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1期-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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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戴安娜的身上，艾瑞克也看着她，他想了一下：“戴安娜，你要不然……”　
　　“不，我一定要自己上去，和你一样，我肯定会是第一个登上幕士塔格峰的英国女人。”戴安娜坚决地说。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早晨，他们五个人，准备好了六天的给养和干粮，带着两头牦牛出发了。牦牛身上驮着主要的登山装备，而马匹和骆驼则无法在海拔更高的地方施展它们的才能了，这个时候只有牦牛是最忠实可靠的伙伴。他们按照计划，准备在海拔5200米的一个背阴的山坡上，建立一号营地。　
　　他们从央不拉克山谷那户柯尔克孜族人的帐篷出发的时候，那个满脸都是烟火灰的女主人悲伤地看着他们前行，仿佛是他们真的要去赴死一样。前面的路途已经变得相当艰险，不可预测。虽然暴风雪已经停了，一眼看去，真是晴空万里，但是这其实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危险存在。所有的人都披挂整齐，完全是一副登山的装备和披挂，他们穿上了登山鞋和防寒服，个个手里都拿着冰镐拐杖。　
　　出发没有多久，前面就有一面冰川阻挡着他们的道路。他们只能够绕行，在一面缓缓上升的雪坡上前进。艾瑞克走在最前面，台尔曼紧随其后，第三个是格雅勒根，他牵着一头牦牛，牦牛的鼻子上的软骨中间穿着铁环，身上背的都是东西。戴安娜戴着防护镜走在第四个，赛麦台殿后，他也牵着一头牦牛。在雪坡上行走也是特别的困难，他们的行迹如同蜗牛一般，没有过多久，戴安娜就落在了后面，赛麦台紧紧地跟着她。　
　　“你要把呼吸调整好，呼吸不要比步调快，也不要比步调慢，要一样的速度。身体中心随着脚步的落点而移动，不要用脚跟或者脚尖走路，腰要微微地弯曲。”赛麦台耐心地纠正着戴安娜的动作。　
　　确实，登山是需要相当多的训练的，即使她的丈夫艾瑞克是一个职业登山家，而算不上是一个好的职业外交官，即使他经常给戴安娜讲述登山的情况，对登山也已经耳熟能详的戴安娜也翻越过骇人的喀喇昆仑山的很多大坂，但是真正向一座高海拔的雪峰攀登，以前还没有过。她觉得自己现在头疼欲裂，但是她暗暗下决心，不叫苦连天，一定要坚持到登上峰顶的时刻。　
　　人生的绝佳和最美妙的时刻与境界，可能都比不上跃上山巅那一刻的欢欣，其实，登山也是一个人生历程的象征，你经过了千难万险，终于抵达了山峰的顶端，超越了人类的生命力的极限，你获得的一定是个体生命中最令人满足的东西，也赢得了全体生命的尊重与赞扬，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要不懈地攀登山峰到达峰巅。　
　　他们在建立一号营地之后都累垮了，因为这一段路已经被冰雪覆盖了，每一个人的步履都特别的艰难，负重的牦牛都显现了垂死的迹象，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帮助牦牛分担了负重的东西。格雅勒根用头上的一个头箍，顶着东西，戴安娜也背着给养和一个急救箱一步步地向前走，所以，当他们到达一号营地并且搭起了帐篷之后，都累坏了。赛麦台和格雅勒根赶紧又用积雪建立了一面防护墙，还挖了防水沟，以防暴风雪来袭。在这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处，空气变得十分稀薄，除了格雅勒根，其他的人都出现了高山反应，头晕、恶心、呼吸困难，以及心跳加快。　
　　晚上，帐篷外面果然刮起了很大的暴风雪。艾瑞克一边系着登山绳结，一边和大家商议，他建议由他和台尔曼，以及格雅勒根三个人继续前进，去攀登幕士塔格峰，而戴安娜和赛麦台回到大本营去，因为天气的变化太剧烈，互相很难照应了。如果戴安娜要登山，只会增加负担。他的提议也得到了赛麦台的同意，因为前面的路确实是最难走的了，弄不好就会出危险。　
　　“我不同意，我一定要登上幕士塔格峰。我肯定不会成为负担的。”戴安娜的态度很坚决，这使得艾瑞克不得不又寻求帮助似地看着台尔曼。　
　　台尔曼想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也无法阻拦戴安娜，再说他们已经上到了这个高度，回大本营也同样很危险，不如继续前进。“艾瑞克，我看就让她和我们一起登山吧。戴安娜的身体状况还可以，我同意她继续登山。”　
　　艾瑞克想了想：“好吧，那我来照应她，她和我一起上去。”　
　　在一号营地，半夜的时候，暴风雪停了，从睡梦中醒来的戴安娜听见了一种声音，她看到有一把小铁锨在挖掘着他们帐篷门口的积雪。过了一会儿，是赛麦台的脑袋探了进来：“积雪已经把你们帐篷的出口都给掩埋了。”　
