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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05-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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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倾向;谁也不靠;可是到后来形势就变了;开始转向白军;和赤卫军对着干。 
其实枝岈关的团练和赤卫军开仗;起因就是因为一头牛和一个人。那一年枝岈关西口有两户人家;为了一头走失的牛打了起来;恰巧这两户人家;各有人在赤卫军和团练;两家人都有靠山;谁都不服软。于是徐仁易放出话来;要赤卫军的人过来谈判。当时赤卫军方面出来一个人;是个年轻后生;也是枝岈关人;这后生天不怕地不怕;脾气又火爆;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 
我三哥忙问那个火爆脾气的人叫什么;徐明祥想了想;说他记着呢;但又特别着急地说;怎么就一下子卡壳忘了呢?我三哥让他回去好好查一查;一定要把这个人的名字查出来。徐明祥答应肯定能查出来。 
谈判开始时;赤卫军的后生有理有节地拿出了证据;没犯态度。徐仁易没理了;但是仗着自己人多枪多;开始耍赖胡搅。读书人要是耍赖;那就更厉害。他说赤卫军算个球;是红匪;凭啥来谈判;说他只需用一半的人马就能把赤卫军打个稀巴烂。赤卫军的后生一下子就恼了;蹿上前狠狠地打了徐仁易一个耳光;说他讲话不算数;不是人。徐仁易大怒;叫手下人把那后生捆了;直打得皮开肉绽才放人;然后还没完没了;为了给部下争面子;他瞅了一机会;领着人带枪打了赤卫军。 

那一战打伤了两个赤卫军战士。 
没想这件事被当地一个国民党的联防司令知道了;立刻派人骑着大马来枝岈关;和徐仁易联系;极尽奉承;还送来了两支大枪作为见面礼。国民党司令来送礼;徐仁易立刻在枝岈关一带出了大名;连郑财主都高看他几眼。后来国民党方面还暗示有改编的意思;但徐仁易没同意;他存着野心呢;他想让自己的队伍再壮大;将来好有更高的砝码。其实这个时候团练上的事全由徐仁易一个人说了算;郑财主反倒要看徐仁易的脸色过日子。 
后来团练又和赤卫军打了一仗;但是没想到这次被不怕死的赤卫军打败了。团练死了好几个人;还丢了好几条枪;赤卫军准备乘胜前进;把反动团练全部歼灭。可是徐仁易计谋多;他带人把剩下的枪都埋了起来;让他的人分散躲走;伺机东山再起。联防司令得知这件事后;借机再次派人来;准备扶植他。这次徐仁易同意了;并且答应把团练改为小保队;接受国军指挥。后来国民党支援了一部分枪支弹药还有钱;这样重新拉起的队伍比原来人还要多;从那以后徐仁易就开始死心塌地与赤卫军对着干;发誓要消灭“红匪”。这时蒋介石也开始了对红军的第一次反革命“围剿”;革命陷于低潮。 
徐仁易带着他的小保队;配合国民党部队;四处抓红军和赤卫军;手段极其残暴。一次伏击中;小保队抓住了一个送信的赤卫军;那赤卫军是个十六岁的娃子;长得又干又瘦;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小保队竟用拇指粗的麻绳捆了;浑身上下麻绳一道挨着一道;捆得密密实实的。从远处看;那娃子就像一根大麻绳一样;只露一个脑袋瓜;小娃子像鹅似的拼命向上伸着脖子;脸憋得黑青黑青的。他仰着头;嘴巴向天上张着;样子吓死人。小保队押着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赤卫军游街;那小娃子喘不上气;根本走不了路;他们就用大棒子打他的后背。打一下;小娃子就往前蹦一下;脖子再往上挺一挺;借机喘口气;然后停下来;等着大棒子再砸下来。只有借着大棒子的砸力;小娃子才能喘气。就这样打一下;喘口气;硬是走了好几条街。最后一棒子打下去时;那小娃子的脖子再没有挺起来;头垂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三哥听着;一句话不说;他一口接一口地抽他的软中华;当徐明祥歇口气喝水时;我三哥冷着眼;突然对他说;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呀;那不就是一个孩子吗? 
