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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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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地一声,高常原一掌击在范理阳脸上。“你个不识好歹的杂种,说得痛快是么?我且要让你痛快!”说着,指了两个家人道,“将这小鳖子照直了往死里打,我倒要看看你这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两个家人答应着,捋袖子挽胳膊便要上前,被彭玉媚一口喝定:“你们干什么!理阳,你这是怎生说法!不愿与我一处便是,何苦要损我彭家,损我爹爹!”
  范理阳抹了立时肿胀的脸,道:“自那日与你在街上不期而遇,我便将你放了我这心里头,把你当了菩萨供奉,生怕丢了你,失却你的容貌,这生遇得多少女子在我眼里,竟不配你一丝半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道忘了么?原竟多些自卑味来,示觉我此生贫落,不过一落魂秀才而已,生无不名,手无缚鸡之力,虽遇范家收容,有口饭吃,终觉配不上你。便是梦中相遇,终有仰望之遥,那时奢望:今生遇了你,别是我范理阳就此死去,一生无憾!”
  彭玉媚泪眼模糊,心中大为感动,看了他,颤声道:“理阳!”
  不料,范理阳话锋一转,突地大笑道:“今日却知,我不过是怀错了古、念错了人!你虽秉承了商家之利,却抛却了商家大义,骨子里枉流了一腔血,却被银钱势利洗脱得污浊不堪。天下情分,何等纯洁,曾几何时,想望这一生便是与这心爱之人坐拥月下,漫聆草间细语,徜徉花前塘边,享这人世极乐!我的天,范理阳你空守了一份相思,却被这人间钱利所误,被人数番玩弄你股掌间,却仍旧倡念人间情分、鹊桥相会,你好愚笨!曾经沧海难为水,何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为云?范理阳,沧海茫茫,重峦叠嶂,竟无所取,竟无所依!”
  说罢,范理阳蓦地沉寂,抬头仰望那天穹间漫漫飞舞的树叶儿,眼泪无声地大股大股滑落!
  彭世农突地阴生生一笑道:“我彭家岂是你在此吟月品诗之地!今既无端搅我生活,毁我女儿名声,便断不容你!”高常原恨恨道:“留着这伶俐之舌,且向县太爷说去吧!”说着便让人去捆绑仍呆坐原地的范理阳。
  彭玉媚仍旧沉浸在范理阳一番情真意切的语气中,蓦地全身一阵空乏般的虚脱,内心深处激荡涌现的幕幕情形使得她没来由变得神色笃定。见两个家人正恶恨恨地扑向范理阳,待要绑了,猛地一扬手照一人脸上就是一掌!
  “我的娘呀!”那家人无半点防备,着着实实挨了一掌,尽自捂了脸,呆立原地,不敢再动。“玉媚!”彭世农大惊。
  “小姐!你这是?”高常原亦惊道。
  彭玉媚理了理额前乱发,望一眼仍自冷笑不止的范理阳,道:“爹,我求你,放了他吧。”彭世农道:“玉媚,你且不要信他,此等无名之卒爹原不过想用他些才智,谁料他竟如此不识抬举,不知天高地厚!这大同府内,这等狂妄无知之徒比比皆是,况他辱骂你爹,败坏你的名声在先,便取了他性命爹亦怕污了我的手。便押了官府,由官府治其之罪!”彭玉媚颤声道:“爹爹,你既顾全女儿名声,便更不要将他解了官府,那样岂不是路人皆知么!”彭世农狰狞道:“你道他进去还想望着出来么,既便出来,他敢道出半个字,自会有人封了他的口!你却不要担心,爹自有办法!”彭玉媚大骇道:“爹!”彭世农一扬手道:“给我把他解了官府,就说他私闯我府,滋意生事,竟敢调戏我女儿!”家人答应一声,架起范理阳便要往出走。
  彭玉媚双手一拦道:“爹,当初我答应你想方设法招他入铺。及此为止,事已明了。今日我须爹答应我这一次而已,放了他,切不要让再受伤害!”彭世农大怒道:“你,你满口胡言!些许是发臆症了么,如此胡说!春燕,你竟是不晓事了,还不带玉媚回房?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押了去!”
  “爹!”彭玉媚突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你若一心要将他绑了去,且将女儿一并绑了!”彭世农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起来,还要些大家闺秀的样么!”彭玉媚凄惨惨一笑道:“大家闺秀?爹,女儿至此方知这世上有人念叨原是最大福份,我原想他不过是贪恋我彭家富贵,有意亲近,便依了爹的意思,拉他入铺。女儿这身子都是爹给的,爹要我跟了谁便跟了谁,女儿便无择选的主意。今日方知我原想得错了,他既无意于爹的万贯家业,他竟只是心里明朗朗地想着女儿这个活生生的人!爹,娘死得早,你难道不希图女儿有个好心景,让女儿幸幸福福过一生么!”说着,已是嘤嘤而泣。
  彭世农当面被彭玉媚接了底子,一时面红耳赤,怒道:“女儿家却有脸说出这等话来么,生生揭了你爹脸面!给我回屋里去!”
