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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文集-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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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前,学习小组长就绷起面孔厉声宣布:下午两点半要去文化部看电影,不许迟到早退,不许请假。最后还着重通知:看完了要立即回机关开会批判——最后两个字是带着凶狠的眼神和语气说的。这显然既事先就表白了通知人的立场,也预示出这又将是一场殊死的斗争。

作为严重政治任务去看的电影,偏偏是充满江南秀丽风光的《早春二月》,一部极动人的文学片。然而人们可不是去欣赏;而是要在那小桥流水中间寻找万恶的修正主义。

命运真奇妙。那阵子,头上有“帽子”的日子反而好过些,因为所有的批判,首先需要表态的是革命群众。我细心倾听着他们一个个吃力地往那无辜的电影头上扔着泥巴,扣着修正主义帽子。其实,这倒也不难!那年月,凡是属于真善美的,都可能毫无例外地扣上那顶臭帽子。

革命群众扣完帽子,时间也差不多了,小组长宣布任务完成。于是,就散会大吉。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文革”就没那么文明了。不是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就是砸烂狗头,碎尸万段。“革命”和嗜血就成为同义语了。

斯文扫地

“文革”期间,机关脑体倒挂。平时的勤杂人员如今坐在办公室里给干部们派起工作了。年轻的去拉卷筒纸,老的则派些“轻”活。有个时期,我同范用和王子野烧锅炉。承他们二位照拂,往外推炉渣时,他们总抢着驾辕,让我在旁边推。后来又改派我同原社长许觉民扫大院子了。

那阵子,“牛鬼蛇神”一清早都要排队点名,然后自报身份,有报“胡风分子”的,我就报“右派”。古典部有位老党员,干了一辈子革命,什么过错也没犯过。他原本应报“修正主义分子”,可他报了声“老干部”,这下可惹出乱子了。那个个子高大的原司机班头儿——那时成了革委会主任,就当众左右开弓,脆脆地扇了那位瘦小的老干部十几个嘴巴,好不威风!

许觉民那时算是“走资派”,我呢,是“老右派”。每天,我们俩总是扛上扫把,准时来到收发室,那位好心肠的工友还偷偷给我们各斟一杯茶。强迫性的劳动就是积极不起来。我们总是聊一阵天才无精打采地抄起竹扫帚。许觉民边走边诙谐地说:

“走,斯文扫地去吧!”

我听了喝彩道:“这个词儿用得恰当,用得好!”

亡羊还可以补牢

人不一定犯了刑事罪才会尝到听候宣判的滋味。当那位放射科主任把我肾部的透视片交给主任大夫,大夫迎着灯光边看边摇头时,我心里可紧张了。我多么想知道自己躯体里出了什么差错啊,可又不敢问,只能屏息直愣愣地望着他的脸——特别是他的嘴,听他宣判。

好容易他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宽慰我说:“腹腔问题好像不大……”这时,他又皱起眉头指了指底片左下角一块毛栗般的阴影说:“你左肾可长了块结石,块头还真不小哩。”

透视和同位素扫描进一步证实了他的诊断:我的左肾确实有块鹿角形的结石,他估计至少已经有十年了。(这时,我记起在湖北咸宁干校喝了三年那带粪渣儿的湖水。)不过,他说正因为它块头大,掉不进尿道里去,所以他建议保守治疗,暂时不采取措施。

恰好这时(七九年夏)作协通知要我参加首次对美国的访问。我能去吗?几家医院的大夫都给我打了保票。这样,我就带着它登上了泛美航空公司的客机。四个多月跑了美国十几个城市,有时清闲,有时忙到凌晨。除了腰部偶尔作痛外,结石并没捣什么乱。

回国后,促使我下决心非去掉这块结石不可的理由,十分荒唐可笑。我当时想,既然那枝笔又还给了我,我就要上山下乡,好好干它一场。就像五○年领导说要我赴朝鲜管理战俘,我马上就去协和医院把阑尾割掉一样。我总希望身上没有包袱。

不幸,做了摘除结石手术,导致尿道不通,带了八个月的管子之后,终于还是把左肾摘除了。

接着,也许由于负担过重,这唯一的一只肾也只剩下常人的三分之一的功能。

于是,我到处找有关肾病的书看,并开始严格控制起饮食。十几年来,我就靠这三分之一的肾,居然还凑合著活下来了。

同样,当我满口好牙的时候,一直不知道爱惜,还同旁人比赛过咬杏核!如今,只剩了几颗,倒懂得爱惜起来。

所以我总是亡了羊才去补牢。

朋友,劝君还是羊未亡就先补牢,这是一个老人真诚的忠告。

出版奇迹

既然往日的文学不是“帝王将相”就是“才子佳人”,“文革”十年,出版业整个闲下来就是意料中事了。从编辑到出版,从校对到印刷,都关上门改打起派仗了。

忽然间,七十年代的一天,一项“特急任务”交下来了,说上头要看一部古典名著,而且要得急。

于是,全出版社立即响应号召,全力以赴,日以继夜地大干起来,要力争在出版速度上创个世界纪录。

任何行当一搁将近十年之久,肯定会生疏。同时,任何行当搁下将近十年之后,大多数从业人员也必定会感到技痒。如今任务下来,而且来自最高方面,这在当时是莫大的光荣,大家干起来,怎能不分外起劲!发稿、校对,一环一环都特别加了紧。

