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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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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曼尼伸出手,盯着对方的眼睛。她清楚地感觉到欧秀拉是她最危险的情敌。但很奇怪,这却使她兴奋不已。她准备离开了,她可以把一个女人落在后面的时候,这使她总感到一种力量、一种优越感。再说,她还可以把这个男人带走,虽然刚才的谈话让她满怀憎恨。
伯基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现在本该他说再见了,他却又开始讲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他说,“真正的肉欲,和那种邪恶的精神放纵之间有着天壤之别。我们只有忘却自我,陷入无知之中,放弃你的意志,你才会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肉欲。你必须先学会忘却自我,才会得到自我。”
“但人们又太自负了——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都很自负,只能用虚假的方式来实现自我。我们宁死也不愿放弃那渺小、伪善和固执的理智。
屋子里一片沉寂。两个女人情绪敌对。而他听上去好像在会议上演讲。赫曼尼根本不理睬他,不自在地站在那儿,反感地耸了耸肩。
欧秀拉似乎在偷偷看他,但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在清瘦和苍白的外表下,深藏着一种奇异的美。他那异乎寻常的神秘深沉的声音像另一个世界在传达另一种声音。他眉毛和下腭的曲线变幻多端,漂亮、优雅的曲线展示着生命本身强有力的美。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有一种富有和自由的感觉。
“但,我们拥有肉欲,只是没有服从它,是吧?”她转向他问道,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发出了金铃般的笑声,像是在挑战。他的眉间眼里,立刻闪现出神奇的、毫无拘束、令人心动的笑意。虽然他的嘴巴还紧闭着。
“不,”他说,“还不够,我们太自负了。”
“但这并不是自负的问题。”她大声说。
“是的,不是别的。”
她显然是迷惑了。
“你不认为人们对他们的肉欲最自负吗?”她问。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肉欲——只有感觉——这是另一码事。他们总能够意识到他们自己,有那么自负,不想解放自己,与其让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宁愿……”
“你不想喝点茶吗?”赫曼尼对欧秀拉说,“你已经工作了一整天了——”
伯基的话戛然而止。他绷起脸,说了声再见,好像没注意到她似的。一种愤怒和烦恼攫住了欧秀拉。
他们走了,欧秀拉站在那儿久久地望着窗外。然后她关上灯,坐在了椅子上,失魂落魄。少顷,她失声哭泣起来,辛酸地抽泣,这是伤心,还是高兴,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第四章 跳水者
一个星期过去了。周六,天下起了细细的毛毛雨,时下时停。在雨停的间隙,古迪兰和欧秀拉出来散步,朝威利湖边走去。天色空濛,小鸟在嫩绿的枝头上鸣唱,大地万物都在复苏生长,四周扑来细腻、柔和而润滑的晨雾,让两位姑娘心旷神怡。路边黑刺李绽开了湿漉漉的白花瓣儿,琥珀色的小果在鲜花丛中微微地闪着光。雾中那紫色的树枝显得黯淡,高高的树篱也像幽灵似的熠熠生辉,走近了才看得清。这个早晨,充满了新生。
两姐妹来到威利湖边,湖上一派迷蒙,与远处湿漉空濛的树木草地融成一片。路边的甲虫叫声十分悦耳,令人心动。小鸟在树上对唱着,湖水神秘地汩汩流淌着,这一切汇成了迷人的一幕。
两位姑娘飘然而至。眼前,靠近路的湖边,一棵核桃树下掩映着一座爬满青苔的泊船处,一只小船泊在那儿,在灰白的水中如影般荡漾着。夏天即将到来,到处都是浓荫。
忽然,从泊船处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动作极快地穿过那个旧码头,一跃而起,人影在空中划了道白色弧线,水面上飞溅起一团浪花,接着舒缓的涟漪中钻出一个游泳者。他正向微波粼粼的湖心游去。他竟钻入了这纯洁透明的天然水域中。
古迪兰站在石墙旁边看着。
“我真羡慕他呀。”她用一种满怀渴望地低音说。
“哦,”欧秀拉打了个冷颤说,“好冷!”
