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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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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搬出去住。在家起晏睡早,躲懒不动。周三那厮,打出吊入,公然乾颡。计

安忍不得,不住和那周三厮闹。便和浑家商量,和这厮官司一场,夺了休,却不

妨得。日前时便怕人笑,没出手,今番只说是招那厮不着,便安排圈套,捉那周

三些个事,闹将起来,和他打官司。邻舍劝不住,夺了休。周三只得离了计押番

家,自去赶趁;庆奴不敢则声,肚里自烦恼,正自生离死别。

讨休在家相及半载,只见有个人来寻押番娘,却是个说亲的媒人。相见之后,

坐定道:“闻知宅上小娘子要说亲,老媳妇特来。”计安道:“有甚好头脑,万

望主盟。”婆子道:“不是别人,这个人是虎翼营有请受的官身,占役在官员去

处,姓戚名青。”计安见说,因缘相撞,却便肯,即时便出个帖子。几杯酒相待,

押番娘便说道:“婆婆用心则个。事成时,却得相谢。”婆婆谢了,自去。夫妻

两个却说道:“也好,一则有请受官身;二则年纪大些,却老成;三则周三那厮

不敢来胡生事,已自嫁了个官身。我也认得这戚青,却善熟。”话中见快,媒人

一合说成。依旧少不得许多节次成亲。却说庆奴与戚青两个说不着,道不得个少

女少郎,情色相当。戚青却年纪大,便不中那庆奴意,却整日闹吵,没一日静办。

爹娘见不成模样,又与女夺休,告托官员,封过状子,去所属看人情面,给状判

离。戚青无力势。被夺了休。遇吃得醉,便来计押番门前骂,忽朝一日,发出句

说话来,教“张公吃酒李公醉”,“柳树上着刀,桑树上出血”。正是:

安乐窝中好使乖,中堂有客寄书来。

多应只是名和利,撇在床头不拆开。那戚青遇吃得酒醉,便来厮骂。却又不

敢与他争。初时邻里也来相劝。次后吃得醉便来,把做常事,不管他。一日,戚

青指着计押番道:“看我不杀了你这狗男女不信!”道了自去,邻里都知。

却说庆奴在家,又经半载。只见有个婆婆来闲话,莫是来说亲?相见了,茶

罢,婆子道:“有件事要说,怕押番焦躁。”计安夫妻两个道:“但说不妨。”

婆子道:“老媳妇见小娘子两遍说亲不着,何不把小娘子去个好官员家?三五年

一程,却出来说亲也不迟。”计安听说,肚里道:“也好,一则两遍装幌子,二

则坏了些钱物,却是又嫁甚么人是得?”便道:“婆婆有甚么好去处教孩儿去则

个?”婆子道:“便是有个官人要小娘子,特地叫老媳妇来说,见在家中安歇。

他曾来宅上吃酒,认得小娘子。他是高邮军主簿,如今来这里理会差遣,没人相

伴。只是要带归宅里去,却不知押番肯也不肯?”夫妻两个计议了一会,便道:

“若是婆婆说时,必不肯相误,望婆婆主盟则个。”当日说定,商量拣日,做了

文字。那庆奴拜辞了爹娘,便来伏事那官人。有分教做个失乡之鬼,父子不得相

见。正是:

天听寂无声,苍苍何处寻?非高亦非远,都只在人心。

那官人是高邮军主簿,家小都在家中,来行在理会本身差遣,姓李,名子由。

讨得庆奴,便一似夫妻一般。日间寒食节,夜里正月半。那庆奴思衣得衣,思食

得食。数月后,官人家中信到,催那官人去,恐在都下费用钱物。不只一日,干

当完备,安排行装,买了人事,雇了船只,即日起程,取水路归来。在路贪花恋

酒,迁延程途,直是怏怏。相次到家,当直人等接着。那恭人出来,与官人相见。

官人只应得喏,便道:“恭人在宅干管不易。”便教庆奴入来参拜恭人。庆奴低

着头,走入来立地,却待拜。恭人道:“且休拜。”便问:“这是甚么人?”官

人道:“实不瞒恭人,在都下早晚无人使唤,胡乱讨来相伴,今日带来伏事恭人。”

恭人看了庆奴道:“你却和官人好快活!来我这里做甚么?”庆奴道:“奴一时

遭际,恭人看离乡背井之面。”只见恭人教两个养娘来:“与我除了那贱人冠子,

脱了身上衣裳,换几件粗布衣裳着了,解开脚,蓬松了头,罚去厨下打水烧火做

饭。”庆奴只叫得万万声苦,哭告恭人道:“看奴家中有老爹娘之面。若不要庆

奴,情愿转纳身钱,还归宅中。”恭人道:“你要去,可知好哩!且罚你厨下吃

些苦,你从前快活也勾了。”庆奴看着那官人道:“你带我来,却教我恁地模样!

