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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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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她回答。
“至于另一方面,这爱情——”他把手一摆,好像要把很讨厌的东西扔掉一样,“那是不足道的,微不足道。比如我今天晚上喝不喝白葡萄酒,有什么关系吗?这无关紧要,完全无关紧要。而这爱,这爱情,这亲吻,也是如此。有或没有,今天,明天或永远没有,都是一样,无所谓的,就像喝不喝白葡萄酒一样。”
他说完奇怪地垂下头,表示出一种绝望的否定。古迪兰在很认真地盯着他,她脸色苍白。
突然,她伸过手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的确是这样。”她热烈地赞同道,“对我来说也是如此,理解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惊恐地抬起头,躲躲闪闪地看着她,接着,他有些不太高兴地点点头。她放开了他的手,他没有丝毫反应。他仍默默无语地坐着。
“你知道吗?”他忽然抬起头,用阴沉的目光看着她,露出自信和未卜先知的神色,“你的命运将会和我的命运连结在一起,一直到——”他扮了个鬼脸,不说下去了。
“直到什么时候?”她问,连嘴唇都发白了。她对这种不祥的预言极为敏感。可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杰拉德直到夜幕降临时才从户外滑雪归来,他没有在四点钟赶回来和她一起喝午茶。户外的积雪正适合于滑雪。他自己一个人,套着滑雪板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滑了很长的路。他爬到山上,越过山隘的峰顶,可以眺望五英里之遥。他看见山隘脊背上的玛莉安荷特旅店半埋在雪里。还能看见远处深谷的对面是一片昏暗的松林,可以从那条路回家。但是一想到家,他就感到恶心,浑身颤抖。从那儿滑下去,可以到达山隘下面那条古老的帝国大道。不过,为什么要到大路上去呢?一想到要回到这个现实世界中,他就浑身不舒服。他渴望永远呆在雪山上,就如刚才那样,独自一个人在高高的山上如飞一般地滑雪,掠过白雪点缀的黑色岩石。那是多么开心啊!
但是他感到心中有一种像冰一样的东西在冻结,身上那坚持了很多天的奇特的忍耐力和单纯的气质正在慢慢地消失。他将再次遭受那可怕的激情的折磨。
于是,他极不情愿地滑下山来,滑到山头之间空谷上的房子面前。他浑身都是白雪,滑兴未尽。他看到了房子里灯光昏暗,便停下来,希望自己不必进屋去和这些人见面,不必听到那些吵闹的声音,感觉人群当中那种混杂味。他感到很孤独,似乎心脏周围是一片真空,或是被冰凌团团围住。
就在那时他看到了古迪兰,心中猛地愣了一下。她显得气质不凡,雍容华贵。此刻她正冲着那个德国人在笑。他的心中蓦地产生了想杀死她的欲望。他想,把她杀死能获得多么绝妙的肉欲满足啊!整个晚上,他一直心不在焉,总在想着积雪和激情。但是他心中时刻转着这个念头:掐死她,从她身上掐出每一颗生命的火星,直到她不能动弹,软软的,松松地在他的双手中软肉一般地躺着,完全死了。这是多么大的肉欲满足啊!这样,他就可终于占有她,而且永远地占有她。那是多么美满,多么富于肉感的结局呀!
古迪兰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像平时一样平静而温和。他那种亲切的样子反而让她产生了厌恶之感。
她来到他的房间,他已脱掉外衣。她没有注意到他正用好奇而兴奋、满是仇恨的目光望着她。她站在门边,手背在身后。
“杰拉德,我一直在考虑,”冷漠中带着无礼,“我不回英格兰了。”
“哦?”他问,“那你去哪儿?”
她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她自有自己的道理,而且打算照自己既定的思路加以陈述。
“我看不出回去有什么意义。”她接着说,“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她停下听他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心中默想:“结束,是吗?我想是这样的,不过还没有结束。不要忘记,还没有结束。一定要有一种结局,一种最终的解决措施。”
他就这样暗暗自语,但是,他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过去的都已过去了。”她接着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希望你也不要后悔。”
她等他开口。
“哦,我不后悔。”他顺着她说。
“那太好了。”她说,“那太好了,我们都毫不后悔了,是应该这样。”
“是应该这样。”他茫然若失地说。
她停顿了一下,整理思路。
“我们的尝试失败了,”她说,“不过,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再试试。”
他的心中隐约地又冒上了怒火。她似乎在有意激他、气他。她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
“什么样的尝试?”他问。
“恋爱的尝试。”她感到有点难以启齿,但似乎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我们之间的恋爱尝试是一场失败吗?”他大声问道。
他内心中自言自语地说:“我必须马上杀了她。现在只有一件事我需要做,那就是杀了她。”一种一定要把她置于死地的欲望完全占领了他的整个心灵,而她却毫无感觉。
“不是吗?”她反问道,“你认为是成功的吗?”
