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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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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上等兵叫了一声,对刘西雅露出快活的笑容,还敬了个礼。“您的哥哥吗?”他伸出一根黑指头,没有礼貌地朝沃洛佳那边点戳了一下。“他受伤了吗?”

“不,”刘西雅说,她的脸红起来。“他有病。”

“她会说德国话!”上等兵笑着扭脸对着那些仍旧板着脸站在穿堂里的兵士。“您要隐瞒您的哥哥是个红军或是游击队员吗?要瞒住他是个伤兵吗?这种事情我们总查得出的。”上等兵带笑说,他的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向刘西雅献媚。

“不,不,他是学生,才十七岁,他动过手术。”刘西雅激动地回答。

“别害怕,我们不会碰您的哥哥。”上等兵对刘西雅笑笑说,又对她敬了个礼,这才望了望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指给他看的房间。“很好!这扇门通哪里?”他问,但是不等她回答就打开了通厨房的门。“好极了!马上生起火来。你们有母鸡吗?……鸡蛋,鸡蛋!”他亲切地笑起来,露出一副蠢相。

真奇怪,这个上等兵的话,和在全部战争岁月中都可以从亲身经历过的人嘴里听到、从报纸的通讯里和漫画说明里读到的形容德国人的笑话的内容,竟是一模一样。而他说的确实就是这种话。

“弗里德里赫,给我们准备吃的。”他由兵士们簇拥着走进了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指给他的那个房间,整座房子里马上就充满了谈笑声。

“妈妈,你懂吗?他们要鸡蛋,要生炉子。”刘西雅轻声说。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仍旧站在穿堂里不吭声。

“你懂吗,妈妈?要不要我去拿劈柴?”

“我都懂。”母亲说,她的姿势不变,似乎有点过于镇静。

一个并不年轻的兵士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的下颚翘得厉害。一道伤疤从船形帽下面一直延伸到眉毛。

“你就是弗里德里赫吧?”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态度镇静地问道。

“弗里德里赫?我就是弗里德里赫。”兵士阴郁地说。

“来吧……你帮我去拿劈柴……鸡蛋我会拿给你的。”

“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

但是她向他打了个手势,就到门道里去。兵士跟着她。

“行啦,”沃洛佳并不望着刘西雅,说,“把门关上吧。”

刘西雅掩上了门,以为沃洛佳有话要对她说。

但是等她回到床前,他却闭目躺着,不作一声。这时候,门也不敲,那个上等兵就出现在门口。他打着赤膊,皮肤黧黑,满身汗毛,他一手拿着肥皂盒,肩上搭着毛巾。

“你们的洗脸盆在什么地方?”他问。

“我们没有洗脸盆,我们就在院子里用杯子互相浇水冲洗。”刘西雅说。

“多么野蛮!”上等兵脚上穿着发土红色的厚底皮鞋,叉开腿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望着刘西雅。“您叫什么名字?”

“刘德米拉。”

“什么?”

“刘德米拉。”

“不懂。刘……刘……”

“刘德米拉。”

“哦!鲁意莎!①”上等兵满意地叫起来。“您会说德国话,可是却用杯子洗脸,”他嫌恶地说。“很不好。”——

①原文为德语。

刘西雅没有作声。

“那么冬天呢?”上等兵叫道。“哈哈!……多么野蛮!那您至少要替我冲一下吧!”

刘西雅站起身来朝门口走,但是他仍旧叉开腿站在门口,露出满身的黑毛,一面嬉皮笑脸地、露骨地直盯着刘西雅。

她在他面前站住,低下头,脸红了起来。

“哈哈!……”上等兵又在那边站了一会,才让她过去。

他们走到台阶上。

沃洛佳能听懂他们的谈话,他闭目躺着,浑身都能感到强烈的心跳。如果他不生病,他可以代替刘西雅给德国人冲水。他因为意识到他和全家目前以及今后的屈辱处境而感到羞耻,他的心剧跳着,所以他闭上眼睛,免得流露出自己的心情。

他听见那批德国兵的沉重的、钉着钉子的皮鞋不断从穿堂到院子里走出走进。母亲在台阶上厉声说着什么,曳着鞋走进厨房,后来又来到台阶上。刘西雅悄悄地走进来,随手掩上房门,——母亲代替了她。

“沃洛佳!真可怕!”刘西雅很快地低声说,“四周的栅栏都拆光了。花坛全踩坏了,家家院子里都挤满了兵。他们脱下衬衫在抖虱子。就在我们的台阶前面,他们精赤条条的,用木桶里的冷水冲洗。我差点儿要呕出来。”

