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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乡-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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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的日语打听的,总之,终于找到了生母。那以后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他们随身带的东西不多,我们用包袱皮包了给邮过去了,又过了两年他来扫墓时到我家坐坐,已有二十年没见了。是嘛,松男还挺健康,现在还住在大江呐!

后来我每过几年调一次工作,调到关西大阪,二、三年前退了休,用退职金盖了房又在下田住下了。战后电力不足,那会儿我所在的发电站全力运行。这时节,公司认为那么小的发电站没有用处了,那儿十几年前就成废墟了,我也没能去看看那些樱花树。阿霜上吊的柳树是不是依然枝叶茂盛也不清楚。

听他讲完,我又请太吉把阿霜墓的位置画了画,沿着昨天的小路去了墓地。按略图我找到了阿霜的墓,它在墓地中央稍高的地方,可以从那儿望见天草海滩。

这个墓很平凡,只刻着三田家之墓,怪不得一个人找不到呢。阿霜与她的一族人长眠于此。我把伞向旁边斜一点,绕到石碑后才在几行文字的最后找到“释妙乐·俗名三田霜,昭和二十一年九月十日寂,行年六十岁”这一条。

我在被秋雨濡湿的墓碑前合掌向着生前未能谋面的阿霜说起话来,我对她的感情与对阿崎婆的一样。——阿霜你带大的松男在大江过着和平的生活,你放心吧!你在北婆罗洲的朋友阿崎婆,她把我当她儿媳妇一样地疼爱,她生活虽然苦,可是身体还挺健康的,也请你祝福她吧。

三田家墓前供有两种野花——龙胆和另一种不知名的黄花,色彩十分鲜艳,好像刚刚插上一般。我看着野花,想起昨天那个女人说的话:“叫三田的那个女人,不知是不是阿霜的亲戚,她每三天来上一次坟。”心中对她家所存的恶感一下子就冰释了。

三田太吉家在阿霜死后再也没死过人,这样三田夫人阿繁每隔三天上一次坟献上的野花恐怕不一定是纪念早逝的父母,而是献给阿霜祈愿她冥福的。别人没强迫她,是她自愿给灵位献花的。从这种行为中我感到他们的一丝悔恨之情。当初三田家逼得阿霜自杀,经过二十多年,日本的物质生活大大丰富了,他们也开始反省过去的态度了吧。

我从墓地回到旅馆,付了帐,向主人道别,乘公共汽车沿下津深江川向上游进发。在原发电站车站下了车,因为我还想看看阿霜自己结束生命的地方。

汽车站附近只有一间小屋,没有人家。左侧是山,耸立着高高的断崖,右侧是下津深江川的低谷。从车站往河的下游方向看,可以在秋天枯黄的落叶树之间窥见瓦屋顶和电线杆,那一定是三田太古告诉我的发电站。我想找通向那里的路,但没有找到。

往下看,河滩地有一部分被开垦出来,稻穗已经黄了。我想总该有小路通向那里,就继续找。好容易在高高的杂草丛中找到了被掩盖起来的小路。雨已经停了,天空已很晴朗了,但是草叶上沾满了雨滴,走在这条小路上的我,毛衣、长裤都沾湿了。

总算到了稻田边上,我不得不放弃去发电站的打算。几十米以外的发电站的屋顶,隔江可遥遥相望,但我眼前的桥只剩下生了锈的桥桩,桥连影子都没有了。当初这桥一定也很结实,但发电站被人们抛弃之后就再没有人过河了,桥板也风吹雨打地朽掉了。如果河里水少的话,我还能蹚过河去,因为昨天下雨,河水变成了混浊的茶褐色,河水也相当深,我不得不打消过河的念头。

我站在水边望着树丛里隐约可见的发电站废弃的屋子,凝神望着那边枝叶繁密的树木,樱树倒有几棵,但找不见摇曳的垂柳。

虽然我没能用眼睛看见它,但在我的脑海里却出现了那棵高屋子不远的柳树。在距今二十多年前,一位老残的妓女在它的树枝上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如今除了经常去扫墓的三田家人还记得她以外,谁还会记得她呢?那件事已经仿佛相当遥远了。可是那天夜里她在柳树下是何种心绪呢?在山坡墓地碑文中我们读到她的戒名是释妙乐,长期在海外卖身的生活和自杀的结局,取妙乐这个名字是何等的与现实不符呀。

如果说,富美这个患梅毒而死的女人代表了一部分海外日本妓女的命运,那么在海外生活四十五年后回到日本不到一个月就自杀的阿霜不也是海外日本妓女人生归途的典型吗?

