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合租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当代-2005年第3期-第2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用着半生不熟、让人听了心里发颤的普通话一遍遍这么说,孙宇立呢恰恰相反,操一口标准的洪岭土语,一伙人在屋场上拉拉扯扯。村干部乡干部们不由都有些发急,孙宇立眉宇间更显出压抑不住的烦躁,他又一次把口水都流到唇外来了。 
  “说了不去就不去,还有这样一意勉强的!” 
  他猛一用力,将那位抓紧他手臂的村长噔噔推出老远。 
  干部们讪讪着走了,孙宇立分明也陷入某种萧索的意趣之中。他从里房走到外房,坐在凳子上帮三满姨剥蚕豆,过一会儿又迅速将凳子撂开,大步走到地场那头的土坎边蹲下来。 
  “刚才失态了。”孙宇立摸出一根烟,捏一捏,转过身给北林递上。 
  在日常为人处事上,孙宇立一贯练达、平和,像刚才的失态,真的绝无仅有。 
  北林忍不住,问:“为什么?” 
  “其实他们都是好意,”孙宇立说,“别人要说我这人不识抬举,不知分寸,给脸不要脸了。” 
  北林说:“不过像刚才那样一种纠缠,也确实让人无法忍受。” 
  孙宇立半仰起面孔喷出一口烟: 
  “不知为何,一个人这心里只是烦。” 
  这个季节的山外,也许早该忙着春插春种了,可眼前的山地还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征兆,头年留下的朽烂稻桩依旧在水田中浸泡着,许多无目标的东西沿着田头地角兀自明生暗长。一位走乡串村的小贩挑着红红绿绿一担东西从石板道上出现,经过土坎时诧异地朝屋场这边望望,随即又低下头继续赶路,不久已出现在田垄对面的另一个屋场。 
  “脸盆脚盆塑料桶、牙膏牙刷镜子梳子小闹钟各色各样啦——” 
  孙宇立把一根烟抽完,接着点燃另一根烟。他又一次说到他们全家在牌上村的生活,说到那年父亲从县城回来接家眷,村子里许多人不约而同赶来了,把他们家几间房子挤得水泄不通。孙宇立的父母都不说话,只在内心暗自冷笑。村人忍不住,终于有谁打破寂静,吭吭哧哧问:“我说老江啊,你原先用过的那只红木脚盆呢?” 
  “脚盆,哦,前几天宇立说没了引火柴,让他几刀劈了烧了。”孙宇立母亲漫不经心道。
 “那么,”另一人问,“那只风箱也烧了?” 
  “风箱也烧了。” 
  卖不了又不便带走的家具物什,宁愿烧了,敲碎了,也不能便宜这些惯于趁火打劫、混水摸鱼的村人,这是孙宇立父母抱定的看法。“这里的人,心里毒着呢!”忆及当年的选择,孙宇立的父母后悔莫及。假如当初回了自己家乡,说一千道一万,家乡毕竟是家乡,事到临头总会有点照应吧。 
  孙宇立说将来长大了当一个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带一支军队回来把这山村剿灭了,把这里所有的人集中起来,统统死啦死啦,是他自小重复了多少遍的梦想。孙宇立扭扭脖颈,用下巴上的胡楂蹭两下肩膀。随着年龄的增长,梦想的内容当然有所改变,但其复仇的实质却一点没变。不用说这很幼稚,很可笑,很没意思,完全是那种小孩心理。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全忘了,可是近几天发现,这一切他全没忘,包括那冲动,那梦想,那复仇的快感——这当然更加可笑,更没意思,不是吗?但他确实忘不了。 
  孙宇立甩掉最后一颗烟头,就势从土坎上站起。可能由于过久地蹲伏,他的双腿无法伸直,身子趔趔趄趄向一边歪过去。 
  “要叫我忘掉当初的一切,那才是一个他妈的王八蛋!这地方上的人是些什么人?这是些狗卵!别看他们平日在你面前装出副可怜巴巴的熊样,可一到你霉运当头,求告无门,他们便会一个个扑上来,老虎一般,豺狼一般,生怕不能把你撕碎,踹烂,然后踏上一只脚。你时时刻刻可要当心着!” 
  孙宇立忽然把声音压下来,朝大门里面张望一下。 
  “相信我说的话吗,这里,”孙宇立用劲朝地面蹬了蹬,“这块土地其实是有罪的,是带血的,这里的人是下贱的,你可以对着他的面理直气壮吐唾沫的——呸!” 