  彭玉媚愣愣地看着彭世农,突地象审视着一个陌生人:“爹,女儿当真只是你独霸商场,为挣那不尽银利的棋子么!”彭世农突地腾腾地过来,扬手一掌掴在彭玉媚脸上:“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在此给我丢人现眼!”
  彭玉媚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捂了火辣辣的脸,泪水如泉涌。
  起先,范理阳尚以为父女俩人在他跟前唱一出双簧,便抱了观戏的态势冷冷细瞅,此刻方知,彭玉媚实对自己一往情深。正不在该如何是处,却听彭玉媚凄凄一笑道:“爹,我是个不知羞耻的人么,我给你丢人现眼了么!”说着,竟从头上猛然拨下一支发簪来,突向自己喉间扎去!
  “玉媚!”
  “小姐!”
  范理阳突地用力挣脱了两人,却象只发狂的野兽一样扑向彭玉媚,却要抓她手腕,已是迟了!身子直直撞向彭玉媚,两人一同滚落在地。
  一汪鲜血从彭玉媚脖颈前缓缓淌出。彭世农吓得双腿一软,连滚带爬地扑将过来:“女儿啊,你竟要你爹的命么!”已是老泪纵横!
  范理阳惶惶惚惚地起来,竟觉一阵天眩地转,两腿坐了当地,伸手将彭玉媚挽起来,搂在自己怀里。
  “老东家,且不要哭,小姐没事!”高常原突道。
  彭世农闻听,忙抢过来,道:“玉媚,玉媚!”范理阳这才看清,原是自己一膀子撞倒彭玉媚,那一发簪下去却扎歪了,只擦了脖颈过去,划了道口子。
  高常原尴尬地瞅瞅范理阳道:“小姐却被他救了!”范理阳不理他,府在彭玉媚鼻子间细听,尚觉气息匀称,用手擦却脖间血迹,却见脖颈一道浅浅的血痕,便长出一口气,顾不得一身是伤,将彭玉媚一把抱起,向她房间奔去。
  待彭玉媚伤势渐好,范理阳才辞出彭家。
  大同府街道依旧繁华,各商铺五颜六色的幌子在炽烈的秋阳下,懒懒散散。巷道里弄间,一些半大不小的娃娃们手上各自举了一串艳亮的糖葫芦串儿,吆五喝六在地行人车马间乱窜。
  范理阳似经了一场大病般尚有些头晕脑胀,望望那远远天际,但见苍穹辽阔,深不可测,朵朵棉絮般的白云悠然挂在半空,一动不动。那远近层林,满眼枯黄,一派萧杀之气。转眼间,已是深秋。
  刚进北城,范理阳突觉背后一掌,回头一看,竟是腾先宁。一把拉定了他,道:“你道去了哪里,几天不见人影!”范理阳见他神色凝重,忙道:“怎么,有事么?”腾先宁急道:“老东家派我等四处撒了人马寻你,只是不见,快快回去,莫要让老东家等得心焦!”
  两人相随着一路赶奔“天香居”。进得里面,便听楼上有人说话。腾先宁示意了一下,便轻轻踱步上楼。楼上早坐了一伙人,却是贺云鹏带各商家铺号掌柜及得力伙计正听范成德说话。遍观了楼上楼上,只不见宫兰杏的影儿,却待要问腾先宁,已见他找了个位儿坐好。
  “……各铺号定要全力做好各自差使,征粮、收购、车马安置必要小心妥当为是。广灵、灵丘、五台一带今秋可望大收,这是个好消息。尤其是五台一带,自康熙六年至今,遇得风调雨顺的年景,收购必得每石高过往年十文,就是这个价,遇得确实贫困些人家,仍是老规矩,多给三至五文,却不得强购。人家务实不情愿的,莫要争执。便是遇着其他商家,万不能高抬粮价。尽由了他购,我们自选别家。就是一个理儿,宁缺勿滥。别是预备着给官府作粮秣,便是普通客户,誓要保了质量,万不可图一时之利,自毁声誉。”范成德循循而言。
  “范东家,人家别的商户为多征粮食,尽自抬了价,且不分良莠一齐收了,眼见得人家一日多收得三五百石了去!照此下去,我们岂不要空手而回?”一个粮铺掌柜问。
  范成德笑道:“良莠不齐,优劣不分,这实是商家极大之恶。若有些百姓掺了杂碎,便价钱再低,亦不可收,收之成害。我等为商,既要以客户为责,更须以自己为责。辩不清这个理,定要吃亏。因此,我等只遵循了这个理,便是少些利润,却不能改。想那官家征粮,总不该都是些睁眼瞎吧,尽由糟糠入库么!”
