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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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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娘娘指路,令某早归。”女娘道:“不妨!家间正是五伯诸侯的姻眷,衙内又

是宰相之子,门户正相当。奴家见爹爹议亲,东来不就,西来不成,不想姻缘却

在此处相会!”衙内听得说,愈加心慌,却不敢抗违,则应得喏。一杯两盏,酒

至数巡。衙内告娘娘:“指一条路,教某归去。”女娘道:“不妨,左右明日教

爹爹送衙内归。”衙内道:“‘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自古‘瓜田不纳履,李

下不整冠’,深恐得罪于尊前。”女娘道:“不妨!纵然不做夫妇,也待明日送

衙内回去。”

衙内似梦如醉之间,则听得外面人语马嘶。青衣报道:“将军来了。”女娘

道:“爹爹来了,请衙内少等则个。”女娘轻移莲步,向前去了。衙内道:“这

里有甚将军?”捏手捏脚,尾着他到一壁厢,转过一个閤儿里去,听得有人在里

面声唤。衙内去黑处把舌尖舐开纸窗一望时,吓得浑身冷汗,动弹不得,道:

“我这性命休了!走了一夜,却走在这个人家里。”当时衙内窗眼里,看见閤儿

里两行都摆列朱红椅子,主位上坐一个一丈来长短骷髅,却便是日间一弹子打的。

且看他如何说?那女孩儿见爹爹叫了万福,问道:“爹爹没甚事?”骷髅道:

“孩儿,你不来看我这个!我日间出去,见一只雪白鹞子,我见他奇异,捉将来

架在手里。被一个人在山脚下打我一弹子,正打在我眼里,好疼!我便问山神土

地时,却是崔丞相儿子崔衙内。我若捉得这厮,将来背剪缚在将军柱上,劈腹取

心,左手把酒来,右手把着他心肝;吃一杯酒,嚼一块心肝,以报冤仇……”说

犹未了,只见一个人从屏风背转将出来,不是别人,却是早来村酒店里的酒保。

将军道:“班犬,你听得说也不曾!”班犬道:“才见说,却不叵耐,崔衙内早

起来店中向我买酒吃,不知却打了将军的眼!”女孩儿道:“告爹爹,他也想是

误打了爹爹,望爹爹饶恕他。”班犬道:“妹妹莫怪我多口!崔衙内适来共妹妹

在草堂饮酒。”女孩儿:“告爹爹,崔郎与奴饮酒,他是五百年前姻眷。看孩儿

面,且饶恕他则个!”将军便只管焦躁,女孩儿只管劝。

衙内在窗子外听得,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草堂,开了院门,

跳上马,摔一鞭,那马四只蹄一似翻盏撒钹,道不得个慌不择路,连夜胡乱走到

天色渐晓,离了定山。衙内道:“惭愧!”正说之间,林子里抢出十馀个人来,

大喊一声,把衙内簇住。衙内道:“我好苦!出得龙潭,又入虎穴!”仔细看时,

却是随从人等。衙内道:“我吃你们一惊!”众人问衙内:“一夜从那里去来?

今日若不见衙内,我们都打没头脑恶官司。”衙内对众人把上项事说了一遍。众

人都以手加额道:“早是不曾坏了性命!我们昨晚一夜不敢归去,在这林子里等

到今日。早是新罗白鹞,元来飞在林子后面树上,方才收得。”那养角鹰的道:

“覆衙内,男女在此土居,这山里有多少奇禽异兽,只好再入去出猎,可惜担搁

了新罗白鹞。”衙内道:“这厮又来!”众人扶策着衙内,归到府中。一行人离

了犒设,却入堂里,见了爹妈,唱了喏。相公道:“一夜你不归,那里去来?忧

杀了妈妈。”衙内道:“告爹妈,儿子昨夜见一件诧异的事!”把说过许多话,

从头说了一遍。相公焦躁:“小后生乱道胡说!且罚在书院里,教院子看著,不

得出离。”衙内只得入书院。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捻指间过了三个月。当时是夏间天气——夏,夏!雨

馀,亭厦。纨扇轻,薰风乍。散以披襟,弹棋打马。古鼎焚龙涎,照壁名人画。

当头竹径风生,两行青松暗瓦。最好沉李与浮瓜,对青樽旋开新鲊。——衙内过

三个月不出书院门,今日天色却热,且离书院去后花园里乘凉。坐定,衙内道:

“三个月不敢出书院门,今日在此乘凉,好快活!”听那更点,早是二更。只见

一轮月从东上来——月,月!无休,无歇。夜东生,晓西灭。少见团圆,多逢破

缺。偏宜午夜时,最称三秋节。幽光解敌严霜,皓色能欺瑞雪。穿窗深夜忽清风,

曾遣离人情惨切。——衙内乘着月色,闲行观看。则见一片黑云起,云绽处,见

一个人驾一轮香车,载着一妇人。看那驾车的人,便是前日酒保班犬。香车里坐

着乾红衫女儿,衙内月光下认得是庄内借宿留他吃酒的女娘。下车来道:“衙内,

外日奴好意相留,如何不别而行?”衙内道:“好!不走,右手把着酒,左手把

心肝做下口。告娘娘,饶崔某性命!”女孩儿道:“不要怕,我不是人,亦不是

鬼,奴是上界神仙,与衙内是五百年姻眷,今日特来效于飞之乐。”教班犬自驾

香车去。衙内一时被他这色迷了——色,色!难离,易惑。隐深闺,藏柳陌。长

小人志,灭君子德。后主谩多才,纣王空有力。伤人不痛之刀,对面杀人之贼。

方知双眼是横波,无限贤愚被沉溺。

两个同在书院里过了数日。院子道:“这几日衙内不许我们入书院里,是何

意故?”当夜张见一个妖媚的妇人,院子先来覆管家婆,便来覆了相公。相公焦

躁做一片,仗剑入书院里来。衙内见了相公,只得唱个喏。相公道:“我儿,教

你在书院中读书,如何引惹邻舍妇女来?朝廷得知,只说我纵放你如此!也妨我

儿将来仕路!”衙内只应得喏:“告爹爹,无此事。”却待再问,只见屏风后走

出一个女孩儿来,叫声万福。相公见了,越添焦躁。仗手中宝剑,移步向前,喝

一声道:“着!”剑不下去,万事俱休;一剑下去,教相公倒退三步。看手中利

刃只剩得剑靶,吃了一惊,到去住不得。只见女孩儿道:“相公休焦!奴与崔郎

五百年姻契,合为夫妇,不日同为神仙。”相公出豁不得,却来与夫人商量,教

请法官,那里捉得住!

正恁地烦恼,则见客将司来覆道:“告相公,有一司法,姓罗名公适,新到

任来公参。客司说:‘相公不见客。’问:‘如何不见客?’客将司把上件事说

了一遍。罗法司道:‘此间有一修行在世神仙,可以断得。姓罗名公远,是某家

兄。’”客司覆相公,相公即时请相见,茶汤罢,便问罗真人在何所。得了备细,

便修札子请将罗公远下山,到府中见了。崔丞相看那罗真人,果是生得非常,便

引书院中,与这妇人相见了。罗真人劝谕那妇人:“看罗某面,放舍崔衙内。”

妇人那里肯依。

罗真人既再三劝谕不从,作起法来,忽起一阵怪风——风,风!荡翠,飘红。

忽南北,忽西东。春开柳叶,秋谢梧桐。凉入朱门内,寒添陋巷中。似鼓声摇陆

地,如雷响振晴空。乾坤收拾埃净,现日移阴却有功。——那阵风过处,叫下两

个道童来。一个把着一条缚魔索,一个把着一条黑柱杖。罗真人令道童捉下那妇

女。妇女见道童来捉,他叫一声班犬。从虚空中跳下班犬来,忿忿地擎起双拳,

竟来抵敌。元来邪不可以干正,被两个道童一条索子,先缚了班犬,后缚了乾红

衫女儿。喝教现形,班犬变做一只大虫,乾红衫女儿变做一个红兔儿,道:“骷

髅神,元来晋时一个将军,死葬在定山之上。岁久年深,成器了,现形作怪,”

罗真人断了这三怪,救了崔衙内性命。从此至今,定山一路,太平无事。这

段话本,则唤做《新罗白鹞》、《定山三怪》。有诗为证:

虎奴兔女活骷髅,作怪成群山上头。一自真人明断后,行人坦道永无忧。

 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旧名《金鳗记》)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话说大宋徽宗朝有个官人,姓计,名安,在北司官厅下做个押番,止只夫妻

两口儿。偶一日下番在家,天色却热,无可消遣,却安排了钓竿,迤逦取路来到

金明池上钓鱼。钓了一日,不曾发市。计安肚里焦躁,却待收了钓竿归去,觉道

浮子沉下去,钩起一件物事来,计安道声好,不知高低:“只有钱那里讨!”安

在篮内,收拾了竿子,起身取路归来。一头走,只听得有人叫道:“计安!”回

头看时,却又没人。又行又叫:“计安,吾乃金明池掌。汝若放我,教汝富贵不

可言尽;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仔细听时,不是别处,却是鱼篮

内叫声。计安道:“却不作怪!”一路无话。到得家中,放了竿子篮儿。那浑家

道:“丈夫,快去厅里去,太尉使人来叫你两遭。不知有甚事,分付便来。”计

安道:“今日是下番日期,叫我做甚?……”说不了,又使人来叫:“押番,太

尉等你。”计安连忙换了衣衫,和那叫的人去干当官的事。了毕,回来家中,脱

了衣裳,教安排饭来吃。只见浑家安排一件物事放在面前,押番见了,吃了一惊,

叫声苦,不知高低:“我这性命休了!”浑家也吃一惊道:“没甚事,叫苦连声!”