“是冷,但在这儿游泳多棒呀!”姐妹俩站着,看着游泳者向着远处湿蒙空旷的湖面游去。他的身体随着他击水的动作,上下交替,两只手在薄雾和轮廓模糊的树丛中划着弧线。
“你不希望那就是你吗?”古迪兰看着欧秀拉问。
“我希望。”欧秀拉说,“不过不能肯定,这天水太凉了。”
“是啊,”古迪兰不情愿地说。她依然入迷地看着湖心游动的人。他游了一段距离便翻身仰泳,从水面上看到了站在墙边的两位姑娘。随着他身体微微起伏,她们可以看见了他红润的脸,也感觉到他也正在看她们。
“是杰拉德·克瑞奇。”欧秀拉说。
“我知道。”古迪兰回答。
她伫立着,凝视他的脸在水上起伏,盯着他稳健地游着。他边游边看她们,他为自己深深地感到自豪,他感觉自己处在优越的位置上,自己拥有一个世界。他可以我行我素,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他喜爱自己那强有力的击水动作,喜爱冰冷的水猛烈撞击他的四肢将他浮起。他可以看到湖边上的姑娘们在看他,这真让他高兴。于是他在水中举起手臂向她们打招呼。
“他在挥动胳膊呢。”欧秀拉说。
“是啊。”古迪兰回答道。她们仍然看着他。他又一次挥舞着手臂,表示看到了她们。
“他像雾中人一样。”欧秀拉笑道。古迪兰没有吱声,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湖水。
杰拉德忽然转过身,用侧泳的姿势迅速地游开了。他现在是自己一个人,独在水的中央,好似拥有整个水面。在这个没有限制的天地中,他快乐于自己的与世隔绝。他幸福地舒展双腿,舒展全身,没有束缚、没有牵挂,惟有这个水的世界中的自己。
古迪兰对他羡慕得感到心痛。尽管这种与世隔绝的状况和对水的世界的占有只是短暂的时间,她也是那样的向往。她站在公路上,就感觉到自己像被打入了地狱!
“天啊,做个男人该多好啊!”她叫道。
“什么?”欧秀拉惊讶地问道。
“自由自在、为所欲为!”古迪兰大声说,兴奋得脸色红润。“如果你是男人的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就不会有女人所遇到的那些数不清的麻烦和障碍。”
欧秀拉不明白在古迪兰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竟说出这些话来。她无法理解。
“你想做什么?”她问。
“没什么。”古迪兰赶紧大声表示反对。“只是假设而已。假设我要在这水中游泳吧,可这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现在脱了衣服跳入水里,这是不可能的事。可这却是多么不合理啊,简直阻碍了我的生活。”
激动和愤慨使她满脸通红。这让欧秀拉觉得不知所措。
俩姐妹继续在路上走着,她们在肖特兰兹下面的树林中穿过。她们抬头看去,那座狭长低矮的房子在潮润的清晨里显得黯淡而有魅力。有几棵雪松树就斜斜地掩映在它的窗前。古迪兰似乎在认真地琢磨着这幅图景。
“你不觉得它很迷人吗?欧秀拉。”古迪兰问。
“非常吸引人。”欧秀拉说,“幽静迷人极了。”
“有很有风格,而且也有年代了。”
“什么年代?”
“是18世纪。确切地说,多萝茜·华兹华斯①和简·奥斯汀的年代!不是吗?”
①朵拉茜·华滋华斯(1771—1855),女批评家,威廉·华滋华斯的妹妹。
欧秀拉笑了。
“难道不是吗?”古迪兰说。
“可能吧。不过我觉得克里奇家的人跟那个时期不般配。我知道克瑞奇正在建一个电厂,为了给房屋照明。他正在进行最时髦的改造。”
古迪兰迅速地耸了耸肩。
“当然,”她说,“那是不可避免的。”
“绝对的。”欧秀拉笑道。“他总是一下子就做了几代人的事。人们因此都恨他。他总是强拎着别人的脖领子,牵着他们走。等他把一切能改进的都改进好,没有什么其它事可做了的时候,他就会活不下去了。当然,无论如何,他应该这么做。”
“当然,他应该这样。”古迪兰说,“说实在的,我还没见过一个男人像他这样有干劲。可惜的是他的干劲花哪儿了,结果又怎样呢?”
“噢,我知道,”欧秀拉说,“花在最先进的机器上去了。”
“就是。”古迪兰说。
“你知道他杀死了他的弟弟吗?”欧秀拉问。
“杀死他弟弟?”古迪兰叫道,好像难以置信。
“你还不知道吗?哦,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他和弟弟一起玩一支枪,他让弟弟看着子弹上了膛的枪管,他开枪了,结果他弟弟的头被打开了花。多么可怕,是吧?”
“多可怕啊!”古迪兰喊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哦,是啊,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欧秀拉说,“这是我知道的最可怕的故事。”
“不过,他并不知道枪里上了子弹,是吧?”
“是啊,那是一支在马厩里放了很久的老枪了。没人会想到枪会走火,更没人想象得到枪里还有子弹。这件事还是发生了,真是可怕。”
“可怕极了。”古迪兰叫道,“小时候发生的事,却要让人内疚一辈子。想想这事儿,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然后,这种灾难就莫名其妙地降临了——真是祸从天降。欧秀拉,这太可怕了!哦!这让我所无法承受。要是谋杀倒可以理解的,因为在它的背后有一定的动机。但这种事发生在某个人身上——”
“说不定在它背后也有一种藏在潜意识里的动机。”欧秀拉说,“这虽出于无意,但其中或许隐藏着一种原始的杀人欲望,你说呢?”
