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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大道第2部-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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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金黄的棒子,红殷殷的高粱,一车又一车,也改变了几千年固定不移的道路和辙眼,不弯不拐,一直运到穷人家的场上去了。他不敢拦,不敢挡,连看一眼也没有胆量,这是什么世道呢?他想骂几句,他想哭几声。最后,他的一股怒气顶了脑门子,一咬牙,一跺脚,心想:新社会,翻身,互助组,胜利果实,高兴,满地的庄稼,我,我一把火都点着它! 
  他收住步,前后左右看一眼,没有人瞧着他,就转身往回走,又躲进他那块地的大豆棵子里,等候天黑。
  今年秋天,这丰盛的田野,充满了欢乐。人多,车辆多,各种声音也特别多。一阵笑声追着一阵歌唱,立刻又掺进车轮“吮当”的响声里。
  庄稼人感到时间过得飞快。
  歪嘴子感到漫长而难熬。
  欢乐的声响,随着天色的变幻、月亮的升起,渐渐地移动到村庄里去了;野地里,留下了欢乐人群的余音,渐渐的又泛起一片秋虫的尽情的嘶鸣。
  歪嘴子打起精神来,运运劲,咬咬牙,在潮湿的垅沟里爬了一阵,爬到邓久宽那块没有册完的棒子地里,一手捏着兜里的火柴,一手抓住干得发出脆响的大豆秧,想放火。忽然地边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小声的谈话。
  “周永振,你不是下半夜的岗吗?' ' 
  “大泉哥说今晚上不开会了,我到地里转转。”
  “不开会你快回家睡一觉吧。”
  “这么高兴的日子,谁能躺在炕上呆住?再说,也不能躺在炕上,要小心坏人搞破坏……”
  歪嘴子听到这儿打个哆嗦,又趴在地下,用手指头捏着那散发着败草气味的棒子秆,心想:小子们,加岗了,真厉害;这庄稼太湿,点着了也不会烧多远,要是被他们抓着,保不住东山,连小命也得搭进去了。
  脚步声消失,秋虫声又起来,歪嘴子爬到自己那块地里,直直腰,拍打拍打土,钻出庄稼棵,摸回村里。
  起山正在门口张望,见了他,赶紧迎上来,扯住他的袖口,小声说:“刚才咱家来个人。”
  “谁?〃 
  “工作组的。”
  “找我?〃 
  “拿着一根木棍子,要做铁锨把。”
  “他做铁锨把找我干啥,! ' ' 
  “借锯使。”
  “没有! 〃 
  “我说没有他不信。他走了,我妈说认识他。”
  “他是哪的?〃 
  “我妈说,你在监狱里的时候,我妈给你送东西,见过他几回。”
  歪嘴子听到这里象丢了魂。他想到这几天常在街上或是地里碰上几个穿着打扮很一般的干部,有一个高个的,总看着面熟,想不起来口有一回,歪嘴子在地边_! 碰见张金发,悄悄地问一句。张金发说这些工作人员都是县里农业科的。他忽然想起,镇压反革命运动时候,公安局的人下乡就说是供销社的,难道说,这些“农业科”的人又来私访,又要有一场大难关临头了?他  
  想到这里,觉着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起山小声地问:“今个是星期天,老范大叔为啥没回来呢?我找他好几趟。”
  歪嘴子说:“别到处乱跑了,快回家吃饭,我出去一下,立刻就回来。”
  月亮升起,街上是蔽不住任何人的。歪嘴子专门寻找最阴暗的角落,提心吊胆地靠着墙根往前移动口他停停走走,心里边嘀咕,给自己的命运算卦,揣摸就要到来的政治形势。可是他越想越没底,越想越害怕,好象一会儿就被抓起来,就要被枪毙一样。快走到张金发那个新盖的门楼的时候,他已浑身都是粘糊糊的汗水。他喘喘气,稳稳神,刚要迈步,只听门扇“吱哑”一响。门楼里走出一个高个,手里提着一把小锯,象工作组的人;身后边跟着张金发。