徐明祥说;是呀;我也这么想呀。 
我三哥捻灭烟;又问;你讲的是真的吗? 
徐明祥站起来解释;是真的;当时就是这样子。 
那你爷爷该杀! 
徐明祥愣了一下;坐下来;很平静地说;是该杀;后来给杀了。 
屋里有一会儿特别安静;谁也不说话。 
那天直到天擦黑了;徐明祥才完成了他的讲述。在徐明祥接钱道谢正要朝外走时;我三哥叫住他;认真地对他说;今天晚上回去;好好查一查那个火爆脾气的赤卫军叫什么名字;接着又很随意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认识一个叫徐浮安的人吗? 
徐明祥眨眨眼睛;反问我三哥;你和他认识? 
我三哥说;我是问你。 
徐明祥说;这个人在哪里? 
我三哥说;要是在省城的话;我就不问你了;这个人也是枝岈关人。 
徐明祥很精明;没有追问原因;说;那就好办了;只要是这里的人;我就肯定能找到。不过你得给我时间。 
我三哥摆着手;我没时间等你。三哥又说;找到这个徐浮安;我会重谢你的。 
徐明祥乐起来;这样吧;你明天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保证能找到。 
我三哥想了想;好吧;明天给你半天的时间;下午你还是两点到;把那个徐浮安带来。 
徐明祥说;绝对没问题。临走时;他又停在门口;问我三哥那个徐浮安多大岁数;这样他找得更容易些。三哥看着我;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多大年龄;我就按自己的猜想;说现在应该三十多岁吧。三哥说;是;也就是这年岁。徐明祥听了;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三哥没有吃晚饭;他说特别累;想睡觉;他早早地就躺下了。晚上我醒来去卫生间;见三哥不断地在床上翻身。我没有打扰他。我知道人往往越累的时候;却越不容易睡着——看来三哥是累着了。 

3 

第二天下午;还差五分两点时;徐明祥果然领来一个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人;介绍说此人就是徐浮安。 
我三哥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人;我也在旁边打量此人。徐浮安身材不高;不胖不瘦;外表好像显得有些木讷;但又透着几分山里人的机灵;说话时喜欢看人的脸色。我三哥问他一些个人的情况;他说眼下开一个小饭馆;以前是种地的。 
三哥又问他去过省城吗;他马上说去过去过;不过时间很早了。我三哥又问他;大约是哪年。他想了想说;好像是八年前吧。 
我看见三哥轻舒一口气;看来时间倒是对得上;接着又问徐浮安去省城见谁。徐浮安说;是个老革命;在省城是个官。 
叫什么? 