我只不过了解了富美、阿霜的生涯,窥得老年妓女们生活实态的一鳞半爪。天草虽是个小岛,这里的村村镇镇、家家户户又有多少个富美和阿霜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奔腾的下津深江川浊流前站了许久的我,终于回过神来决定回去,向河谷崖道进发,从秋草上不断流下冰凉的雨露湿透我全身,我感到它们就像是那天夜里阿霜流下的冰凉的眼泪。

巧遇——在妓院女老板的故乡

在大江高浜、下田巡游一周后,我回到阿崎婆的家蛰居了几天。虽说只外出三天,在陌生的土地见陌生的人后,回到阿崎婆这破屋,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安心。我暗暗地下决心不再访问任何人了。

可是,我将到手的照片给阿崎婆看,把拜访过的人讲给她听后,阿崎婆又讲了以前没说过的有关她们的逸事。所以,不知不觉地我又推翻了前几天下的决心。关于富美、阿霜、太郎造等与阿崎婆相关的重要人物的资料凑齐了集》十五卷,现存十卷,以鲁迅校本为善。参见“文学”、,虽然还不充分,但总算没问题了。最后留下的木下邦是否能找到照片,做同种程度的调查呢?木下邦病死在山打根是没问题的,阿崎婆提到的养女阿作和孙女岭生是不是活着呢?木下邦的故乡是天草下岛最北端的二江,隔着早崎海峡与岛原半岛距离最近。如果去那儿看看,说不定会有些收获。即使没线索,至少看看木下邦的家乡也好嘛。

这种愿望一天比一天迫切,数日后的一天我又外出旅行了。我早已忘记上次旅行回来时下的决心,向二江出发了。

我不想途经大江,于是从崎津乘公共汽车经过基督教传教时代天草学林所在地的一町田向本波市方向进发,途经下田温泉又北上到二江。由于对当地的公共汽车不大熟悉,我换错了车,到富冈已是黄昏了。

听说还有去二江的公共汽车,可是到那里肯定是夜里了,又不知要找的人在哪里,我决定在富同这数得着的观光地住一夜。在汽车站的礼品店我拜托店主告诉我比较老的旅馆,他介绍给我一家冈野屋旅馆,我偶然发现那里林芙美子在昭和二十五年住过,她把在那里的见闻写到《天草滩》这篇小说里,因此富冈建有林芙美子的文学碑。

在冈野旅馆住下,吃过晚饭后《天草滩》里提到过的盲女——女店主前来聊天,她说我现在住的这间屋是林芙美子住过的,还保持着原样,还絮絮叨叨地表达了给林芙美子建文学碑的苦心,断断续续地讲林芙美子来此地的旧事。等她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她拿出一本纪念册和砚台箱,她说凡来她旅馆住宿的人她都让留言,写什么,画什么都随便。

我不好推辞,只好拿起笔。反正旅店女主人看不见,我写了一句话,记得好像是“来到满是石块的天草岛,不由得想到这石块像是南洋姐的泪凝结成的”。她把纪念册收起来拿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来到我的房间给我续茶,问我:“您是研究南洋姐的学者吧!”可能她把那本纪念册拿到楼下,请人念了我写的题词。

我说我不懂什么研究不研究的,我亲戚中有这种人,所以我对这事很关心。然后我若无其事地问如果当地有这样的人我倒想见见,于是女店主一屁股坐下来又说了一阵子海外妓女的事儿,当她知道我第二天要到二江去找阿邦的亲属时就说:“我妹夫原来在二江小学教书,说过他教过的女孩子有去南洋的。后来他改行在富冈村公所观光科干活,尽挖掘一些老年间的追事奇闻,可能会知道阿邦,明早问问他吧!”她是如此地热情,这几年在东京我好久没遇见这种热心人了。我心里一高兴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她的妹夫已经来到旅馆等我了。

我感到很不安,早早地吃罢饭,跟着女店主介绍的佐野光雄老人向二江出发了。在二江佐野一下公共汽车就进了一家被褥商店,那里的老板曾是他的学生。经过多方询问,我们打听到了木炭铺的水上良太和渔民山口猪吉以前在北婆罗洲种过马尼拉麻。

我们赶紧去访问水上良太。我一提起木下邦的名字,他便说:“阿邦比亲生父母还关照我,我去山打根也是阿邦劝我去的,说那地方好。”脸上露出了非同一般的表情,像见了什么稀罕物件似的。我问他是否“阿邦有一个养女”,他表示记不起名字来了,我提醒他说:“她养女叫阿作,现在她住在哪里?”水上良太佩服地说:“你知道得可真多啊!”然后他说:“阿作二十年前就死了,她还有个女儿,但是不知现在在哪里。”我们接着访问了山口猪吉,他也讲不出更多的事。