这个无礼的问题所包含的侮辱又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胀了起来。
“我们的关系总还有成功的地方吧。”“他答道,“它本来也许会成功的。”
但是,在他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停了停,甚至在他讲这句话之前,他都不清楚他要讲什么。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成功的。
“不,”她回答,“你不会爱。”
“你呢?”他问。
她的那双圆圆的黑眼睛好像两个幽幽的月亮在看着他。
“我不能爱你。”她毫无掩饰地说。
他只觉得脑海里闪过一道炫目的光芒,浑身震颤,不由得心头火起。他的意识移到双腕和双手上。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欲望,那就是要杀她而无法自制的欲望。他的手攥得紧紧地,只有当手在她的脖子上合拢的时候,他才会满足。
没等他的身子冲上去,她的脸上有一种顿时醒悟的狡猾表情,一眨眼她已经跑到了门外,接着一口气跑回屋子,把门反锁起来。她害怕,但又自信。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悬崖的边缘上摇摇欲坠,却又奇怪地相信自己能够站稳脚跟。她知道她的聪明智慧会战胜他的。
她站在房间里,激动而兴奋地颤抖着,她可以凭借自己清醒、聪明的头脑,最终可以战胜他。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她现在明白,只要一不注意,就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上。想到这里,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紧张而又兴奋的病态的情绪,就像一个人面临着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危险,可是不肯往下看,也不承认害怕。
“后天我就要离开这儿。”她自言自语道。
她只是不想让杰拉德认为她是害怕他,认为因为她怕他才逃走了。从根本上说,她并不怕他。她知道避开他的暴力行动是为了自己。不过,她甚至都不害怕他的人身侵犯。她想要向他证明这一点。她要向他证明,不管他是什么人,她都不害怕。只要证明了这一点,她就可以永远地离他而去。可是同时她也明白他们俩之间的斗争虽然是很可怕的,但并没有什么决定意义。她想树立自信心,不管遇上多少恐怖,也决不害怕,决不屈服。他不能够吓倒她,也不能够控制她,更不能够对她使用任何权利。她将坚持这一点,直到经过行动的证明。一旦证明了,她就永远摆脱了他。
可是,前她还没有向他或者向自己证明这一点,所以她仍然依附于他,不能摆脱他而独立生活。她在床上坐着,身上裹着被子,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无休无止地思考着,却好像什么思路都没有。
“他似乎并非真心爱我,”她对自己说,“他不爱我。他希望他所遇到的每个女人都爱上他,他甚至并不知道他在这么做。他故意地不去搭理女人,这只是个小小的伎俩,其实他心里老是在算计着她们。他的大男子主义使我感到厌烦透顶,再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了。说真的,这些男人自以为是地不可救药了,可笑——这些神气的家伙们。
“他们都一个样。瞧瞧伯基吧,他们只是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别的一无所长。真的,他们只是由于孤陋寡闻,才变得如此自高自大。
“至于勒尔克,他的内心却比杰拉德要充实千百倍。杰拉德只能像老驴拉磨,一直拉下去。然而,磨盘下面再也没有玉米,磨子转呀转的,里面却早已空空如也——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相信同样的事,干着同样的活儿。噢,我的天啊,就这样下去的话,石头也要给磨得不耐烦的。
“我不崇拜勒尔克,但他至少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他不会死死地坚持着自己男性的自负。唉,上帝,我一想到杰拉德,他的工作——那些在贝尔多弗的办公室,还有那些煤矿——就感到恶心。我和那些有什么关系!——他还自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女人的情人呢!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在德累斯顿,至少我可以把所有这一切都抛于脑后,可以找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去做。比如赏心悦目地观看音乐舞蹈表演,观看德国歌剧和话剧,去感觉一下德国艺术家的生活,想必也会十分开心。还有勒尔克,他的确是个艺术家,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物。最主要的是,我可以避开所有这一切,这些不断重复的丑恶的粗俗行动和言辞。
“肖特兰茨!天呀!想想看要住在那儿将是怎样的情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
“不,我简直不敢想像,太让人受不了了。”
想到这儿,她惊恐万状,实在不敢再往下想。
她想到了日子一天接一天,这样如此机械地永远地交替下去。她不禁地心怦怦直跳,心中感到十分忧虑。这嘀嗒而过的时间,这指针的嚓嚓行走,这一小时又一小时,日复一日的周而复始,犹如可怕的锁链——啊,天啊!这所有都是那么可怕,而且叫人无路可逃,无路可走。
她几乎在祈求杰拉德在她身边,把她从那可怕的想法当中拯救出去。咳,她孤独地躺在那儿,面对那可怕的时钟,听着它那没有休止的滴答声,真是在备受煎熬。整个一生,整个生命,都化成了这嘀嗒、嘀嗒、嘀嗒的声响,然后是钟点的敲击声;接着又是响个不停的嘀嗒声,指针无休止地在嚓嚓转行。
杰拉德救不了她。他自己、他的身体、他的动作、他的生命——也是一样地在滴答作响,同样在顺着钟面作着移动,做着可怕的机械运动。他的亲吻、他的拥抱又算得了什么?