你须与我告恭人则个。”官人道:“你看恭人何等情性!随你了得的包待制,也

断不得这事。你且没奈何,我自性命不保。等他性下,却与你告。”即时押庆奴

到厨下去。官人道:“恭人若不要他时,只消退在牙家,转变身钱便了,何须发

怒!”恭人道:“你好做作!兀自说哩!”自此罚在厨下,相及一月。忽一日晚,

官人去厨下,只听得黑地里有人叫官人。官人听得,认得是庆奴声音。走近前来,

两个扯住了哭,不敢高声,便说道:“我不合带你回来,教你吃这般苦!”庆奴

道:“你只管教我在这里受苦,却是几时得了?”官人沉吟半晌,道:“我有道

理救你处。不若我告他,只做退你去牙家转变身钱,安排廨舍,悄悄地教你在那

里住。我自教人把钱来,我也不时自来和你相聚。是好也不好?”庆奴道:“若

得如此,可知好哩!却是灾星退度。”当夜官人离不得把这事说道:“庆奴受罪

也勾了。若不要他时,教发付牙家去,转变身钱。”恭人应允,不知里面许多事。

且说官人差一个心腹虞候,叫做张彬,专一料理这事。把庆奴安顿廨舍里,隔得

那宅中一两条街,只瞒着恭人一个不知。官人不时便走来,安排几杯酒吃了后,

免不得干些没正经的事。

却说宅里有个小官人,叫做佛郎,年方七岁,直是得人惜,有时往来庆奴那

里耍。爹爹便道:“我儿不要说向妈妈道,这个是你姐姐。”孩儿应喏。忽一日,

佛郎来,要走入去。那张彬与庆奴两个相并肩而坐吃酒。佛郎见了,便道:“我

只说向爹爹道。”两个男女回避不迭,张彬连忙走开躲了。庆奴一把抱住佛郎,

坐在怀中,说:“小官人不要胡说。姐姐自在这里吃酒,等小官人来,便把果子

与小官人吃。”那佛郎只是说:“我向爹爹道,你和张虞候两个做甚么。”庆奴

听了,口中不道,心下思量:“你说了,我两个却如何!”眉头一纵,计上心来:

“宁苦你,莫苦我。没奈何,来年今月今日今时,是你忌辰!”把条手巾,捉住

佛郎,扑番在床上,便去一勒。哪里消半碗饭时,那小官人命归泉世。正是:

时间风火性,烧却岁寒心。

一时把那小官人来勒杀了,却是怎地出豁?正没理会处,只见张彬走来。庆

奴道:“叵耐这厮,只要说与爹爹知道,我一时慌促把来勒死了。”那张彬听说,

叫声苦,不知高低,道:“姐姐,我家有老娘,却如何出豁?”庆奴道:“你教

我坏了他,怎恁地说!是你家有老娘,我也有爹娘。事到这里,我和你收拾些包

裹,走归行在见我爹娘,这须不妨。”张彬没奈何,只得随顺。两个打叠包儿,

漾开了逃走。离不得宅中不见了佛郎,寻到庆奴家里,见他和张彬走了,孩儿勒

死在床。一面告了官司,出赏捉捕,不在话下。

张彬和庆奴两个取路到镇江。那张彬肚里思量着老娘,忆着这事,因此得病,

就在客店中将息。不止一日,身边细软衣物解尽。张彬道:“要一文看也没有,

却是如何计结?”簌簌地两行泪下:“教我做个失乡之鬼!”庆奴道:“不要须

恼,我有钱。”张彬道:“在那里?”庆奴道:“我会一身本事,唱得好曲,到

这里怕不得羞。何不买个锣儿,出去诸处酒店内卖唱,趁百十文,把来使用,是

好也不好?”张彬道:“你是好人家儿女,如何做得这等勾当?”庆奴道:“事

极无奈,但得你没事,和你归临安见我爹娘。”从此庆奴只在镇江店中赶趁。

话分两头,却说那周三自从夺休了,做不得经纪,归乡去投奔亲戚又不着。

一夏衣裳着汗,到秋来都破了。再归行在来,于计押番门首过。其时是秋深天气,

蒙蒙的雨下。计安在门前立地,周三见了便唱个喏。计安见是周三,也不好问他

来做甚么。周三道:“打这里过,见丈人,唱个喏。”计安见他身上褴褛,动了

个恻隐之心,便道:“入来,请你吃碗酒了去。”当时只好休引那厮,却没甚事;

千不合,万不合,教入来吃酒,却教计押番:一种是死,死之太苦;一种是亡,

亡之太屈!