徐浮安说;叫徐小孩。 
这时;徐明祥又插话说;他昨天晚上查了一些老干部写的回忆录;那个火爆脾气的人;他查出来了;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徐小孩。又解释说;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不知为什么昨天死活就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 
徐小孩就是我父亲!这是我父亲当年的名字。后来参加了解放军;解放后进了城他才改的名字;叫徐胜利。我三哥没有说徐小孩改名字的事;而是继续称谓徐小孩。看得出;徐浮安和徐明祥只知道“徐小孩”;不知道“徐胜利”。 
我三哥面色平静地让徐浮安讲一讲在省城见到徐小孩后的具体情况;还有找徐小孩有什么事情。可徐浮安却犹豫说;好多年了;记不清楚了。我三哥说你年纪不大;忘性倒不小。徐浮安赶紧补充说当时是一个亲戚领他去的;但那个亲戚已经死了。 
是这样呀。我三哥沉吟着;没有继续往下追问。 
我以为三哥会直问父亲老宅的事情;但他没有。他好像要继续验证什么;让徐浮安讲一讲他所知道的事情。我发现;在我三哥和徐浮安对话的时候;徐明祥始终注意观察我三哥的表情;他似乎看出了什么。 
徐明祥对徐浮安说;你知道多少;就都讲出来。不着急;慢慢讲。 
徐浮安朝徐明祥点点头;然后开始讲起来。他说他的老爹爹就是当年团练的创办人郑财主;我三哥很疑惑;说那你为什么姓徐;他说解放后老爹爹被镇压;他改了奶奶的姓。 
接着;徐浮安说了一件事;把我和我三哥都说惊了。他说他奶奶是他老爹爹的第三房太太;姓徐;叫徐黄芽;但是后来村上人都叫她黄芽儿;出嫁时只有十五岁;而当初黄芽儿爹妈给她订的娃娃亲就是徐小孩。 
这的确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尽管迟来了几十年;但是;久远的父亲似乎已经开始朝我们走来;父亲过去的经历开始凸现在我们眼前。 
黄芽儿出身贫寒;小时候又黑又瘦;极不显眼;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皮肤白;眉眼俏;身段儿美;成了远近闻名的漂亮的姑娘;而且还能歌善舞。 
大别山人喜欢唱歌;有山歌、茶歌、秧歌、牧歌、门歌;还有几千种小调;人们在劳作的时候;累了就相互对歌儿。比如采茶的时候;有女人在东山上唱:三月摘茶茶树青;奴在屋里绣手巾。两头绣的茶三朵;中间绣的采茶人。西山上立刻就会有小伙子应:四月摘茶茶成堆;卖茶进城把茶背。翻山越岭走得快;心儿还在紧紧催。 
大别山人也喜欢跳舞;有十把小扇舞、十二月梳舞、打五扇舞;还有一种舞蹈最奇特;叫鸽鸫理窝舞。鸽鸫俗称秧鸡;是栖在秧田里的一种候鸟;它叫声清脆;农民们都把它的叫声;看作是丰收的兆头。这种舞蹈跳起来;就像鸟儿飞翔一样。 

黄芽儿远近一带美得出了名;她唱歌儿好听;舞跳得好看;而她的名字;更是代表了对女孩的一种赞美。黄芽本是一道很有名的茶叶;源于唐朝;到了明清两朝;已经列为贡品;是一道齿颊留香、甘泽润喉的千年名茶。 
我和三哥听到这些;都立刻联想到父亲死前为什么要决定把骨灰葬到家乡大别山;还有他生前与我母亲感情不和;以及他那两次的情感风波;这一切难道真的和这个山间美人黄芽儿有关? 
徐浮安讲;黄芽儿虽说长在贫寒人家;但她长相俊俏;所以媒婆踏破门;但她父母死守着当年指腹为亲的诺言;都给推掉了;单等着徐小孩来迎娶。后来郑财主看上了她;黄芽儿才就此没有了退路。 
最初;郑财主托人说媒;黄芽儿的爹娘当然不想让女儿去给一个大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做三房。日子再苦;也不能委屈了女儿;于是婉转地回绝了郑财主。郑财主对黄芽儿喜欢得不得了;非娶不可;他威胁黄芽儿的爹娘;如果把黄芽儿嫁给当了赤卫军的徐小孩;她就是“红匪”的匪婆;到时;要把他们一家拉出去枪毙了。黄芽儿的爹娘连惊带吓;一齐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郑财主见机;又掏腰包给黄芽儿的爹娘治病;最后软硬兼施;终于把黄芽儿娶进了门。 
徐小孩听到了消息从外村赶回来时;黄芽儿已经上了郑财主的花轿。 
