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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人间-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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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曰——

(本报专访)在大同中学操场的一角,有一座用竹子和成矮矮的房子,里面蜷曲着一位三十四岁的河南籍妇人,一位四十七岁的山东汉子,和五个十岁以下的孩子——那是由爸爸、妈妈、儿女们组成的一大家人家。然而,这个家庭,却因为吃饭的人多,赚钱的人少,生活失去了平衡,整天笼罩在一团穷困的烟雾中,一天、一月、一年,夜以继日地在跟贫困和疾病相斗,一直悲苦地挣扎残喘在饥饿的领域里。不过,他们却渴望着有一天,能够爬出那种坎坷的漩涡!

这个喘息在逆境中的家,男主人叫李桂林,在大同中学当校役,每月薪金三百一十元新台币,另外还有五十四斤大米;女主人名胡乃英,在家里长病和生孩子。说她长病,一点不过分,因为十年以来,没有一天,她不在病魔的缠绕下活着;说她生孩子,那她可真会生呢!平均不足一年零四个月,便生下一个,称得上是一位多产的妈妈。且看她的生产记录——

一九五四年,生下了长女玉凤。

一九五六年,生下了长子玉山。

一九五八年,生下了次女玉华。

一九五九年,生下了三女玉琴。

一九六一年,生下了次子玉水。

一九六二年,生下了四女玉莲。

一九六三年,生下了三子玉海。

一九六四年,生下了五女玉某。

说也奇怪,这些小宝贝,一个长得比一个乖,看起来聪慧、伶俐、活泼、美丽得像一群从天国里来的小天使。然而他们却由于爸妈的穷困,因而享受不到家庭的甜美和爸妈的慈爱。像三女玉琴,次子玉水,以及还没有取名便被人抱走了的五女,均先后为了家庭的贫困,送给别人,使那三个小宝宝,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便饱尝着失去亲情的痛苦了。

那三个无辜的孩子,和这个被穷困所威胁的家庭,便是由于中国‘多子,多孙,多福寿’的观念,造成的惨淡局面。

“多子多孙”的观念,也许在某一时代的农业社会中是适合的,但在台湾,这样人口密集的地区,又是在一个半工业化的社会里,一个经济薄弱的小家庭,如无止境地添人进口,确是生活上的一大威胁。

“你们怎么不节育呢?”记者问。

“……”那时被生孩子、养孩子和教育孩子折磨得枯萎干枯的夫妇,茫然不知所对。

然而,他们终于从痛苦中摸索到解脱的办法了。女主人胡乃英微喟着说:“在我们生最后一个孩子时,请医生给‘扎’了。”(扎住输卵管)“可是,”这位多产的妈妈又解释说:“虽然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但目前我们五个孩子,还是没法过活呀!”

她的丈夫李桂林也有气无力地说:“我每月领的五十四斤大米,根本填不满一家七口的肚子;为了怕孩子们饿肚子,在冬天大家胃口好的时候,要每月添四十斤,夏天大家胃口较差,也需要补充三十斤才能活下去。”

这位被生活鞭子抽打得一脸茫然之情的爸爸,沉痛地回味着说,过去二十多年的黄金岁月,都贡献给社会国家了。一九六零年因病转业后,因自己目不识丁,在社会上找不到一份足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最后把他们的一个女儿卖给人收养时,对方曾给了他们三千元钱,于是他们先买了一个面摊子,晚上在通化街口卖面点。做了不久,却被流氓用刀子杀伤了他的太太,那个用自己骨肉换来的面摊子,也被砸了个稀烂,另外,他们还加添了一点钱,买了一部流动三轮车,但哪晓得踏了不到两个月,关节炎症复发,无法再继续了。

这时不幸的夫妇,际遇坎坷,用女儿换的面摊被流氓砸烂,而三轮车又歇业,那段生活,几陷入绝境。就是这个时候,幸而在大同中学谋到每月三百一十元和五十四斤大米的这份工作,否则,那可真的要被饿死了。

目前,他们一家七口所赖以栖身的那幢用竹子扎成的小巴巴房子,还是台湾疗养院一位好心的吴太太,和一两位好朋友分别送钱、送竹子,帮他们撑起来的,要不,他们一家大小七口,可能连略避风雨的窠都没有呢。

“我们太感谢那些帮忙我们的好心人了。”胡乃英用激动的口吻说:“我们一家大小能够活到今天,全是他们的给予。”

由于他们生活困窘,长期营养失调,他们的大女儿玉凤患着贫血病,三子玉海因为食物不洁,脸上、四肢,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子,据医生说,那是食物中毒,但因为没有钱诊治,竟一任它蔓延……

然而,胡乃英这位多产的妈妈呢,也患了大肠和输卵管连结在一起的毛病,但她为了养活五个孩子,却渴望能得到一份端茶、扫地的工作。

她啜泣着:“如果有人帮我找一份工友职业,我的五个孩子便可以养活了;因为,再穷,我们也决不会再送给人家了,将来我们老了,要靠孩子们养活我们两口子呢!”

