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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潮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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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停住,看着他,突然的醒悟了过来。 
  “怎么!”她说:“你干什么要听我说这些?” 
  “说吧!”他鼓励的望着她:“等你说完了,你会觉得心里舒服得多!”她犹疑了几秒钟,终于笑了笑。 
  “我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好说了,都是些傻事!他走了,我哭得像个小娃娃,他叫我等他,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她喝干了杯里的酒,摊了摊手。“一直等!等到他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故事,是不?” 
  他悄悄的取走了酒瓶。 
  “吃点饭吧,”他说:“你喝了太多的酒。” 
  “我饱了!”她推开饭碗,注视着他。“你是个奇怪的人。” 
  “是吗?”他微笑的回视她。 
  “你使我说了太多的话!不过,奇怪!我现在倒不觉得那是件怎么了不得的事了!看开了,人生都没什么了不起,遇合、分开……就像碰到你,我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呢!” 
  他笑了。“暂时,还是糊涂一点吧!”他含蓄的说,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好吗?”付了帐,他们走出饭馆,迎面的冷风使她踉跄了一下,带着醉意,她不稳的迈着步子,凉凉的风扑在热热的面颊上,说不出来的舒适和飘飘然。他搀扶住她,担心的问: 
  “行吗?要不要叫一辆车?” 
  “不!”她阻止了他。“就这样走走吧!我喜欢在夜色里走,以前,我和他常常在夜色中漫步好几小时。” 
  他不说话,只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她斜倚在他宽宽的肩膀上,下意识的把手插进他的夹克口袋里。他们就这样依偎着向前走去,走过了大街,也走过了小巷。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一层静谧的、温馨的、朦胧如醉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散布开来。接着,细细的雨丝飘了起来,他说:“下雨了。”“唔。”她模糊的应了一声,更紧的倚偎着他,无意于结束这街头的漫步。“冷吗”他问。“不,不冷。”她说,心头微微掠过一阵震荡。冷吗?不,走在他身边,她从没有觉得过冷,从没有。 
  灯光慢慢的减少了,夜色已深。她头中昏昏沉沉,酒意仍然没有消除。高跟鞋清脆的敲击着路面,打破了几分夜的岑寂。用手环住了他的腰,鼻端轻嗅着他衣服上的男性的气息。她迷离的,喃喃的念: 
   
  “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 
  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 
  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念完了,她觉得面颊上痒痒的,爬满了泪。把头埋进了他的衣领里,不管是在大街上,她开始静静的哭泣。他揽住她,拍抚着她抽动的肩头,让她哭。她哭够了,抬起头来,诧异的仰视着他。“我像个傻瓜,是不是?”她说。 
  “你不是。”他摇头,深深的叹息。“那个人是个傻瓜,你的那个他!”她的眼珠转动着,逡巡的望着他。他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低低的说:“我不离开你,思薇。在我有生之年,我要照顾你,爱护你,使你远离悲哀和烦恼,给我机会吗?嗯?” 
  “为什么?”她愕然的说:“你并不了解我,而且,几乎不认识我。”“是吗?”他问:“你不觉得我们像认识了几个世纪了吗?或者,你还不太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深很深了。我知道你内心那感情的泉源多么丰沛,我知道你小脑袋里充满的诗情画意,我还知道你有个未被发掘的宝窟——你的思想。我将要发掘它!”她蹙紧了眉头,眼前这张男性的脸模模糊糊的晃动着,似曾相识!那眼睛,那神态……这是霈?还是另一个人?不!这不是霈,她知道。他比霈更多了一点什么,属于灵性一类的东西。低下头,她挽住他,重新向无人的街头走去。身边的男人默然不语,这也不像霈,霈常会絮絮叨叨的诉说一些未来的计划。走完了一条街,转进一条巷子,已到了她的家门口,他送她到门前,巷子里冷清清的没有一个行人,巷口的灯光幽幽暗暗的斜射着,昏茫的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回去吧!”他说,把她的头发拂到脑后,仔细的望着她的脸:“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别再胡思乱想,明天早上我在火车站等你,我们去乌来玩,好吗?” 
  她怔怔的望着他。“我还是十几年前去过乌来,一直就没有再去过,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她不语。他点点头。“反正我等你。”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进去吧,风很大,当心受凉。”她依然怔怔的望着他。 
  “想什么?”他问。“你。”她轻轻的说,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又停了好半天,才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个下午和晚上陪伴着我。”取出钥匙来,她把钥匙插进锁孔,再转头看看他,夜色里,他颀长的身子朦朦胧胧的,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她忘记了开门,心智恍惚迷离,这是谁?霈?她靠近他,用手攀住他的衣领,喃喃的问:“你从美国回来?” 
  “美国?”他一愣。“不错。” 
  “是的,是你。”她叹息,仰起头来,又重复了一句:“是你。”他俯下头,吻了她。她闭上眼睛,颤栗的、满足的叹息。然后,她张开眼帘,凝视他,神智慢慢恢复,她清醒了。 
  “我醉了。”她说,抚摩着自己的面颊。“这一吻对你并不公平,我以为你是霈。”他抬抬眉毛,又蹙蹙眉毛。 
  “有一天,我能完全代替他,倒也不错。”他说。 
  她摇摇头。“再见!明天别等我,我不会去。” 
  “是吗?”他盯着她。“算是一段偶然的遇合,好吗?”她说:“可以结束了。”开开大门,她跨了进去,深院内的花木迎接着她,雨止了,月亮又穿出了云层。关上大门,她把背靠在门上,静静的吸着花香。望望月色。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一阕词: 
   