　　戴安娜看到艾瑞克睡得很香，就一个人钻出了帐篷。外面的空气很冷，而且非常的清冽，戴安娜出了帐篷，一眼就看见了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它那么明亮，那么清晰，甚至连上面的环形山都清晰可见。月亮的光辉使附近的雪峰和雪原变成了梦境中的境地，有一种梦境中才可能出现的幽蓝色。他们呼着可见的白汽，为眼前的景物惊叹。　
　　“想不到夜晚的月亮这么美。”戴安娜由衷地赞叹道。　
　　“你以前一定没有到海拔这么高的地方，看见这样的月亮。”赛麦台说，“你看这样的月亮，有什么想法？”　
　　“你是不是想念苏莱卡了？”戴安娜故意反问他。　
　　“你知道我在想念谁。”赛麦台假装生气地说。　
　　天亮了，登山的队伍继续出发。在白雪皑皑的山上行走，从远处，或者从飞翔的雄鹰的视角看，他们只是五个蠕动的小黑点，随时会被山神所吞没。而海拔在不断地升高，在登山的路途中，每标高增加三百米，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路途是十分艰难的。他们现在离幕士塔格峰已经不远了，似乎真的是触手可及，但是他们要到达顶峰，仍旧需要好长的时间。　
　　在幕士塔格峰的两个峰脊之间，有一道绵延而下的冰川，挡在了他们的前面。冰川形成了很多冰柱裂隙和冰瀑布，尤其是冰瀑布，远远地看去就特别壮观，近处观瞧就更加壮观。一层层的冰似乎是瞬间就冻结了，展现了惊心动魄的冰川之美。　
　　忽然，上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响，原来是冰川的一角因为无法承受融化的冰块的重力，突然地崩塌了。他们的队伍立即乱了，眼看着很多从上面滚下来的冰块的碎渣向他们扑来，牦牛更是十分惊慌，两头牦牛都脱离了主人的手，疯狂地向前面跑去。登山队的人员赶紧在一些岩石后面躲避冰块，赛麦台一把把戴安娜按在了身下，在他们的头顶，一块巨大的冰块呼啸着飞了下去。　
　　他们躲过了冰川的崩塌，但是艾瑞克忽然看见前面的一头牦牛一下子就不见了。他赶忙走到了牦牛消失的地方观瞧，但是自己的脚下也打滑，他赶忙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大声地喊：“快来帮帮我！”　
　　几个人赶紧来到了艾瑞克的跟前，看见他已经掉到了有一米宽却似乎没有底的冰缝里，刚才的崩塌震落了覆盖在冰缝上面的积雪，冰缝出现了。但是艾瑞克顽强地用脚和手撑住了自己，使自己没有掉进去，下面则是黑乎乎的没有尽头的深渊。而刚才那头牦牛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下面了。台尔曼甩过来绳子，套在了他的身上，众人把艾瑞克拉了上来。这真是十分惊险，他们损失了一头牦牛。他们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看见远处的幕士塔格峰的山坡上，发生了雪崩，声音如同打雷一般震天动地。一股雪的洪流，沿着一条山谷，摧枯拉朽地冲了下来，势不可挡，一条山谷给填满了。所幸的是他们离开那里很远，雪崩不会把他们席卷而去。　
　　“看来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要坏。”艾瑞克忧愁地说，“我们要尽快建立二号营地，然后向顶峰发起冲击。”由于前面的道路绵长，他们开始使用登山主绳，在雪地里拉开了登山的散兵线。　
　　二号营地在下午的时候建立了起来，这个时候海拔已经有六千多米。帐篷搭了起来，太阳还没有落山，戴安娜在山坡上看到了更为美妙壮阔的风景。多年以后，她仍旧无法忘怀那天她所看见的风景。从这里往上，就是幕士塔格峰了，他们现在几乎已经站在了幕士塔格峰的肩膀上，可以看见不远处同样标高七千多米的公格尔峰的雄姿。那边山峰相连，起伏如同人的手臂，尤其是公格尔九别峰，更是冰峰林立。　
　　附近全部是古老的冰川，冰川伸出来的冰舌，一条条地从山峰上拖曳而下，山脊上可以看见褐色的冰塔和冰帽，附近完全是白色的世界，戴安娜的视线还可以看见远处的平原和丘陵，那边已经是俄国人的土地了，颜色呈现出褐黄色来。戴安娜觉得自己在旋转，因为自己这个时候是大地上面的一粒极其渺小的尘埃，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他们在二号营地休息了一个晚上，决定第二天向幕士塔格峰的峰顶冲刺。由二号营地沿着一条山脊线，预计需要六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可以登上幕士塔格峰的峰顶。这一天晚上他们睡得都很香甜，部分的原因是因为高兴，此外高山缺氧也使他们的大脑特别容易困倦，戴安娜都觉得自己的反应变得很慢了。他们互相说话，彼此都似乎过了好多秒，才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似乎时间在这个高度，都渐渐地慢了下来。　
　　早晨，天气特别晴朗。他们很早就起来，吃了一些固体食物加上新雪，嚼起来口感很好。然后，他们准备冲刺了。　
　　“我们向峰顶进发吧。”艾瑞克背着他的行囊，欢快地宣布。　