然崦,世态炎凉的今天,谁肯为这位多产的妈妈,年仅三十四岁的小妇人一伸温情的援手呢?是的,在台北市长春路一六七号,那幢潮湿灰暗的小房子里,蜷曲着的五个孩子,和那对被儿女债折磨得褪却了生命色彩的夫妇,确是社会上慈善人士济助的对象。他们热切地渴望着,眼巴巴地期待着你伟大同情的手。

以上是报道全文,当初柏杨先生拜托记者老爷访之写之,内里有一窃窃盼望,愿该文刊出后会有软心肠朋友,为这对可怜的父母和可怜的孩子们,捐出一点钱,集腋成裘,只要能凑够两千元,就可以使做母亲的能够开刀,也可以使孩子们获得医治。可是刊出该文迄今,一再向报馆打听,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可能是读者老爷把这条消息忽略啦,也可能大家看到比这还要惨的事多矣,因而无动于衷,不过不管怎么吧,柏杨先生暨老妻柏杨夫人,谨在这里再向读者老爷哀告,援助她一点吧,千儿八百不算多,十元八元不算少,直接寄给她送给她也可(台北市长春路一六七号),或交由柏杨先生转也可;现款不方便,邮票也可;没有邮票,衣服也可;没有新衣服,旧衣服也可;没有旧衣服,孩子们看的图书和玩具也可——在你阁下看起来不足道的慈心,在她和孩子都受恩无量。

胡乃英女士想找工作,我想她工作有问题,盖五个孩子——最小的刚会爬——放到家里,不发生惨剧几希。所以还是请求读者老爷援助,先让她迈过第一关再说。在这里,我特别泣恳廖维藩先生、王梦云先生、汤如炎先生,呜呼,这个家庭虽然不是看了各位大人的高论而身体力行的,但其行为却和各位的高论暗相吻合。无论如何,三位应该也捐助她一些,太多啦我出不了口,我想一个人赠她一万元,以示嘉慰,而励来兹,总不能假装不知道吧。

胡乃英女士

关于节育问题,现在应告一结束矣。我们当初谈的不过只是恶补,忽然发现“猛生为恶补之母”,一时勒不住马缰,拐个弯研究研究,想不到惹得有识之徒和非禽先生,全体哗然,有的明火执仗,有的暗放冷箭,有的来信骂三代而掀底,再不结束,势必要糟。有些朋友来信,灌米汤曰:“阁下无惧无畏,真伟大呀。”说我无惧无畏的人应该输一块钱,盖我写稿时虽晕晕陶陶,自命不凡,可是等到稿刚出笼,立刻就怕得要死,有时半夜惊醒,尿都能吓出来。另一些朋友来信摆个圈套教我跳曰:“阁下不是最喜欢发表读者的信乎,你若公正正直,把我的信也发表一下呀。”说我公正正直的人也应该输一块钱:盖一,有些信一发表准坐牢;二,有些信全属不关主题的私人隐私;三,写匿名信化名信的朋友,好像一个影子,没有人愿跟影子较量;四,“倚梦闲话”不是丁凤夫人信箱,天天解答,难道教老板踢我的屁股乎?

不过,仍忍不住介绍一信,是一位影子朋友从基隆寄给《自立晚报》编辑部的,他不具名的原因是:“怕编辑把它交给柏杨,而由他在报上赐教,我们只不过是些不识大字的乡下佬。”

该不识大字的乡下佬先生曰:“我们所深遗憾的,柏杨‘倚梦闲话’栏,最使我们感到刺眼的,我们读者的忍耐有一个限度,当有朝一日超过限度时,那也就是跟贵报绝缘期到了。我们并不是以此为要挟,而只是建议希望贵报对‘倚梦闲话’的存留,能加以考虑。”

这是一个典型的“黑信”,不具名,不谈事实,不允许当事人申辩。呜呼,如果再不结束为人要从蒙童起立志成圣贤,故名。注本颇多,流传亦广,以,恐怕还会有更厉害的“见血封喉”家伙祭出来,那就更后悔来不及矣。现在求求各路正人君子,我已经知道厉害啦,嘴巴闹得像被天主的面包塞住,请不要再下手啦。

最后,柏杨先生特向下列各位先生磕头道谢,谢谢给那位苦命而多产的母亲胡乃英女士的捐款,如果不是各位伸出援手,她恐怕要再卖孩子,甚至身葬沟壑。芳名如下:台北市罗斯福路吴太太三百元。三重市大同路六十巷六十七号无名氏一百元;台北市开封街一段三十七恒祥五金公司张世慨先生五十元。黄正、黄矣、黄羽、黄京四位小朋友一百二十三元;衣服一大包,其中裙子二条、香港衫五件、衬衫二件、长裤三条、背心一件、手帕一条。高雄市临海一路十五之一无名氏一百元。蔡友先生一百元。无名氏二千元,衣服一大包。台东县县长黄顺兴先生一百元。台北市克难街十一巷十九弄二十一号朱伯鸣先生二十元。嘉义刘厝里八九三之一号秦洪先生八十元。台湾大学医学院无名氏五十元。萧小姐二十元。陈治涛先生一百元。台北市中山北路一段一二一巷二十三号张得国先生一百元。台北县石牌荣民总医院王鸣山先生一百元。台北永和镇文化街及人小学陈文建、陈文玳、陈文琪三位小朋友共三百元。台北市基隆路一段一零一巷十弄一号王盛涛先生二十元。台中市周耀文先生十元。