啊,为什么没有人给她温暖?为什么没有人拥她入怀?给她以休息,让她美美地、彻底地恢复健康的安宁呢?啊,为什么没有人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平平安安地睡上一觉?她是那么渴望能在别人怀中甜甜酣睡。她总是在没有人保护她的情况下睡觉,今后也摆脱不了这种景况。哦,她怎么能够忍受住这无尽的重负,这种永久的负荷呢。
杰拉德!他能把她搂在怀中,保护着她睡觉吗?哈,他自己还得由人哄着入睡呢——可怜的杰拉德,他需要从她身上获得了满足和休息,也许这就是他老是纠缠她的原因,就像饥肠辘辘的婴儿哭着要吃奶一样;也许这就是他对她怀有不可遏止的欲念和激情的秘密所在——他需要她哄他入睡,给他安抚。怎么会这样!难道她是他的母亲吗?她的情人竟是一个夜夜需要看护的奶娃娃?她瞧不起他,一点儿也瞧不起他,她硬了硬心肠。
此时,杰拉德坐在自己的房间中看书。古迪兰走了以后,他的欲望受到了阻碍,呆呆地在床边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意识到应该上床睡觉。他感到很冷,一会儿,就在黑暗中躺下了。
但是,黑暗,重重的黑暗扑面而来,吓得他魂不附体,使他无法忍受。于是,他起来把灯点上,他坐了一会儿,直视着前方,愣愣地。他根本没想过古迪兰,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想,一片空白。
然后,他突然起身下楼去找书。每每当他不能够入睡的时候,他对黑夜的来临总感到惊慌害怕。面对着失眠的夜晚,在恐怖中守更,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于是他静坐在床上看书,像一尊石雕,一看就是几小时。他的脑子敏捷地阅读着,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理解。他就这样毫无意识地僵持着,读了一个通宵。最后,他厌倦了,对自己的一切都感到恶心,于是便倒头睡了两个小时。
起床后他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古迪兰几乎没有跟他说话。只是在喝咖啡的时候对他说:
“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们一起出发,到因斯布鲁克再分开好吧?这样面子上要好看些。”他要求她。
“也许吧。”她说。
她呷着咖啡说“也许”时,她的吸气声令他觉得很恶心,他马上站起身走了。
他为明天的行程做了安排,然后准备出发去滑一天的雪。他告诉维尔特,他可能到玛丽亚山上,也可到下面的村子去。
对古迪兰来说,这一天像春天一样充满着希望。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摆脱束缚了。一股新的生命的泉水在她的身上升腾。她慢慢打点着行装,浏览一本本的书,把每一件衣服都试穿一下,在镜子中看着自己的模样,忙得不亦乐乎。她感到重新获得了新的生命,乐得像孩子一样,她那温柔而丰满的身体,那愉快的神情,让每个人都认为她魅力十足,楚楚动人。然而,在这笑容下面,却隐藏着可怕的死亡。
下午她要和勒尔克一起出去。她对明天仍感到茫然,或许这才是生活的乐趣。明天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她甚至会和杰拉德回英格兰。而白雪皑皑的今天则是通向一切未知可能性的五彩斑斓的开端。各种可能性——那正是令她神魂颠倒的魅力所在。未来全都是可能性——只有死亡是必然的,除了死亡,什么都只是一种可能。
她并不想让每一件事都成为现实。她忽然有一种希望,希望在明天的行程中由于某种始所未料的事件或行动,突然进入一个崭新的轨道。因此,虽然她想和勒尔克一起最后去一趟雪地,但她并不很想认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勒尔克也并不是个很严肃的人。他戴着棕色的丝绒帽,脑袋像栗子一样圆鼓鼓的。他那棕色的鹅绒帽边在他的耳朵上忽闪着,一缕稀稀的黑头发很顽皮地在他那又圆又黑的淘气的眼睛上飘拂。五官短小的脸上发光透明的棕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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