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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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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如何归去得!”庆奴见说,大哭起来,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来杀

了?”周三道:“住,住!我不合杀了你爹娘,你也不合杀小官人和张彬,大家

是死的。”庆奴沉吟半晌,无言抵对。倏忽之间,相及数月。周三忽然害着病,

起床不得。身边有些钱物,又都使尽。庆奴看着周三道:“家中没柴米,却是如

何?你却不要嗔我,‘前回意智今番在’,依旧去卖唱几时,等你好了,却又理

会。”周三无计可施,只得应允。自从出去赶趁,每日撰得几贯钱来,便无话说。

有时撰不得来,周三那厮便骂:“你都是又喜欢汉子,贴了他!”不由分说。若

撰不来,庆奴只得去到处熟酒店里柜头上,借几贯归家。撰得来便还他。

一日,却是深冬天气,下雪起来,庆奴立在危楼上,倚着阑干立地。只见三

四个客人,上楼来吃酒。庆奴道:“好大雪,晚间没钱归去,那厮又骂。且喜那

三四个客人来饮酒,我且胡乱去卖一卖。”便去揭开帘儿,打个照面,庆奴只叫

得“苦也!”不是别人,却是宅中当直的,叫一声:“庆奴,你好做作,却在这

里!”吓得庆奴不敢则声。元来宅中下状,得知道走过镇江,便差宅中一个当直

厮赶着做公的来捉,便问:“张彬在那里?”庆奴道:“生病死了,我如今却和

我先头丈夫周三在店里住。那厮在临安把我爹娘来杀了,却在此撞见,同做一处。”

当日酒也吃不成,即时缚了庆奴,到店中床上拖起周三,缚了解来府中,尽情勘

结。两个各自认了本身罪犯。申奏朝廷,内有戚青屈死,别作施行。周三不合图

财杀害外父外母,庆奴不合因奸杀害两条性命,押赴市曹处斩。但见:犯由前引,

棍棒后随;前街后巷,这番过后几时回?把眼睁开,今日始知天报近。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

这两个正是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随。

道不得个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后人评论此事,道计押番钓了金鳗,那时金鳗在竹篮中开口原说道:“你若

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只合计押番夫妻偿命,如何又连累周三、张

彬、戚青等许多人?想来这一班人也是一缘一会,该是一宗案上的鬼,只借金鳗

作个引头。连这金鳗说话,金明池执掌,未知虚实,总是个凶妖之先兆。计安即

知其异,便不该带回家中,以致害他性命。大凡物之异常者,便不可加害,有诗

为证:

李救朱蛇得美姝,孙医龙子获奇书。

劝君莫害非常物,祸福冥中报不虚。

 第二十一卷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

兔走乌飞疾若驰,百年世事总依稀。累朝富贵三更梦,历代君王一局棋。禹

定九州汤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百年光景无多日,昼夜追欢还是迟。

话说赵宋末年,河东石室山中有个隐士,不言姓名,自称石老人。有人认得

的,说他原是有才的豪杰,因遭胡元之乱,曾诣军门献策不听,自起义兵,恢复

了几个州县。后来见时势日蹙,知大事已去,乃微服潜遁,隐于此山中,指山为

姓,农圃自给,耻言仕进;或与谈论古今兴废之事,娓娓不倦。一日近山有老少

二儒,闲步石室,与隐士相遇,偶谈汉、唐、宋三朝创业之事。隐士问:“宋朝

何者胜于汉唐?”一士云:“修文偃武。”一士云:“历朝不诛戮大臣。”隐士

大笑道:“二公之言,皆非通论。汉好征伐四夷,儒者虽言其‘黩武’,然蛮夷

畏惧,称为强汉,魏武犹借其馀威以服匈奴。唐初府兵最盛,后变为藩镇,虽跋

扈不臣,而犬牙相制,终藉其力。宋自澶渊和虏,惮于用兵。其后以岁币为常,

以拒敌为讳,金元继起,遂至亡国,此则偃武修文之弊耳。不戮大臣虽是忠厚之

典,然奸雄误国,一概姑容,使小人进有非望之福,退无不测之祸,终宋之世,

朝政坏于奸相之手;乃致末年时穷势败,函侂胄于虏庭,刺似道于厕下,不亦晚

乎!以是为胜于汉唐,岂其然哉?”二儒道:“据先生之意,以何为胜?”隐士

道:“他事虽不及汉唐,惟不贪女色最胜。”二儒道:“何以见之?”隐士道:

“汉高溺爱于戚姬,唐宗乱伦于弟妇。吕氏武氏几危社稷,飞燕太真并污宫闱。

宋代虽有盘乐之主,绝无渔色之君,所以高、曹、向,孟,闺德独擅其美,此则

远过于汉唐者矣!”二儒叹服而去。正是:

要知古往今来理,须问高明远见人。

方才说宋朝诸帝不贪女色,全是太祖皇帝贻谋之善。不但是为君以后,早朝

宴罢,宠幸希疏。自他未曾发迹变泰的时节,也就是个铁铮铮的好汉,直道而行,

一邪不染。则看他《千里送京娘》这节故事便知。正是:

说时义气凌千古,话到英风透九霄。八百军州真帝王,一条杆棒显雄豪。

且说五代乱离,有诗四句: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扰乱五

十秋。这五代都是偏霸,未能混一。其时土宇割裂,民无定主。到后周虽是五代

之末,兀自有五国三镇。那五国?周郭威、北汉刘崇、南唐李璟、蜀孟昶、南汉

刘晟。那三镇?吴越钱佐、荆南高保融、湖南周行逢。虽说五国、三镇,那周朝

承梁、唐、晋、汉之后,号为正统。赵太祖赵匡胤曾仕周为殿前都点检,后因陈

桥兵变,代周为帝,混一宇内,国号大宋。当初未曾发迹变泰的时节,因他父亲

赵洪殷,曾仕汉为岳州防御使,人都称匡胤为赵公子,又称赵大郎。生得面如

噀血,目若曙星;力敌万人,气吞四海。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任侠任气,路见

不平,拔刀相助,是个管闲事的祖宗,撞没头祸的太岁。先在汴京城打了御勾栏,

闹了御花园,触犯了汉末帝,逃难天涯。到关西护桥杀了董达,得了名马赤麒麟。

黄州除了宋虎,朔州三棒打死了李子英,灭了潞州王李汉超一家,来到太原地面,

遇了叔父赵景清。时景清在清油观出家,就留赵公子在观中居住。谁知染患,一

卧三月。比及病愈,景清朝夕相陪,要他将息身体,不放他出外闲游。

一日景清有事出门,分付公子道:“侄儿耐心静坐片时,病如小愈,切勿行

动!”景清去了,公子那里坐得住,想道:“便不到街坊游荡,这本观中闲步一

回,又且何妨!”公子将房门拽上,绕殿游观。先登了三清宝殿,行遍东西两廊,

七十二司;又看了东岳庙,转到嘉宁殿上游玩,叹息一声。真个是:金炉不动千

年火,玉盏长明万载灯。行过多景楼玉皇阁,一处处殿宇崔嵬,制度宏敞。公子

喝采不迭,果然好个清油观!观之不足,玩之有馀。转到酆都地府冷静所在,却

见小小一殿,正对那子孙宫相近,上写着降魔宝殿,殿门深闭。公子前后观看了

一回,正欲转身,忽闻有哭泣之声,乃是妇女声音。公子侧耳而听,其声出于殿

内。公子道:“蹊跷作怪!这里是出家人住处,缘何藏匿妇人在此?其中必有不

明之事。且去问道童讨取钥匙,开这殿来,看个明白,也好放心。”回身到房中,

唤道童讨降魔殿上钥匙。道童道:“这钥匙师父自家收管,其中有机密大事,不

许闲人开看。”公子想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原来俺叔父不是个

好人,三回五次只教俺静坐,莫出外闲行,原来干这勾当。出家人成甚规矩?俺

今日便去打开殿门,怕怎的!”方欲移步,只见赵景清回来,公子含怒相迎,口

中也不叫叔父,气忿忿地问道:“你老人家在此出家,干得好事?”景清出其不

意,便道:“我不曾做甚事。”公子道:“降魔殿内锁的是什么人?”景清方才

省得,便摇手道:“贤侄莫管闲事!”公子急得暴躁如雷,大声叫道:“出家人

清净无为,红尘不染,为何殿内锁着个妇女在内?哭哭啼啼,必是非礼不法之事!

你老人家也要放出良心。是一是二,说得明白,还有个商量;休要欺三瞒四,我

赵某不是与你和光同尘的!”景清见他言词峻厉,便道:“贤侄,你错怪愚叔了。”

公子道:“怪不怪是小事,且说殿内可是妇人?”景清道:“正是。”公子道:

“可又来!”景清晓得公子性躁,还未敢明言,用缓词答应道:“虽是妇人,却

不干本观道众之事。”公子道:“你是个一观之主,就是别个做出歹事寄顿在殿

内,少不得你知情。”景清道:“贤侄息怒!此女乃是两个有名响马不知那里掳

来,一月之前寄于此处,托吾等替他好生看守,若有差迟,寸草不留。因是贤侄

病未痊,不曾对你说得。”公子道:“响马在那里?”景清道:“暂往那里去了。”

公子不信道:“岂有此理,快与我打开殿门,唤女子出来,俺自审问他详细。”

说罢,绰了浑铁齐眉短棒,往前先走。景清知他性如烈火,不好遮拦,慌忙取了

钥匙,随后赶到降魔殿前。

景清在外边开锁,那女子在殿中听得锁响,只道是强人来到,愈加啼哭。公

子也不谦让,才等门开,一脚跨进,那女子躲在神道背后唬做一团。公子近前,

放下齐眉短棒,看那女子,果然生得标致:眉扫春山,眸横秋水。含愁含恨,犹

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宛似杨妃剪发。琵琶声不响,是个未出塞的明妃;胡笳

调若成,分明强和番的蔡女。天生一种风流态,便是丹青画不真!公子抚慰道:

“小娘子,俺不比奸淫之徒,你休得惊慌。且说家居何处?谁人引诱到此?倘有

不平,俺赵某与你解救则个!”那女子方才举袖拭泪,深深道个万福,公子还礼。

女子先问:“尊官高姓?”景清代答道:“此乃汴京赵公子。”女子道:“公子

听禀!……”未曾说得一两句,早已扑簌簌流下泪来。原来那女子也姓赵,小字

京娘,是蒲州解梁县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岁。因随父亲来阳曲县还北岳香愿,

路遇两个响马强人:一个叫做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做着地滚周进。见京娘颜色,

饶了他父亲性命,掳掠到山神庙中,张、周二强人争要成亲,不肯相让。议论了

两三日,二人恐坏了义气,将这京娘寄顿于清油观降魔殿内,分付道士小心供给

看守,再去别处访求个美貌女子,掳掠而来,凑成一对,然后同日成亲,为压寨

夫人。那强人去了一月,至今未回。道士惧怕他,只得替他看守。

京娘叙出缘由,赵公子方才向景清道:“适才甚是粗卤,险些冲撞了叔父。

既然京娘是良家室女,无端被强人所掳,俺今日不救,更待何人?”又向京娘道:

“小娘子休要悲伤,万事有赵某在此,管教你重回故土,再见爹娘。”京娘道:

“虽承公子美意,释放奴家出于虎口,奈家乡千里之遥,奴家孤身女流,怎生跋

涉?”公子道:“救人须救彻,俺不远千里亲自送你回去!”京娘拜谢:“若蒙

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景清道:“贤侄,此事断然不可!那强人势大,官司禁

捕他不得。你今日救了小娘子,典守者难辞其责,再来问我要人,教我如何对付?

须当连累于我。”公子笑道:“大胆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难行。俺赵某一生见义

必为,万夫不惧!那响马虽狠,敢比得潞州王么?他须也有两个耳朵,晓得俺赵

某名字。既然你们出家人怕事,俺留个记号在此,你们好回复那响马。”说罢,

轮起浑铁齐眉棒,横着身子,向那殿上朱红槅子,狠的打一下,“枥拉”一声,

把菱花窗棂都打下来。再复一下,把那四扇槅子,打个东倒西歪。唬得京娘战战

兢兢,远远的躲在一边。景清面如土色,口中只叫:“罪过!”公子道:“强人

若再来时,只说赵某打开殿门抢去了。冤各有头,债各有主。要来寻俺时,教他

打蒲州一路来。”景清道:“此去蒲州千里之遥,路上盗贼生发,独马单身,尚

且难走,况有小娘子牵绊?凡事宜三思而行。”公子笑道:“汉末三国时,关云

长独行千里,五关斩六将,护着两位皇嫂,直到古城与刘皇叔相会,这才是大丈

夫所为。今日一位小娘子救他不得,赵某还做什么人?此去倘然冤家狭路相逢,

教他双双受死!”景清道:“然虽如此,还有一说。古者男女坐不同席,食不共

器。贤侄千里相送小娘子,虽则美意,出于义气,傍人怎知就里?见你少男少女

一路同行,嫌疑之际,被人谈论,可不为好成歉,反为一世英雄之玷!”公子呵

呵大笑,道:“叔父莫怪我说,你们出家人惯妆架子,里外不一。俺们做好汉的,

只要自己血心上打得过,人言都不计较。”景清见他主意已决,问道:“贤侄几

时起程?”公子道:“明早便行。”景清道:“只怕贤侄身子还不健旺。”公子

道:“不妨事。”

景清教道童治酒送行,公子于席上对京娘道:“小娘子,方才叔父说一路嫌

疑之际,恐生议论。俺借此席面,与小娘子结为兄妹,俺姓赵,小娘子也姓赵,

五百年合是一家,从此兄妹相称便了。”京娘道:“公子贵人,奴家怎敢扳高?”

景清道:“既要同行,如此最好。”呼道童取过拜毡,京娘:“请恩人在上,受

小妹子一拜。”公子在傍还礼。京娘又拜了景清,呼为伯伯。景清在席上叙起侄

儿许多英雄了得,京娘欢喜不尽。是夜直饮至更馀,景清让自己卧房与京娘睡,

自己与公子在外厢同宿。五更鸡唱,景清起身安排早饭,又备些干粮牛脯,为路

中之用。公子鞴了赤麒麟,将行李紥缚停当,嘱付京娘:“妹子,只可村妆打扮,

不可冶容炫服,惹是招非。”早饭已毕,公子扮作客人,京娘扮作村姑,一般的

戴个雪帽,齐眉遮了。兄妹二人作别景清。景清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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