沃洛佳躺着,没有睁开眼睛,仍旧不作一声。

院子里的母鸡叫了起来。

“弗里德里赫在杀我们的鸡。”刘西雅说,她的声音里突然带着嘲笑。

上等兵经过穿堂走进房间,他打着响鼻,嘴巴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大概是一边走一边在用毛巾擦脸。接着,有好一会都可以听到他的响亮快活的声音,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的声音。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在回答他的话。过了一会,她抱着一卷铺盖进来,放在角落里。

厨房里在做菜,又是烤,又是煎,门虽然关着,煎东西的气味却钻了进来。他们的家成了一个过道,不断有人来来去去。从厨房里、院子里以及上等兵和兵士们住的房间里,都传来德语的谈话声和笑声。

刘西雅在语言方面很有才能。从学校毕业后,在战争的第一年里,她全年专学德语、法语和英语。她的志愿是进莫斯科的外语学院,希望将来做外事工作。现在她不由自主地听着这些兵士们的夹着粗话和说笑的谈话,而且听懂了不少。

“啊,我亲爱的朋友亚当!你好,亚当,你拿的是什么玩意儿?”

“乌克兰式的猪油。我想分点给你。”

“好极了!你有白兰地吗?没有?见它的鬼①,我们就来喝俄国伏特加吧!”

“听说,街那头有个老头家里有蜜。”

“我派小汉斯去。应当抓紧机会。鬼知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待久,前面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

“前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等着我们的是顿河和库班河,也许是伏尔加河。请你相信,那边不会比这里差。”

“在这里,我们至少活着!”

“妈的,这些该死的煤区!不是风就是尘土和烂泥,人人都像狼一样望着你。”

“有什么地方他们曾经友好地望过你?你凭什么以为,你是把幸福带给他们?哈哈!……”

有一个人走进穿堂,用沙哑的、女人般的嗓音说:

“希特勒万岁!②”

“呸,见鬼!这是彼得·芬庞!希特勒万岁!③……唉,该死④,我们还是头一次看见你穿这套黑衣服!来,让我们看看……伙伴们,来看啊,是彼得·芬庞!你想想,过了国境之后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①②③④原文为德语。

“人家会以为,你们是真的想念我呢。”那个女人般的嗓子嘲笑地回答。

“彼得·芬庞!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最好问我,到哪里去!上面命令我们到这个偏僻的鬼地方来。”

“你胸口挂的是什么?”

“我现在已经是分队长了。”

“哦!难怪你要发福了。党卫队里吃得一定比我们好。”

“不过他一定还是不脱衣服睡觉、不洗澡,我一闻那股味道就知道!”

“千万不要这样开玩笑,免得将来后悔。”那个女人嗓子沙哑地说。

“对不起,亲爱的彼得,谁叫我们是老朋友呢,对吗?如果玩笑都开不得,一个当兵的还有什么事可做呢!你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的?”

“我在找房子。”

“你在找房子?!你们一向总可以弄到最好的房子。”

“我们占用了一所医院,房子非常大。但是我需要一个住宅。”

“我们这里有七八个人。”

“我看到了……挤得像鲱鱼!①”

“是啊,现在你是高升了,不过希望你别忘了老朋友。趁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常来玩玩。”

那个嗓子像女人的人尖声回答了一句,大伙都笑起来。他踏着钉铁掌的皮鞋,咚咚地走了出去。

“这个彼得·芬庞是个怪人!”

“怪人?他搞了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做得对。”

“但是,你可看见过他单穿一件衬衫的时候吗?光着身子的时候就更甭提了。他是从来不洗澡的。”

“我疑心他身上生疥疮,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见。弗里德里赫,你快做好了吗?”

“我要月桂叶子。”弗里德里赫阴郁地说。

“你以为仗快打完了,所以事先要给自己编一顶胜利者的桂冠②吗?”——

①原文为德语。

②月桂叶子有香味,可作调味品。但月桂叶编成的桂冠是荣誉和胜利的象征,这里是取笑弗里德里赫的。

“完不了,因为我们是在跟全世界作战。”弗里德里赫阴郁地说。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坐在窗口,一只胳膊支在窗台上,在想心事。窗外是一大片浴着夕阳的空地。在空地远远的边缘上,斜对着他们的小房子,耸立着两所单幢的白色砖房:比较大的一幢是伏罗希洛夫学校,另一幢比较小,是儿童医院。学校和医院都已经疏散,房子空着。

“刘西雅,你看,这是什么?”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把额头紧贴着玻璃,突然说。

刘西雅连忙跑到窗前。在那两幢房子左面,有一条大路穿过空地。在这条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有一个很长的行列。起初刘西雅甚至不明白这是些什么人。一群男男女女,穿着医院的深色长衣,光着头,在大路上拖着腿走着;有的撑着拐杖勉强一拐一拐地走着,有的连自己的腿都不大能挪动,但还用担架抬着不知是病人还是伤员。一队戴白头巾、穿白罩衣的护士和穿普通服装的男女市民背着沉重的包袱走着。这些人是从窗口望不到的那一部城区,顺着大路走过来的。他们挤在儿童医院的大门口,有两个穿白衣的妇人试着要把大门打开。