总共三千六百七十三元,而胡乃英女士说两千元便够用矣。全部捐款,已拜托《自立晚报》转交,她已转到马偕医院医治,现在正在吃药打针。医生说,可能不经开刀,即可痊愈。兹隆重问一声非禽兽先生,如胡乃英女士者,尊意如何?认为她仍应该继续猛生乎,抑可以节育了乎?我们不要求别的,仅只就此一件事,给我们一个答复就行啦。不过有一点要声明的,胡乃英女士这场悲剧中,非禽兽集团好像没有拿一文钱——当然不是他们心狠手辣,恐怕是相信天主一定会往她头上掉第六个孩子的面包吧。

柏杨先生之所以写“倚梦闲话”,不过是为了点稿费,老实一点说,不过是为了几文钱。最高级的志愿只是想吃好一点,穿好一点相对称。语出张载《正蒙》:“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友之,则,老妻暨孙女上街,打扮得整整齐齐一点,如此而已,别无其他大志——既不想享大名,也不想当烈士;既不想匡正世道,也不想趁水和泥;既不会越窗报案,也不会专门疼人;既不愿当有识之徒,也不愿作人面兽心;既不拉下裤子撒赖,也不板着尊脸吃冷猪肉。

我说这些,是请求各位活圣人千万不要把我当作活靶子。不高兴时,骂一句“干他娘”,也不消痰化气啦,千万不要小题大作,开原子炮的开原子炮,飞帽子的飞帽子,明火执仗的明火执仗,暗下毒手的暗下毒手,难道不怕别人笑你跟糟老头一般见识,有失身份乎?两年之前《梁山伯祝英台》影片上演时,我上尊写曰:“半票观众”,结果啥玩艺都招了来,最后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几乎卷了铺盖。当时就发下宏愿,以后绝对一面倒,捧潮派说太阳是方的,我也就说太阳是方的。可是日久生顽,遇到了节育和三角恋爱,老病复发,结果比上次还要严重。半票问题不过冒犯了捧角朋友的智慧,这一次简直冒犯了固道德和阴谋亡国灭种,活圣人纷纷出动,柏杨先生遂满身都是窟窿。

其实我只不过谈谈新观念,对以崭新姿态出现的崭新社会问题,分析分析。李森先生的三角案中,一位读者老爷来信大怒曰:“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你明明站在李森先生那一边!”好像一个人一定要先确定站在哪一边,才算合乎风俗习惯。如此讨论问题,岂不成了打群架哉?凡不一面倒的岂不也就统统成了反调分子哉?这还是正正派派的,其他各种奇门遁甲的法宝,就更不必细表。柏扬夫人常提醒我,老头皮要紧;老头皮当然要紧,但一逢卖假药的,就把老头皮忘啦,这种记性,真是该死。夫杂文似乎比议员的质询有时候更要触及到现实,还要触及到有些人的伤疤——他卖药卖得正在起劲,你嚷嚷他的药是假的,他怎么不说你是下流的东西兼禽兽乎?他怎么不打你的小报告,教封你的笔,捉你的人乎?好在柏杨先生天赋异禀,虽然一面吓得撒尿,一面也褥告上帝,请他阁下派遣六甲六丁,谒者功曹,暗暗保佑,把那些巨炮冷箭,用手一拨,使它射到天主正往下界掉的面包上,就一切太平矣,阿门。

“仁之方”

看汤如炎先生的文章,真得有点道行,还是老话一句,看了半天,仍不知道他阁下到底说的是啥。盖汤先生的文法有点古,修辞也有点雅,所以猛一看很难看得懂,而仔细看还不如猛一看。不过有一件事倒是非常新鲜的,那就是他对文言文的表意能力,深为怀疑,所以在紧要关头,怕人越看越糊涂,就用白话文夹而译之:“此物奚宜至哉”译曰:“这家伙何以会瞎来呢?”“于禽兽又何难焉”,译曰:“对于禽兽一样的家伙责备又有啥用?”有识之徒一向是反对白话文的,看情形还是白话文好。

汤先生文中说三月二十四日《自立晚报》误用“汤如炎要阉人”,我心里颇为疑惑,疑惑不定之余,找了一份该报,前后瞧之,原来《自立晚报》并没有“误用”,而是柏杨先生“误用”,汤公之话如果改为“三月二十四日,《自立晚报》上柏杨误用‘汤如炎阉人’”,就符合事实矣。依汤公说法,乍看起来,该文岂不好像是该报社论乎?我想汤先生可能是正义之怒太多,怒昏了尊头,才有如此杰作,如果倒转过来,我说汤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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