佐野听了两个人的回答后,觉得得不到更好的消息会有损他这个带路人的信誉,就带我继续走访,又打听了两家去过南洋的人,但只能得到与前边几家差不多的消息。离开富同时是早晨八点,现在已是下午三点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阿崎婆曾说过,一般在南洋生活的日本人都愿意回日本,但阿邦却始终没这个打算。正因为如此。不打算死后在故乡造墓,早在生前在山打根就修建了自己的墓,她这种行为的原因是不是潜藏在故乡的村子里呢?如果想象一下的话,阿邦年轻时在二江村是不是有过改变她一生的事件,这件事也影响了她赴山打根后决定经营妓院?决定了她对妓女的态度与男老板不同?他们是那么苛刻薄情,而她则富于人情味。过去我曾想,如果访问二江村的话,或许能解开这个疑团——我内心是这么希冀的。可是不用说外来的我,连天草当地人的佐野尽全力询问,还是找不到阿邦亲属的下落,可能她的亲属没有人住在二江了。如果那样的话,正如我出门时所想的一样,看看阿邦的老家就不错了。

我把这想法告诉佐野,说我想回富冈了,佐野点了点头,说:“真遗憾,只能这么办了。”然后说在汽车没来之前,他想顺便去看一位老熟人,问我能否跟他一起去。我当然同意。为了抄近道,我们从海边沙滩上走,半路上遇见一个到海边倒垃圾的五十岁上下的主妇,她叫住了佐野:“您是老师吧?”

佐野一下子窘住了,注视了那妇女好半天,好像想起来她幼小时的样子,说:“你是当班长的公子吧?”那妇人高兴地说:“几十年了,老师您还记得我呀!”她好容易见到老师,邀请我们到她家喝口茶。佐野欣然接受了,我也随着去了。他们谈的话题全是佐野的学生,我一个也不认识,自然不感兴趣。

他们的交谈告一段落后,那女人问:“先生,您来二江干什么来啦?”佐野介绍了我的事,说我在找木下作和她女儿岭生,可是听说两人都死了,只好空手而归。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们迷惑不解地盯着她看,她更觉可笑了,边笑边说:“谁说阿作和岭生死了,阿作八十多岁了,身体硬朗着呢!岭生身体也挺好的。”

我一下子没有马上理解她的话,过了一会儿待我明白过来不禁浑身发热。找富美那会儿认为富美活着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却那么不好,这次正相反,那么多人都说阿作、岭生不在了,却又听说她们都活着。

佐野也像是不相信她的话,说:“问谁谁都说她们死了,无论你怎么说她们活着,我也不能马上相信。”他边说边瞧我,像是征求我同意似的。于是那女人又自信地笑了笑:“那我带你们去她家吧!阿作和岭生住的离这里很近,也就隔两条街。”。她穿上草鞋,给我们带路,一路走得飞快。

正像佐野先生的学生——那位主妇所言,木下阿作与她的女儿岭生均健在;她的家就在我们下车的公共汽车站附近,是个大农舍,这家人姓木村,是岭生的婆家,母亲阿作也跟着来这里生活。

在大门口的名牌上写着木村一郎的名字,佐野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呀,这是木村老师的家呀!”随着主妇的叫门声,从里边出来了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他一眼看见佐野就大声地说:“欢迎欢迎,少见啊!”一郎从前在中学长期担任社会课的老师,与佐野老师是旧知,退休后务农。

我的访问变成了佐野和木村的叙旧,一会儿啤酒就端上了桌,对我来说这种相会让我更安心。佐野向他家人介绍了我,我对一郎的夫人岭生说,我是山川崎的亲戚,阿崎婆本人晕车来不了,我只能替她来了。这么一说,她就把住在另一处的阿作请过来了。

阿作只是腰有些弯,连拐杖都不用,一个人走过来的。她个头矮小,人也干练。岭生介绍说她已经八十六岁,几个月前耳朵忽然不好使了,其它都还好。她向我问候,遣词用句都很恰如其分,显得十分有教养,我感到她是一个小心谨慎、十分懂礼貌的人。

啊,这个老太太就是阿作吗?这个人的母亲就是在南洋善待妓女的木下邦,虽说是养女,她也是这个人世上木下邦的唯一亲人了。除了这位八十六岁的老妪外,世上再没有人了解木下邦的生平和为人了。我曾一度死了心,认为再也遇不见她了,然而却相逢了。对于佐野先生等引我们相见的天草人,我怀着无限感激的心情。

我想从阿作那里把阿邦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在一旁与佐野聊天的一郎是天草的知识分子,阿作本人也有一定教养,不好直截了当地问阿邦开妓院的事。于是,我对这一点问得很委婉,只是请阿作谈谈木下邦的生平。我把她谈的归纳如下。在读这段回忆文字之前,想提醒读者注意的是,阿作对阿邦在山打根经营的八号馆绝对不使用妓院这个称呼,而始终把它叫作“咖啡屋”。

听到阿崎这名字好让我怀念她啊!她对我母亲照顾得可真周到啊,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啦。你来我家看我,真谢谢啦。我早就想有朝一日当面道谢,你这一来,了却了我一桩心事。从前听我母亲说她老家是崎津的,但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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