“这是市立医院的病人!他们就这样被赶出来了。”刘西雅说,“你听见吗?你明白吗?”她转过脸来对着哥哥问道。

“我明白,我听到了,我马上就想到,那些病人怎么办?因为我在那边住过院。你要知道,那边还有伤员呢!”沃洛佳激动地说。

有好一会工夫,刘西雅和母亲看着病人搬家,又把她们所看到的情形轻声告诉沃洛佳,后来,德国兵的一阵乱哄哄的谈话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听声音,上等兵的房间里大概聚集了十个到十二个人。不过是这一批走了,又来了另外一批。他们是从晚上七点钟开始吃的,现在天已经全黑了,他们还在大吃大喝,厨房里还在煎什么。穿堂里,兵士的皮鞋声不断来回咚咚地响着。从上等兵的房间里传来了碰杯声、敬酒声和哄笑声。谈话时而热烈起来,时而沉寂下去,那是在上菜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带醉意,愈来愈放肆。

厨房里的热气和油烟味钻到房主人一家的房间里,房间里又闷又热,可是她们仍旧不敢开窗。天色已经很暗,但她们好像有默契似的,没有点灯。

七月的漆黑的夜幕已经下垂,可是她们仍旧坐着,不去铺床,不敢躺下。窗外的空地上已经什么都辨不清,只有空地右面长山岗的黑黝黝的岗顶和屹立在岗顶上的区执行委员会和“疯老爷”的房子,衬着背后比较明亮的天空,还依稀可辨。

上等兵的房间里唱起歌来。他们唱歌不像普通醉汉那样,而是像吃醉的德国人那样:唱的声音完全一样的低沉,而且紧张得可怕;他们拚命想唱得又低同时又响,他们的声音甚至嘶哑了。后来他们又碰杯喝酒,喝了再唱,唱了再吃,在他们吃的时候,才算安静了一会。

突然,一阵沉重的皮鞋声从门厅里传过来,到了房主人的房门口停下了,——走过来的人好像在门外倾听。

门外的人用指头在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打了一个不要开门的手势,假装她们已经睡了。接着,外面又敲了一下。几秒钟后,那人用拳头在门上使劲捶了一下,门开了,一个漆黑的脑袋伸了进来。

“有人吗?”上等兵用俄语问。“女主人!”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您要什么?”她轻声问。

“我和我的兵士们想请你们跟我们一块吃点东西……你和鲁意莎。稍微吃一点。”他解释道,“还有那个男孩子!……

你们也可以给他带一点东西来。稍微带一点。”

“我们吃过了,我们不想吃了。”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说。

“鲁意莎在哪里?”上等兵不懂她的话,他满身酒气,一边喘一边打着饱嗝问,“鲁意莎!我看见您了。”他咧着嘴笑笑说,“我和我的兵士们想请您跟我们一块吃一点东西。再喝一点酒,要是您不反对的话。”

“我哥哥不舒服,我不能离开他。”刘西雅说。

“你们大概是要收拾桌子吧?走,我去帮你们收拾,我们走吧。”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大胆地拉住上等兵的衣袖,跟他一起往穿堂去,随手把门带上。

厨房里、穿堂里和大摆筵席的房间里,到处都弥漫着青黄色的煤烟,熏得人流泪。圆形洋铁灯盏里发出的朦胧的黄光好像熔化在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这些灯盏里灌满白乎乎的东西,不知是硬脂还是别的类似硬脂的东西。厨房里的桌子上、窗台上、穿堂衣架的顶板上、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和上等兵一起走进去的挤满德国兵的房间里的桌上,到处都点着这种灯盏。

德国人把桌子搬到床边,大伙围桌而坐。他们紧挤着坐在床上、椅子上和凳子上,脸上有伤疤的、阴郁的弗里德里赫坐在平时劈柴的木砧上。桌上放着几瓶伏特加,桌上、桌下和窗台上还有许多空酒瓶。桌上杯盘狼藉,堆放羊骨头、鸡骨头、咬剩下的蔬菜和面包皮。

坐在那里的德国人都不穿制服,脏衬衫的领口敞着,一个个都满脸是汗,身上毛茸茸的,从手指到肘部都是油乎乎的。

“弗里德里赫!”上等兵喊叫起来。“你怎么坐着不动?你难道不知道应该怎样伺候漂亮姑娘的母亲!”他笑起来,笑得比没醉的时候更露骨、更高兴。周围的人也都笑起来。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感到他们是在笑她,她怀疑上等兵的话要比它实际的内容坏得多;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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