  工作组的那个人对张金发说:“张村长,你快回去吃那半截饭吧。”
  张金发说:“不忙。你把锯使完了,可要给我送回来。这家人的家什娇嫩,除了我,别人真借不出来呢。”
  工作组的人说:“错不了,错不了,一会儿我把锨把安上,就送回来。”他说着,朝前走,几乎投怎么留神,就发现了墙根下边的人,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看一眼:“谁呀,怎么在这儿站着?〃 歪嘴子赶紧点头哈腰:“我,我。”
  张金发也跟过来,说:“这么晚,你不老实地在家里呆着,还瞎串什么?〃 
  歪嘴子慌乱地说:“我,我,这两天不合适,想找村长请个似,明天到天门看看病。”
  工作组的人不在意地对张金发说;“你忙你的事吧,我去修锨把了。”
  张金发见工作组的人走远了,就对歪嘴子发火:“你出门请假,就不能白天来呀?偏偏黑更半夜串,你是存心往我脸上抹狗屎是怎么着?〃 
  歪嘴子左右看看,一步跨到张金发的跟前,哆哆嗦嗦地小声说:“我不是来请假,是来告诉你一个事儿。刚才走的那个人,不是县农业科的,是公安局的… … ”
  张金发一楞:“你胡扯吧?〃 
  歪嘴子说.“没错,我挨押的时候,见过他,起山妈也碰上过好几回。”
  张金发听罢,沉默片刻,又自言自语.“公安局的?他们总不会跟我这村长隐瞒身份呀… … ”
  歪嘴子郑重地说:“金发,你可要小心。”
  张金发强打精神:“没什么。”
  “你估计估计,会不会为我的事呢?〃 
  “你只要老老实实地生产劳动,改造思想,就没事儿。我们共产党不会说话不算数!〃 
  “唉,你前途远大,我怕成了你的一块病,总让高大泉他们捅… … ”
  “别胡说八道,我心里有数,快点走吧!往后不许随便到我这儿来了,听见没有?〃 
  歪嘴子往回走的时候,心想:还不是大干的时机,咬牙忍耐下去吧。
  第二天,农民们照旧地欢乐,邓久宽接着籍棒子,黑牛还是追随高大泉赶着的大车后边跑。忙啊,忙啊,忙了收割忙打场,
  忙了打场又忙耕地、忙种麦。舒心的日月,对人们来说过得快极了。只有一件事情让人焦急.哪一天交公粮了问哪,等啊,盼呀,总不到这一天口
  土改后头一次征收农业税,上边要先做试点,搞出一个合理的章程才能普遍开花。另外,国家的仓库没有能够有计划,按分布情况修盖起来,也成了征收推迟的原因之一:粮食多了,总得有地方盛呀!
  已经到了阳历年底,村长张金发才召开了群众大会,宣布交公粮。
  新生的芳草地欢腾起来了,翻身的农民哪,越发兴奋起来了。家家户户都象办喜事那样,把粮食摊晒、扬簸,一遍又一遍,都要把最好的、最于净的粮食交给国家,都要抢头一份,有的人家为这个一夜没合眼。
  天没亮,邓久宽把装得满满的粮食口袋放在院子里,坐在一个木墩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候。他唯恐耳朵不好使,耽误事儿,故意把那只没有毛病的耳朵冲着大街上广播台的方向。这个每一根毫毛眼都是高兴的汉子,显得十分的庄严。晨光,象一只蘸着银白颜色的大笔,先画树梢,又画屋脊,接着从每一个人的跟前往远处画,越画越清亮,越画越远大… … 邓久宽的日子,多么象就要跳出一轮红日的东方天际呀!他今年已经头一次告别了缺粮断炊的穷光景。他盼着明年能闹个囤里有余,兜里有余。他望着晨光,抽着早烟,想着从参加第一个贫农会到眼下,这整整一年的时间,是怎样如同赶着大车攀登奇峰岭一样,一截一截地走过来的。他想起北京火车站的纷纷瑞雪,想起龙虎梁上的阵阵雷电,想起松柏坡的缕缕炊烟,也想起红枣村的飘散着香味的烧酒……他对这一切印象至深的生活的浪花,虽然还不能用十分明晰的思想堤坝把它们汇集成一条人江大河,却能感到有其同样的咆哮奔腾的力量。他,邓久宽,能够真切地感到、看到、认识到这股力量,就有了往前奔的信心。邓久宽一旦有了信心,那就是坚固的、热烈的,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关口和变化,他都不会动摇和减褪!
