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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壁-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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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过什么?” 
  “今天我在报上发表的文章。” 
  “唔……”回答是含糊的。常盘凝视着鱼津的眼睛,眼神似乎在催他:“快往下说!” 
  “有点放心不下,所以……” 
  “放心不下?。 
  “是的,因为文章提到了佐仓制绳公司这名字。” 
  “为什么提到佐仓制绳公司的名字就放心不下?” 
  常盘这么一问,把鱼津窘住了,只好不吭声。这时,常盘露出了猎人看到猎物掉进陷阱时的神色。 
  “放心不下这句话,役想到会出自你的口。我以为写出来之后会放心不下的东西,你是不会写的。我一直以为登山运动员本来就是这么一种人。”常盘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写的东西读过了!读了以后我这么想:好啊,鱼津这家伙,终于决心向我提出辞呈了。好样的!让总经理火冒三丈,把分公司经理推入困境,然后自己一个人痛痛快快地离职而去!是不是这样?没有这样的决心,怎么写得出那样的文章呢。你那是给新东亚贸易公司的决斗书。真是写得痛快淋漓的决斗书啊!” 
  还揣摩不透常盘到底在想什么,所以鱼津还是不吭声。 
  “可是你刚才说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就别写好啦!” 
  常盘并没有大声叱责,可是鱼津却感到全身象触了电似的。 
  “我并不是对公司放心不下,只是担心你这位分公司经理的处境。” 
  “唔,原来你是在为我担心。那就真难为你啦。谢谢你!不过,这叫多管闲事。那是不孝之子惯用的陈词滥调,做尽了不孝的事,却装着关心父母的样子。” 
  “…………” 
  “可是做父母的并不感谢你对他们的关心。他们倒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已经做过了的事。不是吗?”常盘大作说到这里,盯着鱼津的眼睛,那神色好象是在叮嘱他。 
  “我明白啦。”鱼津说,“我就把事情做到底再说。我大概不会提出辞呈的。我想,提出辞呈就等于承认自己错了。” 
  听鱼津这么说,常盘露出复杂的表情说:“言之有理。” 
  “总之,一不做二不休,干到底。请您看看我明天发表的文章,看了以后您要我写辞呈我就写。” 
  “明天写什么?” 
  “总而言之,我认为尼龙登山绳的性能可能有局限性。比起马尼拉麻绳来,有其长处,但恐怕也有短处。应该认真研究这个短处,加以改良,避免再出事故。” 
  “唔……” 
  “大致写到这个程度。” 
  “你说到这个程度,可是对住仓制绳公司来说,有这样的缺点也是不行的吧。有缺点可不行!” 
  “然而,实际上是存在的呀!” 
  “实际上存在也不好被挑出来!纸张也罢,发膏也罢,凡是商品都可能会有缺点,可是一说有缺点,就没人买了。” 
  “………” 
  “商品必须十全十美才行:哼,恐怕你迟早得写辞呈。你就拿定主意,堂而皇之地干吧!就算上次已经在山上死掉好啦,现在活着就是便宜的。” 
  说不出他这是在责骂还是在挑拨,然而不知怎么的,鱼津感到从常盘大作的话里得到了勇气。 
  “大阪的总公司来电话了。”这是一个女职员的声音。 
  “嗳,你看,来了!”常盘一听这声音就朝着鱼津说;“还有活跟你讲,别走开。”说完就朝电话机那边走去。 
  常盘从女职员手里接过话筒,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是”、“嗬”地应着,到后来,嗓音渐渐地大了起来。常盘大作的声音传入了所有正在办公的办事员的耳朵里。 
  “嗳,这件事么,我也真是吃了一惊……是的,就是嘛,我想他是不会不知道住仓制绳公司和我们公司的关系的。可是他竟干出了这种事来!简直是发疯了……您说得完全对。谁知道他是带着什么心情写的……怎么说呢,简而言之,是战后派①吧……不,上班了。刚才我正在向他了解情况。我查清楚了就向您报告……嗬,是吗?他说灾难吗?对佐仓先生来说,那的确只能说是灾难吧。” 
   
  ①指战后学美国的轻薄、虚无、颓废的青年。 
  说到这里,常盘大作坐上桌子,右手拿着的话筒依然贴在耳边。一坐下就用左手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朝着旁边的人撅了撅下巴,示意借火。 
  鱼津看到了,赶紧用打火机给他点上火。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讨这么点好也是应该的。这期间,常盘继续和电话线那一头的人闲话,对方可能是总经理。 
  “……不,这可不大好办。马上处分也可以,不过现在一辞职,任他大写特写可就麻烦了。难保他不这么干,是时髦的青年嘛……是,知道了。您就暂且交给我处理吧……听说有三章,大概明天还会登。不过,看来明天的不怎么样……这样吧,经理先生,佐仓先生那边就请您疏通疏通罗……是呀,那恐怕是得低头道歉的。无论如何请多道歉就是啦……我着,偶尔出这么点事也好啊……噢,不,当然不好。好,那就这样。”常盘就此搁上了话筒。然后露出一副卸下担子、喘一口气的神态。 
  “这是序幕,好戏还在后头呐!”常盘这一句话不是专对谁讲的。他突然想起来似地对鱼津说:“喂!咱们出去一下吧。” 
  常盘不乘电梯,走楼梯下去。鱼津跟着。 
  “太对不起您啦。” 
  “对不起——这还用得着你讲!” 