大家不但放弃午休,还加夜班。一方面是由于又摸起本行业务,毕竟比成天打派仗有意义;同时,大家也可以借此表一番对革命的忠诚。经过三个昼夜的齐心奋战,这三百多页的“特急任务”,居然提前二十四小时全部完成了。

书印成之后,由我们出版社革委会主任亲自送交有关领导转呈上头,接着就受到表扬。

于是,革委会立刻在临街的铁栏杆上挂起二十几尺的横幅红绸金字大标语:庆祝提前完成紧急任务而受到表扬!当天黄昏,革委会就组织了一次庆祝游行,并要求全体人员一律参加,不许请假。每人还发给一面三角彩旗,一路上边走边喊着口号。

后来才知道,原来突击出来的是:明代一部童子免阅的《笑话大全》!

文明标准

三九年寒假,初次由剑桥去伦敦度假,就预先按照报纸“招租栏”给伦敦一家长短期住客都接待的公寓去信,订了个房间。在利物浦车站下车后,为了妥当,我还又给那家公寓去了电话,回答说房间已经留下了。到了那家公寓门前:按铃,开门。可房东一看我是个黄种人,竟彬彬有礼地说:“对不住,那间房刚租出去啦!”

幸蒙朋友告知,罕姆斯苔德有位姓丘吉尔的老夫人开一公寓,专喜接待东方学生。她那里已经住了一位来自锡兰(今名斯里兰卡)的女提琴家,还有学政治的印度学生(后来成为新加坡的副总理兼外交部长),此外就是伦敦中国银行的副理胡明理。所以我没费什么事就也住进去了。

老太太对肤色虽没成见,但对房客们有个极合理的要求:必须穿着睡衣入寝。也许是怕房客把她的被褥睡脏了,可她却说这是文明不文明的标志。

我是在北京东北城角穷人家长大的,小时候干脆光着腚睡觉,成人后,也只穿条裤衩和背心,从不习惯穿什么睡衣。幸而她那座三层小楼里还住着几位东方同胞,在他们的提示下,我赶紧去买了一套。而夜里我还是照老样子睡。清早,把那套睡衣揉作一团,装作穿它睡过了。

就这样,在这位老夫人眼里,我也成了一个文明人。

多情的未亡人

也是七九年住在五月花公寓的事。

一天,写作中心来了一位短期访问者(就是仅住上一两天的),是位希腊作家。他的一部小说被拍成了电影,中心要放给大家看,这位原作者就跟着影片一道来了。由于同是来自文明古国,我就邀他共进晚餐,他也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

此人其实刚步入中年,可瘦削的脸上长满着棕色的络腮胡子。他握着我手的时候,连声说着:“孔夫子。”于是,出于礼貌我也报以:“苏格拉底。”接着,他又迸出“李白”两个字,我赶紧还了声“荷马”。

我知道的希腊诗人名字太有限,幸而他大概也把肚子里关于中国诗人的名单抖落得见了底。反正这番对口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足以使我们一见如故。

那天我还特别去当地的朝鲜铺子里买了点东方小吃。我们边吃边聊。饭后饮白兰地时,他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从上衣贴身处掏出一张照片。他颤巍巍地指了照片中的女人,呜咽着告诉我:“她——我的艾玛,我亲爱的妻子,丢下我,独自到另外那个世界去啦!”

他哭得那么惨,我一面安慰他,一面仿佛也有点怪这种艾玛太狠心。

我烧着咖啡,他继续在叙述他同艾玛的快活的日子。他满脸淌着泪水,捶着胸,直直地问我:“如今,她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竭力安慰他,真怕他会寻短见。他呢,就像个爱哭的老娃娃,越劝,他哭得越激动,双肩一耸一耸的。

我赶忙给他斟上杯酒,他一饮而尽。即便是娃娃,也有哭累了的时候,他又一次端详起文玛的照片。这回,我探过头仔细看了看:花丛里探出的确实是一张秀丽的脸。

这顿饭我一直在听他为艾玛所颂的挽歌。他抹着泪告诉我:她既活泼,又会理家。他捶着饭桌,诅咒夺去她美好生命的那场疾病。

他反复问我:“没有了艾玛,我还怎么活下去啊!”我只能又给他斟酒,并且劝他节哀,用作品来纪念她。

第二天下午,我照例去公寓对面那片灌木林里散步。打老远我就看到林中石凳上坐着一对男女。时而叽叽喳喳地交谈,时而还似在抱吻。

惟恐惊动了这对情侣,我就折入林间小道,可那男的声音听来好熟悉。

待我从树叶隙缝里一瞥,原来正是头晚在我房里抱头大哭、痛不欲生的那位希腊诗人。而同他一见如故的则仿佛是来自东欧的一位女诗人。

一九九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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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篱下

作者:萧乾

住姨家和住姥姥家有什么不同呢?姥姥死了,当然只好住姨家。环哥认为妈路上的嘱咐是多余的。他蹦着闹着,小耳朵就没听进那句辛酸话:“咱日子这下可苦了。你放规矩点儿就算心疼妈啦!”

