起了根儿的名字,显然是希望他的根儿生长繁衍下去。
  索菲娅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根儿,应该扎根在哪里,为了一个计划,她要演戏下去。
  根儿出生没一点韩把头的长相特征,他朝宽敞处想:长得像他妈。
  “根儿,你在哪里啊?”索菲娅心里呼唤着,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声声呼唤。
  井沿边儿空荡荡的,谈论根儿的人也不在身边,一切东西转眼间都被吹走,剩下孤零零一个人,自己像一只迁徙途中掉队的小鸟,茫然不知该到哪里去寻找他们。
  “韩把头还能不能回到这个院子里来?”索菲娅沉思默想,认为他一定能回来,她有了新主意:住下来等他回来。
  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摆在面前:吃什么?
  玻璃山不缺野果,更不缺野兽。去拣去捕就可饱腹,问题在于人不是光吃这些东西就可以的动物,油盐酱醋……离玻璃山最近的村镇就是亮子里,可那里是万万去不得的地方。
  回过头来想想,当时是怎么样举起铜蜡台砸向宪兵队长头颅的?索菲娅为自己的勇敢吃惊。不是吗,林田数马在亮子里是土皇帝,绝不比新京那个皇帝差。

  卷十七 狼是铁头铜脖子(5)

  镇上有人打算过年不买门神了,画一张宪兵队长头像贴门上。用当地人的话说,鬼怕恶人!
  索菲娅敢杀这样的人,她自己多少有些后怕。确定已把林田数马砸死才逃走。砸死宪兵队长做下了通天大案,宪兵队不会放过自己,因此,亮子里不能去。
  想在这里住下去,必须下山进次城,置办越冬的物品。
  索菲娅起早下山,从西坡下去,去和亮子里方向相反的索布力嘎镇。半路上路过敖力卜村子,顺便看望一下养母。
  阴差阳错,韩把头迈进久别的院落索菲娅刚走。井沿有人坐过的痕迹,井槽子下长出的谷莠草结出的穗儿让人给掐掉,地上躺着毛荭荭的草穗。
  “是谁?”韩把头疑问。
  谁会到这种地方来,必定是来过此院的人。生人来此干什么?即便是来了,坐在井沿旁做什么?来闻井中蘑菇的味道吗?
  “是她!”韩把头翻然省悟。
  韩把头猜测是索菲娅回来过,寻思她回来的目的:明显是来找他。推想下去,她见他不在,又去了别的地方去寻找。
  “等她,说不准她还要回来。”韩把头做出决定。
  索菲娅活着,根儿就可能活着,传消息的人没说她是否带着孩子,说不定儿子就在她的身边。小酒馆听到索菲娅砸伤林田数马的消息,他心中升腾着一种希望,四年悬吊的心稍稍放下些,四年寻找的辛苦顿时烟消云散。
  走进自己的房间,他遇到了和索菲娅同样的疑问:窗户间的尸骨使他的心陡然又悬到嗓子眼儿。
  “是她?”韩把头不敢深想,是一副女人的骨骼啊。
  他通过骨骼大小,复原一个人,个子很小,肯定不是索菲娅。那她是谁,怎么死在自己的屋子里?
  一时找不到答案,韩把头先把难解的谜团放到一边,动手收拾屋子,恢复过去生活的状态。
  他用只筐挎上无名的白骨到院子外面,挖坑埋葬她。坟包不大,这样小的坟墓风剥雨蚀的,用不上两年就什么也没有了。多少年后她的家人来找也难了,于是他搬起块青石板压在坟上,留下记号。
  “安息吧!”韩把头向不知姓名的死者告别,没有纸钱可烧,他掏出几张满洲国的纸币,在坟头前点燃。
  然后他打扫房间,重新安装好门窗。
  韩把头坐在狼皮上,浸在夕阳血色的光芒之中,他的屋子不缺少傍晚的阳光。正是鸟儿归巢时分,栖在狩猎队院子那棵大杨树上的黑色羽毛的鸟,婴儿哭声一样地啼叫。
  “它是什么雀呀?孩子哭似的……”索菲娅问过他。
  猎人应该认出它,韩把头怎么也没认出它来。在爱音格尔荒原,同它叫声有些像的动物只有狼。
  母狼的叫声,很像婴儿啼哭。
  不久,狩猎队大院里,有个婴儿哭夜。
  “怎么办呀,根儿老哭。”索菲娅问。
  韩把头对待动物似乎很有办法,对待儿子的哭夜他却一筹莫展。老姚说他听说一个方法,不知管不管用。
  “死马当成活马医。”韩把头将一句老话极不恰当地用到解决儿子的哭夜上了。
  “张贴哭夜的帖子。”老姚说。
  照老姚教授的方法,将写有:“天皇皇,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张贴树木、厕所、院墙壁上。
  此法不灵,根儿哭得更响亮。
  曾经恼人的夜哭,此时此刻韩把头却渴望听到,根儿放量哭,哭翻大院才好呢!
  68
  小松原搬出打欤B草人的窝棚,到树洞里来住。白发老人留给他较全科的生活用品。树洞里过冬,一定很暖和。
  干肉是前主人储备的主要品种,狍子肉、野兔肉、狼肉……香洼山人可吃的飞禽走兽这里都有,用上一个冬天没问题。
  “坐吃山空不成。”小松原也不知逃亡生活哪年哪月才结束,有备才能无患。他记起白发老人让自己去溜夹子,在一条狼道上白发老人布设了打狼的夹子。