  一句话,说得楼里众人一通笑。
  范成德又道:“总之,以质取胜,是上上之道;终有疏忽,贪得一喜,却非长久之利。”
  又有一铺号领事站起来道:“闻得天延村范家生意循规蹈矩,步数虽慢,却是稳扎稳打。这商铺生意,最终争的是质量,百姓认可。这道道事实上少东家亦多曾提醒,我等终不敢忘。”
  提及范忠庭,众人一时交头接耳起来。有人问道:“老东家,少东家多会出来,您道是给我们透个信出来,我等实实心里有底。”范成德笑笑道:“忠庭一事须不要操心,我正在同官家通融,原是一场误会罢了。”
  又有一汉子道:“老东家,我是‘丰恒泰’铺号掌柜。我等此次参与范家联号征粮,实话说了,原想借少东家机智谋略撑得片天色。今少东家有难,我等不可坐视不救。那官府既押了少东家去,漫不得有些罪名出来,有个交待,岂是这等不闻不问,也没个名声,却是何理?想来不过是贪望我商家银钱,想乘机敲一竹杠。我等几家通了通气,愿一家出些银两,赎少东家出来。今虽有老东家坐镇,可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来!”
  “正是这个意思,这年头他娘的官家吃我商家吃熟了!”
  “却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狼性一来,逮谁还咬谁!”
  “少东家风华崭露,眼见得被盯上了。”
  “唉,此番少东家可吃苦了!什么世道!”
  范成德摆手止住了众人,道:“谢谢各铺号掌柜的好意。至于搭救少东家,我自有主意,且不要担心。当前,其大任是在入冬前存得万石粮食。以彭家为首铺柜联号虽有官府契约,却无力满足数万大军之需,我们便售不得官府,也可乘虚而入,为各商家备粮。这非一家之争,而是全城粮号的征战。到时,谁手里有粮谁就是胜者!”
  此言一出,众人连连称道。
  范理阳暗暗道:谁手里有粮谁就是胜者!这话可是揭了此次供应粮需之争的核心,这实是远见之略、老成谋商之言。
  只听范成德又道:“为不至于引起别家商铺误会,我已差人分别在代州府、山阴县城、应县分设了粮库,大同府一粒粮食也不进。以免让别人说我有意角逐供应之争,伤了和气不说,倒怕引起些不必要的卑劣之争来。我们有备无患,却不争其势,而争其利!不知各位掌柜有何意见?”
  众人纷纷道:“有老东家一手安排,我们自是放心。”
  “对,对,这样极好,确实少了些极无必要的争势!”
  “范老东家此招可是深谙商道之义,以静制动,以退为进,手中有了粮,任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吃粮,且看到时是他求我还是我求他!哈哈!”
  “到时不怕他们粮需一出,两手空空,我等粮车悉数北上,岂不是成了洛阳纸贵么!”
  “正是,正是!老东家,我们信及,且听你吩附便是!你说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有人大声嚷道。
  范成德点点头道:“现下,就是稳步收粮,不压价,不乱涨,就是这个理!”
  “好咧!”众人一齐道。说着便纷纷起身,各自散去,楼上只剩得范家铺号等数人。范理阳正要上前说话,范成德突地一阵咳嗽,脸胀得痛红。
  “老东家,你这是咋地了?”范理阳一惊,忙上前在他背上轻轻捶起,一面回头道,“贺掌柜,快些端些热水来,兰杏姐不在么?”范成德一手紧捂了仍不住咳嗽的嘴,一手缓缓摇道:“没事,不要操心,我这已是老毛病了。”贺云鹏忙从桌上倒杯热水过来,递给范成德道:“老东家,我们已打听得清楚,少东家在牢里并示受得多少委屈。大营驿、砂河驿各铺号现正积极筹借银两,想办法救少东家出来。”范成德止住了咳嗽道:“不要为他费银钱,当现下最重要的是粮款,到处都需用银钱,没有个支撑是不行的,我们既已步入这条粮秣之争,银钱是当务之急!”贺云鹏道:“可少东家一日不出来,我们这心就一日没底,况且老东家就忠庭一个儿子。”范成德看了一眼范理阳,点点头,道:“我的儿子在牢里,我哪有不急之理?这是个黑洞,是个无底的黑洞。有人巴不得你大把大把地往进塞银子。如若眼下为忠庭跑动,非但人一时半会出不来,而且还得砸进不知多少银钱,却也未必能听得几声响动。”贺云鹏微微叹了口气,回头问范理阳道:“理阳兄弟,你去得这几日,可曾听得什么消息?”范理阳茫然地摇摇头,便将去彭家大院寻彭玉媚的事简略说了,只隐去自己被打和彭玉媚自杀的细节,末了,道:“虽未听得确切讯儿,却可据此认定一桩:此事确系彭家指使,背地里下了黑手,姜大哥等人不过是个由头,其最终目的是为了整治少东家。这倒和老东家推测有些近了,此时越使银子,少东家的处境反而更坏。”贺云鹏急道:“哪我们就不管少东家死活了?”范理阳一阵无言痛楚,不言声,将目光投了低头沉思的范成德身上。
  范成德喝了一大口水,站起身来,道:“看来,彭世农已将我们范家当成最大的竞争敌手。如若真如理阳贤侄所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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