  郑索芝也从屋里往外跑,一边系着衣裳的钮扣,朝邓久宽喊:“还傻等着哪?快走哇!〃 
  邓久宽楞楞地问:“响喇叭了吗?〃 
  郑素芝笑了:“你又高兴得上火了?你听,你听 〃 邓久宽听见了。他听见朱铁汉喊叫“交公粮,,的声音在天空有力地回荡。他跳起身,扛起口袋就往外跑。
  郑素芝也赶快背起一条口袋。
  小黑牛被惊醒,从屋里跳出来,鞋也没顾上穿,端起一个小簸箕在后边追。他那两只又宽又厚的小脚掌,把那结了冰的冬天街道,拍打得“啪哒、啪哒”响。
  高台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墙上贴着花绿标语,门口悬挂着五星红旗。青年男女们都穿着新衣服,喊着,叫着,忙乱着。那些主事的成年人挤在账桌子跟前,看着姜波翻账本子。
  年轻的教师姜波是出席专署教育会议的模范教师,昨天才散会回村。他不休假日,帮着村里开展工作。他在学校里的教学成果,他在村子里的工作活动,博得了芳草地大多数群众的爱戴和尊敬。这种荣誉,又使他增加了对生活的热爱、对群众的感情,尤其进一步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发愤要珍惜每一点光阴,加速自己的进步。前几天,他专门到邓久宽家去了一趟,动员邓久宽把儿子黑牛送到学校念书;还提出,如果有难处的话,他可以给予特殊照顾,比如让黑牛半日上课,半日劳动,他晚上再来搞家庭输导。这件事情深深打动了邓家夫妻,他们正筹划让这个超过入学年龄的儿子入学。
  邓久宽老远就朝姜波笑着,急忙挤上前来,连声说:“老师,老师,快给我下账。”
  姜波对他说:“交公粮有手续。你得到秦文庆那儿看看该摊多少,再到朱铁汉那儿检查质量、过秤,从周丽平手里拿了收条,我才能落账。”
  邓久宽说:“老师,咱们就简便点吧,好让我交头一份。”站在一边的朱占奎笑嘻嘻地说:“久宽,你晚了一步,看看。”他说着,举起手里的那张粉纸、打着红印章的收据。
  邓久宽很惋惜地顺顺嘴,间朱占奎:“你怎么抢的?对啦,你家离这儿比我近好多,当然得先到。”
  朱占奎说.“别看我离着近,还抢了个第二份。”
  “头一份呢?〃 
  “头一份让刘祥给抢去了。”
  “他家比我还远一大截儿,怎么会这样快呢?〃 
  “人家先把粮食运到高台阶候着广播;声音一起,他就把秤钩子钩住他家的粮食口袋了· 一”
  朱占奎比比划划地说,周围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邓久宽也笑笑:“人家都说我越活越伶俐了,看来,还得使劲儿赶。行啊,抢个第兰名也不赖,头三名都算最先进的嘛!”他说着,挤到秦文庆跟前,“你再看看账,我多少。”
  秦文庆一看账说:“五十斤。”
  邓久宽白了秦文庆一眼说:“你呀,乐糊涂了?村长开预备会说,我明明是八十斤,怎么变成五十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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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文庆说.“八十斤是应交数,因为咱这儿是新区,刚土改,政府要减免一部分,你就剩下五十了。’; 
  邓久宽连忙说:“互助组闹个大丰收,不用免,按数交吧。”秦文庆摆手说:“这是政策,我可不能改动。”
  邓久宽挺认真地给秦文庆做工作:“我自愿多交嘛!爱国公粮,多交光荣,你不用怕担沉重,我自愿,我做主,你就快收吧。”背后的秦恺,手提着粮食口袋嘴儿,急着要往前挤,就接茬说.“瞧你这份罗嗦劲儿!谁不是交爱国公粮?你再磨蹭,我可要先交了。”
  邓久宽看秦恺一眼,怕又落成第四名,赶紧跑到朱铁汉跟前:“快约,快约户
  一秤一秤地约,一户一户地约,鼓鼓圆圆的盛公粮的口袋、麻包堆积在高台阶前边的空场子上。原计划三天收完的爱国公粮,不到一天就完成了。
  负责看守的吕春江高兴地对民兵队长朱铁汉说:“看样子,咱芳草地交公粮能够拿到全区头一份。”
  朱铁汉大手一摆,高声说:“不是能够,一定要拿头一份,连夜装车,起五更往天门送! 〃 
  三十七庆功酒
  头一份交上爱国公粮的大个子刘祥,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四十七年、一万七千多个日日夜夜,可是,象今天这样的光景,还是第一次。
  一家人围着饭桌子坐下吃饭。桌子上是丰富的。咸菜、豆茜、大葱,还有漆青碧绿的腌黄瓜。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桌子旁边有一个大盆子,盆子里盛着小米粥,高粱秸穿成的盖帘上摆着黄澄澄的棒子面的贴讲子。这一些也是他们自己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这样的菜饭,嚼咬着是多么香甜,咽下去是多么顺溜。
  刘祥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看女人,女人健壮了,看看春禧,春禧长高了;再看看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变胖了。他越吃越有味,不知不觉中肚子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他放下饭碗,站起身,走进屋里。
  他掏出火柴,划火点上油灯,一手拿着灯,一手挡着风。他把油灯高举,照照炕上立着的囤尖;他把油灯低放,照照地下摆着的面缸和口袋。墙上挂着的是棒子嘟噜,梁上搭着的是高粱穗子。让人感到满屋新粮香,满屋生光辉。过惯了盆里盛、罐里装的穷日子,什么时候见过屋里放着这么多的粮食呀!不要说吃和用,就是在这儿呆一呆,坐一坐,都是最幸福的享受。这个善良的人,每当处在这样欢乐的时刻,都要前思后想,喝水叨念着挖井人。他伸出手,轻轻地拍着粮食囤,暗自想:这样的好日子是从哪来的呢?是神仙送的?皇帝给的?还是坐在炕头上等来的呢?他摇摇头:都不是。他从小迷信过南海观音,也信过真龙天子,于是承认命好和运气到就可以福自天来。伟大的土地改革,清算了地主阶级的罪恶,使他初步地破除了迷信,为奔社会主义,他们艰苦创业,又使他进一步破除了迷信;当斗争的成果,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的时候,使他彻底地破除了迷信。从“两下天门镇”的情景到抚摸这满囤的新米新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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