  孙宇立果然嗽了一口痰,对准土坎下的石板路面狠狠吐去。 
   
  七 
   
  临行的头一天,北林跟着孙宇立登上村后的山岭。山岭无疑很高很大,顶上遍生茂密而瘦瘠的植物,毛栗、蒿草、野荆等等,偶尔的一棵两棵松树,也是斑驳而低矮。透过草丛的遮蔽,你会看到山脊上一条土壕或深或浅,若隐若现迤逦而去,那无疑是往日哪个兵戎岁月留下的遗迹。让人吃惊的是在山梁与山梁之间,依然散布着一垄一垄的水田、菜地,当然还有竹丛、人家。 
  中午他们在山村小店里买了些汽水、饼干、红枣,几只干涩的橘子和苹果,还有这个地区极为流行的片糕,满满装了两只塑料袋,找到一处平坦而又凉爽的地方坐下。这里大约处于舒缓的山腰地带,几棵杉树、枫树组成小小一片丛林,正好挡住已见灼热的正午阳光。往左看,一片开阔地带在延伸中微微隆起;往右看,同样一片开阔地带在延伸中微微低伏,还有一条白白的山路沉默着从不远处拐过。 
  明天就要从这里离开了。山里的车子难坐,一不凑巧,等你走过一二十里山路赶到乡政府,那想坐的车子也许早已开走了。“坐车不怕早,越早那是越好。”村民们再三告诫说。而今天夜里,尚有一些相关的事项必得落实,比如一位村民希望孙宇立能把自己十五岁的女儿介绍到城里做保姆,比如另一位村民新制的一批茶叶与笋干同样想让孙宇立到县城到江州找找销路。这些事情不用说很琐碎,但又不好推托,行与不行,都得给人一个准确答复。另外临走之前有必要到一些人家坐坐,告个别。如有可能,甚至找到那天上门的几位村干部,做点解释、道个歉等等。好歹人家也算一级领导,在当地一个个都威风八面,到你面前却吃下那个哑巴亏,说不定暗地里还不知有多么恨你,把你看作一个怪物呢。 
  孙宇立同北林讲起这些,北林勉勉强强应答着,表示他正听着对方的话语。事实上对方讲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往心里去。这个时候孙宇立再讲什么,他也没半点兴趣听下去了。他甚至不能明白,这个时候孙宇立为什么还要同他讲话,讲什么坐车、做保姆,什么告别道歉之类,似乎还津津有味,亲密不过的。孙宇立难道真能认为,在他们两人之间任何事情也没发生,他们仍是早先的他们吗,难道北林仍会像前几天那样,鞍前马后一心一意为他效力、卖命乃至讨好巴结吗?难道孙宇立仍认为,在北林心中他还有多么重要吗?孙宇立难道丝毫也不知道,北林只不过是出于基本的礼貌,或者说是出于内心的懦弱,这才耐下性子同他作一点敷衍吗?若依着北林的本意,是应该立即从这个地方离开,坐车回江州的。他想跟谁也不打招呼,更不同孙宇立打招呼,独自一人悄悄回去。让孙宇立独自去吃惊去生气吧,让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北林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得个这样的结果。孙宇立不愿帮忙,倒也在意料之中。孙宇立会找出种种理由种种借口敷衍他,回绝他,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只是没想到孙宇立会回绝得那么干脆,那么彻底,那么不容置疑。北林在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时已经够含蓄够小心的了。北林在这件事上其实一直够含蓄够小心,每次找孙宇立,都由张海琴出面,北林从没有主动问起过一次。这次在牌上,当真是他平生头一回开口求人,头一回开口求孙宇立。北林首先表明了头一回这个事实,他说他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个性格孙宇立肯定清楚。特别是在张海琴的事情上,他更清楚其中的难度。他怕给孙宇立添麻烦,故此一直不愿说。事情不到最后关头,今天他可能还不会说。 
  北林只想以自己的真情诚意打动别人。 
  北林不能理解的仍在这一点:即便回绝,你也该讲究点方式和方法。你该委婉点,含蓄点。不看别的,只看人家这几天跟你跑上跑下,辛苦一场,只看人家竭尽全力对你百依百顺,变着方子讨好你,巴结你,迎合你,你也得给人个面子给人个台阶下吧。至少应该表示,即便事情不能办成,但你会回去作进一步努力。哪怕只是为了暂时安慰一下,欺骗一下也可以的。 
  可北林还没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孙宇立的话已经出口了。孙宇立说: 
  “我的意思不早跟你们说得很清吗,调动的事现在不好办。” 
  孙宇立微微一笑,补充道:“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你来说或者其他人来说还不都一样?” 
  从孙宇立的笑容里,北林感受到明显的嘲讽意味。孙宇立的意思是说:还以为你跟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还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面子啊? 