却说计安引周三进门。老婆道:“没事引他来做甚?”周三见了丈母,唱了

喏,道:“多时不见。自从夺了休,病了一场,做不得经纪,投远亲不着。姐姐

安乐?”计安道:“休说!自你去之后,又讨头脑不着。如今且去官员人家三二

年,却又理会。”便教浑家暖将酒来,与周三吃。吃罢,没甚事,周三谢了自去。

天色却晚,有一两点雨下。周三道:“也罪过他留我吃酒,却不是他家不好,都

是我自讨得这场须恼。”一头走,一头想:“如今却是怎地好?深秋来到,这一

冬如何过得?”自古人极计生,蓦上心来:“不如等到夜深,掇开计押番门。那

老夫妻两个又睡得早,不防我。拿些个东西,把来过冬。”那条路却静,不甚热

闹。走回来等了一歇,掇开门闪身入去,随手关了。仔细听时,只听得押番娘道:

“关得门户好?前面响。”押番道:“撑打得好。”浑家道:“天色雨下,怕有

做不是的。起去看一看,放心。”押番真个起来看,周三听得,道:“苦也,起

来捉住我,却不利害!”去那灶头边摸着把刀在手,黑地里立着。押番不知头脑,

走出房门看时,周三让他过一步,劈脑后便剁。觉道衬手,劈然倒地,命归泉世。

周三道:“只有那婆子,索性也把来杀了。”不则声,走上床,揭开帐子,把押

番娘杀了。点起灯来,把家中有底细软包裹都收拾了。碌乱了半夜,周三背了包

裹,倒拽上门,迤逦出关北门。

且说天色已晓,人家都开门。只见计押番家静悄悄不闻声息。邻舍道:“莫

是睡杀了也?”隔门叫唤不应。推那门时,随手而开。只见那中门里计押番死尸

在地,便叫押番娘,又不应。走入房看时,只见床上血浸着那死尸,箱笼都开了。

众人都道:“不是别人,是戚青这厮,每日醉了来骂,便要杀他!今日真个做出

来!”即时经由所属,便去捉了戚青。戚青不知来历,一条索缚将去,和邻舍解

上临安府。府主见报杀人公事,即时升厅,押那戚青至面前,便问:“有请官身,

辄敢禁城内杀命掠财!”戚青初时辩说,后吃邻舍指证叫骂情由,分说不得。结

正申奏朝廷,勘得戚青有请官身,禁城内图财杀人,押赴市曹处斩。但见:刀过

时一点清风,尸倒处满街流血。戚青枉吃了一刀。

且说周三坏了两个人命,只恁地休,却没有天理!天几曾错害了一个,只是

时辰未到。且说周三迤逦取路,直到镇江府,讨个客店歇了。没事,出来闲走一

遭。觉道肚中有些饥,就这里买些酒吃。只见一家门前招子上写道:“酝成春夏

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周三入去时,酒保唱了喏,问了升数,安排蔬菜下

口。方才吃得两盏,只见一个人,头顶着厮锣,入来閤儿前,道个万福。周三抬

头一看,当时两个都吃一惊:不是别人,却是庆奴。周三道:“姐姐,你如何却

在这里?”便教来坐地,教量酒人添只盏来,便道:“你家中说卖给官员人家,

如今却如何恁地?”庆奴见说,泪下数行,但见:几声娇语如莺啭,一串真珠落

线头,道:“你被休之后,嫁个人不着,如今卖我在高邮军主簿家。到得他家,

娘子妒色,罚我厨下打火,挑水做饭,一言难尽,吃了万千辛苦。”周三道:

“却如何流落到此?”庆奴道:“实不相瞒。后来与本府虞候两个有事,小官人

撞见,要说与他爹爹,因此把来勒杀了。没计奈何,逃走在此,那厮却又害病在

店中。解当使尽,因此我便出来撰几钱盘缠。今日天与之幸,撞见你。吃了酒,

我和你同归店中。”周三道:“必定是你老公一般,我须不去。”庆奴道:“不

妨,我自有道理。”那里是教周三去?又教坏了一个人性命。有诗为证:日暮迎

来香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寒鸡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当时两个同到

店中,甚是说得着。当初兀自赎药煮粥,去看那张彬;次后有了周三,便不管他,

有一顿,没一顿。张彬又见他两个公然在家乾颡,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得口气,

死了。两个正是推门入桕,免不得买具棺木盛殓,把去烧了。周三搬来店中,两

个依旧做夫妻。周三道:“我有句话和你说,如今却不要你出去卖唱,我自寻些

道路,撰得钱来使。”庆奴道:“怎么恁地说。当初是没计奈何,做此道路。”

自此两个恩情,便是云淡淡天边鸾风,水沉沉交颈鸳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

长。

忽一日,庆奴道:“我自离了家中,不知音信。不若和你同去行在,投奔爹

娘,大虫恶杀不吃儿。”周三道:“好却好,只是我和你归去不得。”庆奴道:

“怎地?”周三却待说,又忍了。当时只不说便休;千不合,万不合,说出来,

分明似飞蛾投火,自送其死。正是:

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庆奴要问个备细。周三道:“实不相瞒,如此如此,把你爹娘都杀了,却走

在这里,如何归去得!”庆奴见说,大哭起来,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来杀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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