  “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还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微醒, 
  深院月明人静。” 
   
  “过去了!”她想。“一段偶然的遇合。”和他是如此,和霈又何尝不是如此?一夜酣眠,早上,耀目的阳光在迎接着她。 
  起了床,慢慢的梳洗,今天有件什么事?乌来之游。不!荒谬!一个陌生的男人,自己竟和他逗留终日。但是,奇怪,昨夜竟然不再失眠。望着灿烂的阳光,血管中也流动着一些新的什么东西,有种古怪的动力,跃跃欲试的在体内翻腾。如此好的阳光,如此好的秋天,乌来,仍然有它的诱惑力。去吗?不去又做什么呢?蛰伏在家中凭吊过去?还是在街头瞎冲瞎撞?去看看也好,或者,那个男人根本不会到火车站去。 
  火车站一贯性的涌着人潮,播音器里在播报着车次时间。她刚跨进车站的大门,有个人影在她面前一站,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摊开的手掌中,两张去乌来的公路局汽车票正静静的躺着。她抬起头来,接触到他带笑的眼睛,和那温柔而鼓励的神情,温柔得像滴得出水来。 
  “你已经买好了票?”她诧异的问。 
  他点点头。“如果我不来呢?”“你不是来了吗?”他笑着说。 
  “可是——”她有些发愣。 
  “别‘可是’了!”他打断她:“走吧,等车去!”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向公路局车站,车子很快的来了。上了车,找了两个靠后面的位子坐下。他伸过手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对她微笑。她眩然的望着他,也莫名其妙的微笑了。“昨晚睡好了没有?”他低低的问。 
  “还——不错。”车子开了,她倚着车窗,凝视着窗外的景致,飞驰而逝的街道、房屋、树木、和田野。心底迷迷茫茫的,这是她吗?思薇?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她怎么会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接触得如此密切?微侧过头,她悄悄的从睫毛下打量他,他那对眼睛仍然带着笑,闪烁着智慧和深沉的光芒。这是个陌生人吗?她更加迷糊了,为什么她一点儿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朦朦胧胧的感到亲切和熟稔,仿佛这是个多年的知交似的。 
  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他们下了车。他带着个纸包,她问: 
  “那是什么?”“野餐。”沿着山间的小路,他们向瀑布走去,路边长了无数紫色的小草花,钟形的花瓣愉悦的迎着阳光。鸟声啁啾,而水声沛然。走过了一段山路,瀑布迎面而来,巨大的水声震耳的奔泻,飞湍激流,巨石嵯峨。他们手拉着手,仰视着那一泻如注的瀑布。“噢!人多么渺小!”她赞叹着。 
  “所以,”他接了口:“还值得为一些小事而烦恼吗?” 
  “你认为那是件小事?”她有些懊恼。 
  “当然!”他毫不考虑的说:“如果他重视你的眼泪,他不会背叛你,如果他不重视你的眼泪,你又何必为他浪费眼泪呢!”她深思的望着他,浅浅的几句话,却有着重重的分量。 
  “噢!你看!有一只水鸟呢!” 
  他忽然惊呼,真的,有只蓝颜色的水鸟,站在一块水中的岩石上,正张着翅膀,用尖尖的嘴修饰着自己的羽毛。蓝滟滟的羽毛,迎着太阳光,闪烁得像蓝宝石一般。 
  “哦!多么美!”她惊叹着,忘形的跨过一道激流,走到一块大岩石上,注视着那只水鸟。听到了人声,那只鸟也侧侧头,用一对好奇的眼睛望着她。她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膝,仰视蓝天如画,俯视激流洄荡,她突然觉得说不出来的欢快。他走过来,也坐在她的身边,用手捞起了她垂在肩上的长发,说: 
  “你猜你的头发像什么?” 
  “什么?”“瀑布!”她抬头看看瀑布,夸张的叹气: 
  “哦!已经那么白了吗?”她说。 
  他大笑。“噢!思薇,我无法想像你头发白了会是一副什么样子!你年轻得像颗小鹅卵石。” 
  “瀑布!小鹅卵石!”她打量着自己:“你这是新潮派的形容词吧?你学什么的?”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到现在,你才算对‘我’感到了兴趣!”他说。“在国内,我是念考古人类学系的!” 
  “考古人类学系?”她张大眼睛。“所以你考古出来了,头发像瀑布,年轻得像鹅卵石?”她笑了:“你在学校里一定分数坏透了!”“本来嘛,人类跟着时代,日新又新,只有感情的烦恼,亘古一样!”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思薇,你真美!” 
  “嗯?”她迷惑了。“是的,真美,美得像——”他望着溪水:“像一朵小水花。”她颦眉微笑。摇摇头,叹气。 
  “你的形容词真奇怪,奇怪得可爱。”她低低的说。“他从没有这样形容过我,瀑布,鹅卵石,和水花!”她把面颊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故事,你的家庭,以及你的一切!”他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吻了她。 
  “这一吻公平了没有?”他问。 
  “你使我变得可笑,”她愣愣的说:“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你,又发生这些事情,你——好像是被什么神灵派来的,为了——”“解救一个受了魔法,被困在桎梏中挣扎的小公主。”他接口说。接着,就跳了起来,拉住她的手,嚷着说:“来吧,思薇,我们走走,别谈这些沉闷而令人烦恼的事情!你看,那只鸟飞了!”真的,鸟飞了!蓝艳艳的翅膀盛满了金色的阳光,扑落了数不尽的欢愉和秋的气息。一泻如注的瀑布在高歌着,唤起了整个山谷的应和。思薇情不自禁的也跳了起来,跟着他跨过一块又一块的岩石。秋日的阳光美好而温暖,她开始感到浑身的毛孔都舒畅翕张。欢乐不知不觉的来临了,回旋包围在他们的左右。笑声很轻易的溜出了她的嘴唇,不受拘束的荡漾在秋日的阳光里。他开始唱一支歌,歌词是这样的: 
   