  “真讲不过您啊,经理!” 
  走到大楼门口,常盘说:“就稍微提前一点吃中饭吧。” 
  常盘领头,在人行道上走着。寒风凛冽。 
  “我给您拿大衣来吧。”鱼津说。他自己也想拿大衣,可是看常盘两手插在裤袋里的样子,比自己还怕冷。 
  “不用,就要到了,这样行啦。而且我不喜欢大衣这玩意儿。一到冬天,大家都穿大衣,自己一个人不穿也不好。不过,如果可以不穿的话,我是不穿的。” 
  这一点,鱼津是没法随声附和的。 
  “可是,不冷吗?” 
  “冬天本来就是冷的嘛。” 
  两人边走边谈。过了日比谷的十字路口,他们便向右拐进两旁矗立着大楼的通道,然后走进T会馆的正大门。 
  常盘的模样和豪华的T会馆的气派是不相配的,可是一走进里面,门房间的女招待和茶房都和他打招呼。 
  “你看,不穿大衣就可以省掉一层麻烦,用不着寄大衣,是不是?” 
  “那倒是的……” 
  穿过大厅,走进了右手饭厅。茶房把他们领到靠里边的桌旁。一坐下,常盘就拿起菜单说:“爱吃什么,你尽管点吧。” 
  鱼津点了虾子,常盘也跟着;“好,那我也来个虾子。汤呢?” 
  “我不要” 
  “我要个汤。” 
  鱼津等着常盘开口,可是常盘问声不响,他也只好不作声。 
  两个人面对面吃起端来的菜。常盘边动刀叉边问:“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 
  鱼津以眼神膘瞟菜单,说:“已经够了。” 
  “够了?胃口太小啦。” 
  常盘又给自已点了一只荤菜和一只素菜。等常盘吃完第三盘以前,鱼津的视线一直茫然地扫视着有好多外国客人的饭厅里的那几张饭桌。 
  “要冰糕、草莓、咖啡。”常盘用茶巾擦着嘴,吩咐茶房。这才显出了填饱肚子的神色。 
  “有件事,我想向你问个究竟。我这么想,这次这个问题,最简便的办法,恐怕是试验一下登山绳的性能。不仅我这么想,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佐仓制绳恐怕也会采取这个办法的。要是这样的话,对你没有什么不便的吧。” 
  常盘的这些话使人感到问题有些严重。 
  “就是说要试验一下登山绳会不会断,是吗?”鱼津望着常盘的眼睛说道。 
  “对!” 
  “我也是希望这么做的。设制一个与当时发生事故完全相同的状况,恐怕不可能。但是如果能尽可能在接近当时的状况下进行有良心的试验,我很赞成。” 
  “好!你这么说,我放心了。总之,登山绳断不断,除了根据科学试验的结果来判断以外,恐怕是没别的办法了。这样也不一定准确,但可能最接近于准确。”然后,常盘再一次叮咛:“行吗?” 
  “行” 
  “那就不等性仓制绳公司开口,我们主动提出这个建议试试。试验办法,我负责做得公正。如果登山绳断了,那就证明登山绳本身有毛病,如果登山绳不断,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证明你有差错,是登山绳的操作上有缺点,要不然就是……”说到这里,常盘停了一下。 
  “就是我割断的,是吗?” 
  “说穿了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常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捏烂了碟子里的草莓。 
  “无聊透顶!” 
  “何必那么认真呢。所有这些无聊的事情,一经试验就会被粉碎的。我看登山绳可能会象你说的那样,是由于性。能上的缺点而断的。” 
  常盘大作此时的语气是冷静的。 
  喝完咖啡,两人离座。鱼津用身子推着正门上沉重的回转门,一走出门外就说:“我要到一个地方去一下。”听不出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他便和常盘大作分了手。 
  鱼津朝着与常盘相反的方向,沿着大楼与大楼之间的通道,往K报社走去。鱼津没穿大衣,照理是会冷的,但是他几乎不感到冷。他觉得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 
  到了K报社,在传达室里,请人把来意转告文学艺术部那位约他写“前穗高峰亡友记”的年轻的小个子记者。记者马上拿着校样下楼来了。 
  “有许多读者来信。”青年人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 
  “怎样的信?” 