  原来这样,北林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么个结果。 
  当北林和孙宇立说那番话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三满姨家睡房的电灯光下。两个人靠得很近很近,但在北林眼中,孙宇立却分明离开得很远很远,远得连面目也看不甚清,好像突然之间退到了无尽的天那边。北林有一种强烈的荒凉感,更有一种受辱感,受戏弄感。他是彻底让人耍了。这几天他的活白干了。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所有的心思都白用了。所有的奔前忙后,讨好巴结,殚精竭虑,到头来只换来个天大的笑话。也同是在这一刻北林意识到,在内心深处孙宇立其实对他怀有多大的鄙视。孙宇立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孙宇立从没有把他当一个人看过。孙宇立只把他当做了一条真正的狗,当做狗也不如的东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完全地不加思索。你这边越巴结越讨好,孙宇立也许越加瞧不起你。 
  孙宇立气色很好,食欲也很好,他不时拈了一颗红枣、桔瓣、饼干什么的丢进嘴里。那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他竟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一两天前所表现出的某种焦虑与愤激已经一扫而空,不留下半点痕迹。北林又一次吃惊了,他一点也弄不清孙宇立什么时候又发生了这种变化。他一点也弄不清在孙宇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大约比较明确,在歌珊在牌上的短短几天,孙宇立已经默默地渡过了自己生命途中的一道难关,孙宇立得到解脱了。孙宇立又变成了早先的那个人,那个成熟、稳重、精明干练的人。就像一心要证实北林的猜测,孙宇立话头一转,忽然谈到了江州单位上的一些问题,事务上的,人际交往上的,其中少不了常见的种种恩恩怨怨。针对北林与科室里一位同事之间曾产生的有关纠葛,孙宇立以一位同学兼领导的身份作了耐心而真诚的规劝。北林仍心不在焉地听着,出于礼貌或者出于一时的懦弱,他还时不时微微点点头。谈到风趣处幽默处,孙宇立有时还会不由自主哈哈大笑。孙宇立的笑声实在太响,太放肆,当然也太可怖,北林不由再次大吃一惊。他想这人还真的很无耻。这人真的很刻毒。这人也真的很无聊,很下贱。这人是个十足的流氓。他明明知道此时此刻我内心有多么难受,多么绝望,明明知道我对他有多么厌恶,可他仍喋喋不休这么给你说着,嬉笑着。他知道对所有这些侮辱、戏弄,你都没有丝毫办法进行反抗。 
  北林想,难道一个人真就能这么无耻吗?难道一个人真得如此侮辱别人,对别人穷追猛打、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吗? 
  在人生某一决定性阶段中,孙宇立曾受到残酷伤害,这点丝毫不容否认。因为伤害之深之重,以致整个心灵都给扭曲了,在他看来,所有的人都是坏的,是恶的,是下贱的卑劣的是有罪的,是双手沾满他人鲜血的,你可以对着他们的脸理直气壮吐唾沫的。那么能不能这样说,别人如此对你,你就可以如此对待别人,你说别人坏,自己就有理由更坏呢。难道能因为自己受伤害,自己是受害者,你就有理由同样伤害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变本加厉吗?何况在北林看来,孙宇立所表达的那番对人及人性弱点的全部看法,很大程度上都是他一厢情愿自设的,是他为自己的变本加厉、胡作非为张目的。孙宇立肯定以为,只要自己抱定人人生而下贱生而卑劣的看法,那么自己再怎么下贱再怎么卑劣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呸!” 
  北林又听到孙宇立吐痰的声音。当时孙宇立把一口痰狠狠吐在土坎下边的石板道上,那痰过于枯涩,大约还夹杂着一星半点的烟丝烟末,飞行的过程中忽然受到另外一股力的作用,其中一部分给很快牵扯回来,继续沾到口角上,宇立不得不用力又吐了第二次。 
  野餐过后,孙宇立拖了一张废旧报纸把面孔盖了,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要睡一个午觉。孙宇立果然睡着了,并且睡得还深,还沉,过不一会儿干脆打起了一长一短的呼噜。北林又一次感到吃惊,又一次感到这人很无耻,很无聊,很刻毒。这人完全不把他当做一个人看待。这人只愿把他当做一条狗,一条踩在脚下的小毛虫。北林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或者说是想起了一句话。那同样是多少年前孙宇立亲口同他说过的一句话。大学毕业分配时,孙宇立曾联系好市内一家政府机关。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一家机关。各方面都谈妥,只等前去报到了,忽然得着消息这家机关不要他了。他被人代替了。孙宇立说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最初一刻,他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到哪里找一包炸药去进行爆破。此时此刻北林也有一种很强烈的念头,就是也到哪里找一包炸药来进行爆破。 
  不过北林接下来又想,难道只有炸药能最后解决问题吗。 
  北林有些累了,倦了,也想睡了。他学着孙宇立的样子找了张报纸把面孔盖住,四仰八叉躺到草地上,同样很快睡着了,睡得很沉,还打起长长短短的呼噜。呼噜声过于响亮,过于艰涩,有几次把自己都吵醒了。每次醒来,他都会断断续续听到鸟的鸣叫、树叶的振动,以及某种微小昆虫在空气中飞行发出的轰鸣,甚至还有人或者野兽贴着地面挪动脚步的嘁嘁嚓嚓。阳光拖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