  “在秋日的微风下, 
  我们相遇, 
  像两片浮云,骤然的结成一体。 
  梦里的时光容易消逝, 
  我们在欢笑的岁月里, 
  不知道什么叫别离!……” 
   
  思薇忽然站定了,在全身的震动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是一支什么歌?她从没有听人唱过。但,那歌词是她熟悉的,那是她随笔写在给霈信中的几句话。愕然的呆立在那儿,她有两秒钟连思想都停顿了。接着,她张大嘴,喑哑的问: 
  “你,你是谁?”他走近她,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和煦的眼睛温柔的望着她,低低的说:“我渴望是你的霈!”“但是,你到底是谁?”她追问。 
  “说出来,就什么都不希奇了,”他说:“我刚刚从美国回来。你曾经听霈说过,他有一个在美国研究人类学的哥哥吗?” 
  “什么?你——”“是的,那是我。霈来到纽约,和我住在一起,他拿出所有你的资料给我看,你的信,你的诗,你的照片,和你的一切!说实话,我几乎立刻就爱上了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霈分享你的信的快乐,一直到霈搅上了那个华侨的女孩子……”“哦!”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喉咙里像梗了一个鸭蛋,一切的发展和现在急转直下的变化使她昏了头。喃喃的,她模糊不清的说:“原来你是他的哥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是的,思薇,我什么都知道。”他说,深深的盯着她,他有一对霈的眼睛!“当霈搅上了那个女孩子,我愤怒得要发疯,为了你,我和霈大打了一架,霈很懊丧,但他终于娶了那个女孩子。结婚的前夕,他对我说:‘思薇太好,是我没有福气,或者,你能代替我!’就这一句话,使我放弃了还差一年就可以拿到的硕士学位,束装回国。” 
  她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岩石凸出的一角,木立在那儿仿佛也变成了一块岩石。“很傻,是不是?”他笑笑。“我回国之后,立刻就到你家里去,我不敢直接拜访你,我知道霈一定会把他的事告诉你,于是,我在门外等着,希望有个较自然的机会能遇到你。我等了三天,第四天晚上,你出来了,穿着风衣,在大街小巷中闲荡,我跟踪在你的后面,我足足跟踪了三天,而不知道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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