押番却把早间去钓鱼的事说了一遍,道:“是一条金鳗,他说:‘吾乃金明池掌,

若放我,大富不可言;若害我,教你合家死于非命。’你却如何把他来害了?我

这性命合休!”浑家见说,啐了一口唾,道:“却不是放屁!金鳗又会说起话来!

我见没有下饭,安排他来吃,却又没事。你不吃,我一发吃了。”计安终是闷闷

不已。到得晚间,夫妻两个解带脱衣去睡。浑家见他怀闷,离不得把些精神来陪

侍他。自当夜之间,那浑家身怀六甲,只见眉低眼慢,腹大乳高。倏忽间又十月

满足。临盆之时,叫了收生婆,生下个女孩儿来。正是:

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

那押番看了,夫妻二人好不喜欢,取名叫做庆奴。

时光如箭,转眼之间,那女孩儿年登二八,长成一个好身材,伶俐聪明,又

教成一身本事。爹娘怜惜,有如性命。时遇靖康丙午年间,士马离乱。因此计安

家夫妻女儿三口,收拾随身细软包裹,流落州府。后来打听得车驾杭州驻跸,官

员都随驾来临安。计安便迤逦取路奔行在来。不则一日,三口儿入城,权时讨得

个安歇,便去寻问旧日官员相见了,依旧收留在厅着役,不在话下。计安便教人

寻间房,安顿了妻小居住。不止一日,计安觑着浑家道:“我下番无事,若不做

些营生,恐坐吃山空,须得些个道业来相助方好。”浑家道:“我也这般想,别

没甚事好做,算来只好开一个酒店。便是你上番时,我也和孩儿在这里卖得。”

计安道:“你说得是,和我肚里一般。”便去理会这节事。次日,便去打合个量

酒的人。却是外方人,从小在临安讨衣饭吃,没爹娘,独自一个,姓周名得,排

行第三。安排都了,选吉日良时,开张店面。周三就在门前卖些果子,自捏合些

汤水。到晚间,就在计安家睡,计安不在家,那娘儿两个自在家中卖。那周三直

是勤力,却不躲懒。

倏忽之间,相及数月。忽朝一日,计安对妻子道:“我有句话和你说,不要

嗔我。”浑家道:“却有甚事,只管说。”计安道:“这几日我见那庆奴,全不

像那女孩儿相态。”浑家道:“孩儿日夜不曾放出去,并没甚事,想必长成了恁

么!”计安道:“莫托大!我见他和周三两个打眼色。”当日没话说。一日计安

不在家,做娘的叫那庆奴来:“我儿,娘有件事和你说,不要瞒我。”庆奴道:

“没甚事。”娘便说道:“我这几日,见你身体粗丑,全不相模样,实对我说。”

庆奴见问,只不肯说。娘见那女孩儿前言不应后语,失张失志,道三不着两,面

上忽青忽红,娘道:“必有缘故!”捉住庆奴,搜检他身上时,娘只叹得口气,

叫声苦,连腮赠掌,打那女儿:“你却被何人坏了?”庆奴吃打不过,哭着道:

“我和那周三两个有事。”娘见说,不敢出声,攧着脚,只叫得苦:“却是怎

的计结?爹归来时须说我在家管甚事!装这般幌子!”周三不知里面许多事,兀

自在门前卖酒。到晚,计安归来歇息了,安排些饭食吃罢。浑家道:“我有件事

和你说。果应你的言语,那丫头被周三那厮坏了身体。”那计安不听得说,万事

全休,听得说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要去打那周三。浑家拦住道:

“且商量,打了他,不争我家却是甚活计!”计安道:“我指望教这贱人去个官

员府第,却做出这般事来。譬如不养得,把这丫头打杀了罢。”做娘的再三再四

劝了一个时辰。爹性稍过,便问这事却怎地出豁。作娘的不慌不忙,说出一个法

儿来。正是:

金风吹树蝉先觉,断送无常死不知。

浑家道:“只有一法,免得妆幌子。”计安道:“你且说。”浑家说:“周

三那厮,又在我家得使,何不把他来招赘了?”说话的,当时不把女儿嫁与周三,

只好休,也只被人笑得一场,两下赶开去,却没后面许多说话。不想计安听信了

妻子之言,便道:“这也使得。”当日且分付周三归去。那周三在路上思量:

“我早间见那做娘的打庆奴,晚间押番归却,打发我出门,莫是东窗事发?若是

这事走漏,须教我吃官司,如何计结?”没做理会处。正是:

乌鸦与喜鹊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闲话提过,离不得计押番使人去说合周三,下财纳礼,择日成亲,不在话下。

倏忽之间,周三入赘在家,一载有馀,夫妻甚是说得着。两个暗地计较了,

只要搬出去住。在家起晏睡早,躲懒不动。周三那厮,打出吊入,公然乾颡。计

安忍不得,不住和那周三厮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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