　　艾瑞克带着戴安娜，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台尔曼在第三个。赛麦台走在第四个，他拿着摄影和照明器材。格雅勒根走在最后一个，他身上的东西最多，在这个高度，他似乎很疲惫，也感到一些疲倦了。　
　　他们在出发两个小时的时候，又遇到了一场雪崩。　
　　“注意沿着山脊前进！”赛麦台大声地呼喊着。大家立即注意到前面发生的状况，所幸的是他们躲避十分及时，没有受到直接的打击，但是台尔曼的胳膊被凌空飞来的一块雪块给砸中了，他的左手已经吃不住劲了，经过了戴安娜的包扎，算是好了一些。　
　　“你先回二号营地吧。”艾瑞克决定让台尔曼一个人先回到二号营地，“因为你的伤势已经不允许你继续登山了，前面的路途都是要用手抓住主绳索的。”　
　　“好吧。”台尔曼十分痛苦地答应了。到了这个高度，谁都不愿意走回头路的。但是台尔曼知道他的伤意味着什么。　
　　“下山的时候注意冰坡和冰缝！”赛麦台大声地叮嘱着台尔曼。台尔曼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缓慢地消失在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中了。大家十分遗憾地看着乐观的台尔曼一个人孤零零地向山下走去，然后继续前进。他们现在离幕士塔格峰越来越近了。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登上顶峰了。”绕过了一面滑溜的冰川，走在一片雪原上，现在可以看见平缓的幕士塔格峰的峰顶。艾瑞克高兴地说：“我们胜利在望了，戴安娜。”　
　　戴安娜走在艾瑞克的身后：“我们真的要登上峰顶了吗？”　
　　“还要两个小时就成功了，只要我们绕过这个斜坡。”艾瑞克说。　
　　这个时候，赛麦台从后面追了上来：“艾瑞克先生，这个斜坡很危险，我们从另外的一条路走。”　
　　艾瑞克想了一下：“那样的话，我们会多花半天的时间，不行。”　
　　赛麦台十分焦急：“我们还是走安全的线路好，不能抄近道，那边的路很危险，我们无法抵御雪崩的。”　
　　戴安娜也说：“艾瑞克，你能不能听听赛麦台的？”　
　　艾瑞克这个时候自负地笑了：“我是队长，你们要听我的。我的经验告诉我，就应该走这边的斜坡。”　
　　他们只好沿着艾瑞克决定的路线前进。一个小时以后，他们确实离幕士塔格峰越来越近了。格雅勒根的状况很不好，他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因为他背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等等格雅勒根吧。”戴安娜停下脚步说。　
　　“不行，你看，我们快要胜利了！”艾瑞克求胜心切地加快了脚步。但是在后面的赛麦台感觉不妙，似乎周围的雪原危机四伏。　
　　“注意脚下！”赛麦台大声说。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艾瑞克忽然觉得脚下一陷，没有抓好主绳，他已经连同一块雪块掉了下去，紧紧跟在艾瑞克后面的戴安娜也一起和艾瑞克掉了下去，掉进了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冰缝里。此后，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他们失去了知觉。　
　　这个时候，似乎时间暂时停止了，在跌落进无尽的黑暗的瞬间，戴安娜忽然回忆起自己很久以前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在1917年的奔逃中，在喀喇昆仑山也发生了雪崩，现在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叫玛密雅，而赛麦台，好像叫阿克萨。　
　　1917年那年，当古南土王知道了他们私奔了之后大为恼怒，派人把阿克萨已经转卖的店铺也给烧了，并且排出一队精锐的骑兵在他们后面追赶。这个事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的列城，人们为他们的勇敢感到高兴，暗中希望古南土王不要抓住他们。　
　　骑兵肯定是抓不住阿克萨的，因为阿克萨对这条路简直太熟悉了，每一年他都要往返两趟，即使是骑兵们发现了他们，在崇山峻岭当中阿克萨也有把握逃走，因为他熟悉一些躲避强盗和雪崩的小路。由于他一直没有停歇，所以一直没有看到追兵们追上来。当他们翻越了喀喇昆仑山大坂之后，很快进入到中国境内，阿克萨决定歇一歇了。　
　　在马背上一直不停地颠簸了两天，玛密雅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她高烧不退，而且嘴上起了一些晶亮的水泡，即使她不断地喝水，也无济于事。阿克萨找到了一个高山放牧人搭建的一座土房子，打算在这里休息休息，而玛密雅已经处于高烧的谵妄状态中，开始说一些胡话。他们休息了整整一天，到了早晨，玛密雅的情况好一些了，但是高烧仍旧没有退。　
　　“阿克萨，我最爱的人，我可能走不动了，我没有想到我的身体这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