  卷十七 狼是铁头铜脖子(6)

  小松原脱下最后一件宪兵的外罩,换上白发老人用兽皮缝制的坎肩(马甲),一早一晚山里已经很凉了。带上最适用的铁锨和一把防身的斧子,出发了。
  白发老人常常从西北面背着猎物回来,没有太具体位置,小松原只能朝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走。
  “狼行有道。”白发老人对他说过。
  小松原寻找那条狼道,找到狼道方可找到百发老人下的捕狼夹子。差不多走上几十里路,也没见到狼道。倒是遇到一两条动物踩踏出来的道眼儿,细小的蹄印,是兔子或是獾子的。
  狼道不会离这些小动物很近,换句话说,小动物绝对不会如此愚蠢的选择,和天敌同行,闻到狼味早就逃之夭夭了。
  小松原觉出树木越来越稀,脚下越来越平整,草原的气息滚滚而来,山林间霉湿气味被草籽的芳香所代替,下山便有钻出某种壳的感觉,心情豁然开朗。
  与山相连的植被是过渡的颜色,介于墨绿和淡黄之间,山地肥沃茁壮了蒿草,茂盛的草丛呈现的暗灰色,令人不安。
  小松原最后一瞥草丛,发觉有一溜草倾倒,是什么动物踩倒的。他蓦然回忆起白发老人的白发上,经常挂着草籽。难道?他激动起来,朝草丛跑去。
  狼道最明显特征是狼屎,小松原发现了一摊风干的狼屎。沿着狼道走下去,草丛更深了,与他齐肩,他前行缓慢,走了许久,草低矬下去,已接近一道土岗。
  这时,小松原发现草丛里有一团东西,他的胸膛里霍然有一只兔子奔跑起来。
  一只花斑狼被钢夹子夹住,它周围的蒿草因挣扎倒下一片,看情形它被夹住有几天了,可以想象出它几天里的拼命地挣脱,终没逃脱。
  小松原头脑里固有狼的印象是它无比凶恶,即使不咬你,也冲着你凶着尖利的牙齿。面前这只狼从年龄上看它已一大把年纪,是个较年老的狼,毛色特别,灰色中带白花,很像猎豹的花纹。再看它的眼睛,没有凶光,倒闪过几丝无助的目光。
  狼的目光比激光厉害,瞬间就穿透了一颗心,阴暗的东西迅速被人性之光照亮,斧子瘫痪在小松原的手里,他向后退了几步,伫立着凝望着狼。
  花斑狼是三天前让夹子夹住的,那时候它捕杀两只黄鼠,吞下后拼命朝洞穴赶,必须在消化前赶回家,才能吐出来喂两个食量大得惊人的幼崽,慌忙赶路不慎踩上夹子。
  第一日,它的挣扎是本能逃生;第二日则是理智,牙咬钢夹子,显然牙齿对付不了人类的钢铁;第三日也就是今天,它绝望了,逃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天对一个哺养一双儿女的母亲来说,最痛苦的是想念儿女,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忧心如焚的是幼崽的安危饥饱。三天没吃到食物,它们一定饿坏了,假如永远回不去,它们非饿死在洞中不可啊!
  捕猎者还没出现,花斑狼幻想在捕猎者出现前逃脱掉。为了儿女,它有一千个理由逃脱掉。不幸的是,钢夹牢不可破,挣脱比登天还难。它在做一个大胆的设想:咬断自己的腿。
  花斑狼迟迟未动手,并不是它贪生怕死,是考虑到断了这只腿,可以活命,但是残废了,幼崽嗷嗷待哺,三只腿还能捕到猎物吗?
  小松原在揣摩花斑狼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恨我?这是极自然的事情,它会认为夹子是我布下的。
  花斑狼没有力气挣扎了,往下凭命由天。
  小松原觉得遇到了难题,是砍死它,还是放走它。他将决定一只狼的生死。
  从小松原心里爬出可怕的记忆——刚来关东的某个夜晚,他在铁路线旁的水泥碉堡里,通过窄小的瞭望口,他看到他们的队长杀掉一个误入禁地的小乞丐,死时小乞丐手紧紧攥着木头碗,那里边有半块黑乎乎的高粱饼子……他发誓,如有能力就放掉一切可能的逃生者。
  小松原寻思花斑狼属不属于逃生者。

  卷十八 饿狼对狮子也敢冒犯(1)

  饿狼对狮子也敢冒犯。——土耳其谚语
  69
  嘟啦哒——
  喇叭匠子吹的黄龙调悲悲切切响了六天六夜,数以百计的诸亲好友的头磕了六天六夜,双人合抱将扣手粗的寿烛燃了六天六夜。
  谢力巴德村长朱敬轩家的土窑人来人往,车马盈门。纸船纸马,花圈丧幛布满院子。
  棺椁中终寝的朱老爷子,早年在奉系军中任职,后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将多年积攒的军饷奉禄置了土地,成为远近有名的地主。他一辈子三妻四妾,所生男子只朱敬轩一人。
  一日几绺胡子趁朱村长带人外出收租之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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