黄芽儿的婚礼;是当时枝岈关十几年以来最热闹的一场婚礼。四吹——笙、箫、笛、管;四打——抬锣、大锣、大镲、鼓;全都用上了;还从县城请来了一个“倒七戏”(也就是后来的庐剧)的戏班;演了三天的大戏。 
就在婚礼当天的后半夜;当参加婚宴的人散去后;徐小孩就和许多电影里的情节一样;腰别着锋利的牛角尖刀;翻墙跳进了郑家;想一刀结果郑财主;救出黄芽儿。但是狡猾的郑财主早有防备;他暗中布置好了人;徐小孩刚翻过院墙;就被郑家的家仆和两个扛“汉阳造”的小保队的人抓住了。 
后院里掌上了松明火把;郑财主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屋门大开;黄芽儿坐在旁边的一个凳子上;旁边站着两个丫环;死命按着新过门的脸色惨白的三太太。徐小孩被吊在院 
我三哥一上来就在桌面上放下一千块钱。徐浮安愣住了;表情有些激动;连说用不了这么多;您给得太多了。徐明祥也有些吃惊;但他还是比徐浮安老练;他看了一眼徐浮安;似乎是要他接受。徐浮安拿起钱;小心地放进衣袋里;又用手按了按;这才连说谢谢。这场景被我看见了;觉得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我三哥抽着烟;兴奋着;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吊锅里放着山鸡、野蘑、山猪肉;还有说不上来的各种山珍野味;味道奇香无比。我们喝的是米酒;徐浮安说是自家酿造的;喝一口;果然味道不俗。徐明祥和徐浮安不断地向我三哥和我敬酒。我三哥酒量很大;喝了不少;他们俩也喝了不少。于是酒桌上特别热闹;徐明祥和徐浮安的话也比刚才明显地增多。 
徐浮安用手指着徐明祥说;你的老爹爹太坏了;当年总是坑我们家的钱。徐明样又说徐浮安;没有我家老爹爹;你家老爹爹的家财早让土匪抢了。两个人都不断地指责对方;语气强硬;但却面带笑容。 
我三哥问他们;是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住在枝岈关。两个人说是的;从没有离开过;而且他们的父辈也都没有离开过枝岈关。他们还说;无论是小保队白军的后代;还是赤卫军红军的后代;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往哪里走;都是大山;出不去的。 
我三哥还是不明白;上辈人那么大的仇恨;赤卫军和小保队打得如此惨烈;难道对后代的人就没有一点影响吗? 
徐明祥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徐浮安说;就是有仇恨的话;又能怎样?喝的都是山上流下来的水;我家浇完田他家浇;都在一条路上走着;过去的就过去吧;再找寻过去;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才不犯那个傻呢。 
我看见三哥愣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徐浮安像是喝多了;他从吊锅里夹上一块肉;像一个耳朵的形状。他举着“耳朵”说;要说仇恨;红和白仇恨大着呢;解不开又能怎的?就说这“耳朵”吧。 
徐浮安又讲起来。当年大部红军离开大别山以后;当地反动武装特别猖獗。小保队和白军对赤卫军和留下来的红军;特别凶狠;当时放出狂言;割下红军和赤卫军的一个耳朵;赏大洋两块。听说不到半年;光是枝岈关的小保队;就有了一箩筐的耳朵。 
徐浮安说听他奶奶讲;那一箩筐的耳朵就放在小保队的大院里;吓人呀。没人敢凑前;就连饿极了的野狗都远远地躲着那箩筐;不敢靠过去。隔着那筐百步以内;就是把牲畜们往前赶;它们也绝不往前再迈一步。 
徐明祥也说;当时就连伤病员抓着了也要杀掉。杀掉前;还要挖眼睛、掏心。有一次;在一块水稻田里;一下子就砍死了十几个红军伤病员;把稻田里的水都染红了。后来听老辈人说;那块稻田里长出来的稻子;都是红颜色的。白军还曾经抓住过女红军;有十几个人;每人都一百大洋卖到了城里窑子;有的是几个人糟蹋一个。那些女红军年岁都不大呀;还都是女娃子。 
我三哥问;那徐小孩呢;他面对着这样的残暴;做什么了? 
徐浮安说;听我奶奶讲;徐小孩站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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