“欲望?”古迪兰以冷冷、生硬的口气说,“我觉得这连玩杀人游戏都算不上。我猜想是一个男孩对另一个男孩说,‘你看着枪管,我来扣扳机,看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这纯属偶然事故。”
“不,”欧秀拉说,“我是不会去扣扳机的,即使是枪中没有子弹,更不必说是还有人在往枪管里看了。凭直觉人们就不会去做的。——也不可能这么做。”
古迪兰沉默了一会儿,但心里十分不服气。
“当然,”她冷冷地说,“如果是个女人,并且已经成年,她的直觉会阻止她这么做。但这和两个小男孩在一起玩耍并不相同。”
她的声音冷漠而有些恼怒。
“是一样的。”欧秀拉坚持说。这时,她们听到一个女子在远处高喊:
“哦,该死!”她们走上前去,看到劳拉·克瑞奇和赫曼尼·罗迪斯正在篱笆那边的田地里。劳拉·克瑞奇正在努力想从门里出来。欧秀拉赶快上前帮她拉开了门。
“太感谢了。”劳拉说,满脸通红得象个悍妇,困惑地说,“门的铰链有问题。”
“是的,”欧秀拉说,“而且门也很沉。”
“你们好啊!”赫曼尼一边从田地里出来,一边唱歌似的打招呼,“天儿真好,你们来散步吗?是啊,这些嫩绿的叶子真是太美了——美极了!早上好——早上好,你们会来看我吗?十分感激——下星期,好,再见,再——见。”
古迪兰和欧秀拉站着,看她缓缓点头,缓缓地向她们挥手道别。她的微笑奇怪而做作。她那高大的身躯、古怪的样子,以及滑到眉际的浓密的头发,看着让人害怕。于是,姐妹俩就像卑贱的下属被人打发走了一样离开了,四个女人就此分手。
她们走出一段后,欧秀拉红着脸说:
“我觉得她太没礼貌了。”
“谁?赫曼尼·罗迪斯吗?”古迪兰问,“为什么?”
“她待人的态度毫无礼貌。”
“怎么了,欧秀拉,她哪里傲慢无礼了?”古迪兰平淡地说。
“她的全部举止——哼,她待人的态度简直让人难以忍受,纯粹是欺负人。一个傲慢无礼的女人,‘你们会来看我’,好像我们巴不得抢得这份恩赐似的。”
“我不明白,欧秀拉,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古迪兰有些恼怒地说道,“人们都知道这些女人都是傲慢无礼的——这些从贵族的繁文缛节下逃离出来的自由女性。”
“可这完全没有必要了,庸俗!”欧秀拉嚷道。
“不,我并没有看出来。即使我发现了这一点,那么她对我而言也是微不足道的。我可不能让她对我傲慢无礼!”
“你觉得她喜欢你吗?”欧秀拉问。
“嗯,不,我可不这么认为。”
“那她为什么让你去布雷多利做客?”
古迪兰微微耸了耸肩。
“毕竟她也觉得我们不是普通人。”古迪兰说。“无论如何,她并不傻。而且,我宁愿去和那些我不喜欢的女人交往,也不愿意和哪些保守平庸的女人来往。从某些方面讲,赫曼尼·罗迪斯是敢于冒险的。”
欧秀拉对她的话回味了一会儿。
“我对此很怀疑。”她回答道,“其实她根本没有冒什么险。我认为她竟能请我们这些教员去作客,这点倒值得我们敬佩。但她这样做并不是什么冒险的做法。”
“太对了。”古迪兰说,“想想看,很多女人都不敢这么做。她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自己的地位,我想。实际上,如果我们在她的位置上,我们也会这么做。”
“不,”欧秀拉说,“不,那会让我感到厌烦。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去做她那种游戏,那太有失身份了。”
两姐妹就像一把剪刀,把碰到的每件事都剪得粉碎;或者像一把刀子和一块磨石,一个把另一个磨得锋利。
“当然,”欧秀拉突然大声说,“如果我们去访问她,那是她的福分。你是这样美丽绝伦,比她任何时候都漂亮千百倍,而且据我看,你穿得也比她漂亮好多倍。她看起来毫无新鲜感、不自然,像一朵要凋谢的花朵,那么老气横秋。而且,我们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得多 
。”
“一点不错。”古迪兰说。
“这是明摆的事实。”欧秀拉说。
“当然是。”古迪兰说,“不过,真正的优雅应该是绝对普通、绝对平凡的,就像街上的一个行人,那样你才是人类的一个真正的杰作。当然,并非真的变成大街上的一个行人,而是艺术创造中的人。”
“没错,”欧秀拉说。
“是的,欧秀拉,没有人能够超脱凡尘。”
古迪兰涨红了脸,并为自己的聪明见解而感到激动。
“趾高气扬,”欧秀拉说,“人人都想趾高气扬地,就像一只天鹅站在鹅群里。”
“没错,”古迪兰大声说,“鹤立鸡群。”
“可他们都在忙着扮演丑小鸭的角色,”欧秀拉嘲笑着说,“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一只谦卑、可怜的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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