妈和爸吵嘴,甚而动手,村儿里谁没听惯了。爸爸半年不在家,回来当然得吵一阵嘴的。吵了嘴后,环哥照例应享有一次随了妈到新鲜地方的旅行。一向总是去姥姥家。姥姥家离村儿十来里。总是镇上秃王的牲口驮去的。姥姥家龛上供着小小铜菩萨。那圆胖胖的馨,只要轻轻一弹,就有铮铮的响声——但姥姥活着的时候不准弹呢。可是,去年姥姥跟菩萨走了。不然,今天那白头发老太太又该扶了九连环拐杖迎出来了。

环哥的爸由那大地方回来的第二天就和妈吵了。吵着吵着啪嚓一声,一只粗碗向妈头上砸去。妈忙用胳膊搪开。妈的头发勒在爸的手里如一束胡麻,吧咭吧咭地批打起来。妈哭。环哥夹在中间跺着小脚鸭儿也哭。吓得卧在薯秧垛上的狗嗥嗥地叫了起来。还是村儿里的长工把爸搀了出去。妈就伏在土炕沿上,委曲地由喉咙里抽噎着,间或骂着:“没良心的男人。”

到黑,爸回来了。拿着一张托人写就的红帖子,逼妈画押。闹腾了一夜哪。天亮,环哥就由熟睡中被拖下炕来。一条褥套和一只柳条箱都系在秃王牲口的背上了。环哥记得快出房门时,爸挥着镰刀瞪着眼问他:“兔鬼子,跟她还是跟我?”环哥往妈怀里一扑,登时一个尖尖硬硬的指头就由脑后戳来:“给我滚,连老带小的。打官司我不在乎!反正你他妈的画押了。滚,滚你臭娘家的蛋。”

路上秃王问:“三嫂,公母俩又怎么啦!三哥在京里的事不挺有油水吗?”妈咽着泪水,任那松松软软的驴背把身子揉得前俯后仰地,默默无言。直到出了村儿,秃王才勒住缰绳问:“老太太是过去了,咱们这回该奔哪儿呢?”妈用干干的嘴唇说:“驮我到城里北门,投奔我妹妹家去吧。”

于是,过了张家庄的黍子地,环哥就看见高粱穗上露出一座破旧的城门楼。“上城里去哩!”环哥乐得直颤着身子。那畜生感到背上的担负起了变动,长长的耳朵即刻竖了起来。妈忙抱住环哥,咬着牙床说:“你个没心的烧猪!”

把带来的那份小行李安插在才腾出的一间厢房后,妈就开始呜咽着跟姨数落起来。姨口口声声地说:“离了倒好。可不能就这么离!”

这时,姨家表弟进来了。一个推了学士头,白嫩,腼腆,毫没有村野气的体面书生。两天来不息的呜咽声已把环哥的耳朵哭钝了。经过大人的引见后,环哥就跑去和体面的同伴亲呢起来。呶了呶嘴,趁那老姊妹密谈的时候,两个便溜了出去。

直到晚饭时分两个才转了来。四只泥污的手伸给两个愁苦着的母亲看。环哥笑嘻嘻地还直夸这里护城河的泥鳅大,讥笑着表弟多么胆子小呢,姨父早把眼睛瞪圆了,要打表弟。姨忙在那正颜厉色的男人臂上搪了一把,转过头来叫他们洗了手换好了衣服再来吃。

天不早了,环哥的小肚里噜噜噜地响了起来,他饿得恨不这时有一大柴锅冒蒸气的玉米给他啃,但姨家的锅杓是响在另一间叫作厨房的屋子里。摆在眼前的是盘碗碟筷,整齐地排在罩了白布的方桌上。当大人们正谦让上下座的当儿,环哥已爽快地把自己那小身躯安置在桌子方便的一角。冷不防妈把他拖了下来,恶狠狠地瞪他两眼。“妈变样儿了!”环哥心里奇怪着。

姨父嘴唇上有黑压压的那么两撇,怪不得人家说城里吃衙门饭的老爷们都留胡子呢。环哥听姨父用极客气、极有礼貌的样子劝妈放心,说:“地方有的是,都是一家人。”对这和善的男人,妈仿佛倒要哭了出来。环哥顾不得这许多,只用小手握住那红漆筷子,就把塞在喉咙间的米粒顺溜溜地滑进小肚囊里去。并不时地伸长胳膊,扯着小脖子,用筷子遥遥地捕捉一片颜色别致的菜。这时,和善的姨父把大大的一着挟进他碗里去,跟着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晚上,在姨给妈送来一件城里人穿的褂子走了后,妈气冲冲地指着环哥的鼻尖说:“给我丢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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