  “各种各样的都有。对事件表示同情的占一半,还有一半的人认为登山绳不可能断。要不要拿来给你看看?” 
  “不,我明天再来看吧。” 
  他对读者来信的内容有兴趣,但现在不想看。他站着看记者递给他的校样。这是将在明天晨报上刊登的鱼津随笔的第三部分,即最后一篇。 
  鱼津把文章读下去。前半段较详尽地谈了发生事故时的情况,后半段就登山绳断裂的原因陈述了自己的看法。 
  ……根据以往的经验,象小坂当时发生的三十公分程度的滑落是常有的事。把登山绳套钩在岩角上悬垂下降的时候,也常会发生这种程度的滑落现象。从常识上来讲,既然是登山绳,在这种情况下发生断裂是不可能想象的。 
  总而言之,我不能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或者我们所用的佐仓制绳公司的登山绳偏巧是次品;要不然就是尼龙本身的性能还存在着人们尚未知晓的缺点。也许尼龙的拉力是比麻大,但是对于特别锐利的岩角是否会有较大的弱点?当然我也知道现在世界各国的登山运动员都在使用尼龙登山绳,那是事实。然而,我们的体验也是事实。我热切期望,友人小坂乙彦的逝世会促使更加优质的登山绳问世。 
  鱼津在这后面又添写了几行文字: 
  很有必要查明小坂套钩登山绳的岩角是什么形状的,可是进行这样的调查还得等待半年。因为这个有问题的岩角,如今还和小坂的遗体以及系在他身上的登山绳一样,被深埋在雪中…… 
  “就这样吧。” 
  鱼津把校样还给记者后马上走出报馆。在鱼津的眼中,人、汽车、店铺以及负荷着它们的公路,都在远处倾斜着。天空是阴沉沉的。 
  到了二月,连续好几天温暖如春,根本不象严冬。 
  连报上刊登了伊豆地区的渔家妇女在沙滩上劳动以及徒步旅行者排成一行在某个沼泽地带的一条道路上行走的照片,上面标着“春光”“水暖”之类的标题。这在三月份还说得过去,出现在二月份就只能说老天爷发疯啦。 
  就在这种气节里,一天晚上,八代美那子跟她的丈夫教之助出席了摄影机公司经理的千金小姐在日比谷N旅馆举行的结婚宴会。 
  美那子按时从家里乘车前往会场,在那里和从公司赶来的教之助碰头。之后,他们被安排到主宾席的一角,并排就坐。 
  美那子和新郎新娘都素昧平生,和他们的关系是,在百货商店买了礼品,让商店把礼品送去给他们,仅此而已。出席这个宴会也完全是礼节上的应酬。尽管如此,一祝贺一对青年男女踏上人生道路——这种结婚仪式的气氛还是不错的。她觉得有这么个乐趣:自己不必担负半点责任,把素不相识的新郎新娘的拘谨姿态当做陪衬,而只顾随心所欲地品尝佳肴。 
  如果与新郎或新娘有过几面之交的话,那么美那子少不得要以自己婚后生活中的切身体验,对这种说不出是可喜还是不可喜的怪诞仪式,加以评议或发出感慨,可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她既无评议亦无感慨。 
  媒人的贺词冗长无聊,但这以后来宾的贺词却都别有风味,个把钟头过得还不算无聊。 
  宴会结束后离座时,美那子问丈夫:“马上就回家吗?” 
  来到宴会厅,宴会开始前,丈夫一直忙着向各种各样的人寒暄、问候,所以美那子只以眼神向丈夫示意了一下,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在宴席上也几乎没有交谈过什么。这就是说,自从早上教之助离开家门以后,美那子还是第一次跟丈夫讲活。 
  “一块儿回家。你在电梯前面等一会儿,我和山川君讲句话就来。” 
  山川是美那子熟悉的一个资本家的名字。 
  美那子把丈夫留在那儿,自己走出了宴会厅。遇上了两三个熟人,向他们点点头,然后穿过嘈杂的电梯旁,走到对过的大厅,在一张红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在那里看着三台电梯一批接着一批地把盛装的男男女女送到底楼去。 
  周围稍稍安静下来的时候,教之助来了。 
  “叫你久等啦。”教之助来到美那子身边,招呼一声便向开着门等候乘客的电梯走去。 
  “今天忙坏了吧?”美那子走进电梯问教之助。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电梯门关了一半又打开,前面有几个男人走过来,电梯司机大概想把他们也一起带下去。 
  “嗯,不断地来人,净叫我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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