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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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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空,煞时间,三魂漂渺,七魄幽沉,刚年二十一岁。始终一幅香罗帕,成也萧

何败也何!明霞取茶来时,见房门闭紧,敲打不开,慌忙报与曹姨。曹姨同周老

夫人打开房门看了,这惊非小。王翁也来了,合家大哭,竟不知什么意故。少不

得买棺殓葬。此事阁过休题。

再说吴江阙大尹接得南阳卫文书,拆开看时,深以为奇,此事旷古未闻。适

然本府赵推官随察院樊公祉按临本县。阙大尹与赵推官是金榜同年,因将此事与

赵推官言及。赵推官取而观之,遂以奇闻报知樊公。樊公将诗歌及婚书反覆详味,

深惜娇鸾之才,而恨周廷章之薄幸。乃命赵推官密访其人,次日,擒拿解院,樊

公亲自诘问。廷章初时抵赖,后见婚书有据,不敢开口。樊公喝教重责五十收监。

行文到南阳卫查娇鸾曾否自缢。不一日文书转来,说娇鸾已死。樊公乃于监中吊

取周廷章到察院堂上,樊公骂道:“调戏职官家子女,一罪也;停妻再娶,二罪

也;因奸致死,三罪也。婚书上说:‘男若负女,万箭亡身。’我今没有箭射你,

用乱棒打杀你,以为薄幸男子之戒!”喝教合堂皂快齐举竹批乱打。下手时宫商

齐响,着体处血肉交飞;顷刻之间,化为肉酱,满城人无不称快。周司教闻知,

登时气死。魏女后来改嫁。向贪新娶之财色,而没恩背盟,果何益哉!有诗叹云:

一夜恩情百夜多,负心端的欲如何?

若云薄幸无冤报,请读当年《长恨歌》。

 第三十五卷 况太守断死孩儿

春花秋月足风流,不分红颜易白头。试把人心比松柏,几人能为岁寒留?

这四句诗,泛论春花秋月,恼乱人心,所以才子有悲秋之辞,佳人有伤春之

咏。往往诗谜写恨,目语传情;月下幽期,花间密约;但图一刻风流,不顾终身

名节。这是两下相思,各还其债,不在话下。又有一等男贪而女不爱,女爱而男

不贪。虽非两相情愿,却有一片精诚。如冷庙泥神,朝夕焚香拜祷,也少不得灵

动起来。其缘短的,合而终暌;倘缘长的,疏而转密。这也是风月场中所有之事,

亦不在话下。又有一种男不慕色,女不怀春,志比精金,心如坚石,没来由被旁

人播弄,设圈设套,一时失了把柄,堕其术中,事后悔之无及。如宋时玉通禅师,

修行了五十年,因触了知府柳宣教,被他设计,教妓女红莲假扮寡妇借宿,百般

诱引,坏了他的戒行。这般会合,那些个男欢女爱,是偶然一念之差。如今再说

个诱引寡妇失节的,却好与玉通禅师的故事做一对儿。正是:

未离恩山休问道,尚沉欲海莫参禅。

话说宣德年间,南直隶扬州府仪真县有一民家,姓丘,名元吉。家颇饶裕。

娶妻邵氏,姿容出众,兼有志节。夫妇甚相爱重。相处六年,未曾生育,不料元

吉得病身亡。邵氏年方二十三岁,哀痛之极,立志守寡,终身永无他适。不觉三

年服满,父母家因其年少,去后日长,劝他改嫁。叔公丘大胜,也叫阿妈来委曲

譬喻他几番。那邵氏心如铁石,全不转移,设誓道:“我亡夫在九泉之下,邵氏

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绳上死!”众人见他主意坚执,谁敢再去

强他!自古云:“呷得三斗醋,做得孤孀妇。”孤孀不是好守的。替邵氏从长计

较,到不如明明改个丈夫,虽做不得上等之人,还不失为中等,不到得后来出丑。

正是:

作事必须踏实地,为人切莫务虚名。

邵氏一口说了满话,众人中贤愚不等,也有啧啧夸奖他的,也有似疑不信,

睁着眼看他的。谁知邵氏立心贞洁,闺门愈加严谨。止有一侍婢,叫做秀姑,房

中作伴,针指营生;一小厮叫做得贵,年方十岁,看守中门,一应薪水买办,都

是得贵传递。童仆已冠者,皆遣出不用。庭无闲杂,内外肃然。如此数年,人人

信服。那个不说邵大娘少年老成,治家有法。光阴如箭,不觉十周年到来。邵氏

思念丈夫,要做些法事追荐。叫得贵去请叔公丘大胜来商议,延七众僧人,做三

昼夜功德。邵氏道:“奴家是寡妇,全仗叔公过来主持道场。”大胜应允。

语分两头,却说邻近新搬来一个汉子,姓支,名助,原是破落户,平昔不守

本分,不做生理,专一在街坊上赶热管闲事过活。闻得人说邵大娘守寡贞洁,且

是青年标致,天下难得,支助不信,不论早暮,常在丘家门首闲站。果然门无杂

人,只有得贵小厮买办出入。支助就与得贵相识,渐渐熟了。闲话中问得贵:

“闻得你家大娘生得标致,是真也不?”得贵生于礼法之家,一味老实,遂答道:

“标致是真。”又问道:“大娘也有时到门前看街么?”得贵摇手道:“从来不

曾出中门,莫说看街,罪过,罪过!”一日得贵正买办素斋的东西,支助撞见,

又问道:“你家买许多素口为甚么?”得贵道:“家主十周年,做法事要用。”

支助道:“几时?”得贵道:“明日起,三昼夜,正好辛苦哩!”支助听在肚里,

想道:“既追荐丈夫,他必然出来拈香,我且去偷看看,什么样嘴脸?真像个孤

孀也不?”

却说次日,丘大胜请到七众僧人,都是有戒行的,在堂中排设佛像,鸣铙击

鼓,诵经礼忏,甚是志诚。丘大胜勤勤拜佛。邵氏出来拈香,昼夜各只一次,拈

过香,就进去了。支助趁这道场热闹,几遍混进去看,再不见邵氏出来。又问得

贵,方知日间只昼食拈香一遍。支助到第三日,约莫昼食时分,又踅进去,闪在

槅子傍边隐着。见那些和尚都穿着袈裟,站在佛前吹打乐器,宣和佛号;香火道

人在道场上手忙脚乱的添香换烛。本家止有得贵,只好往来答应,那有工夫照管

外边。就是丘大胜同着几个亲戚,也都呆看和尚吹打,那个来稽查他。少顷,邵

氏出来拈香,被支助看得仔细。常言:“若要俏,添重孝。”缟素妆束,加倍清

雅。分明是:广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里来。

支助一见,遍体酥麻了,回家想念不已。是夜,道场完满,众僧直至天明方

散。邵氏依旧不出中堂了。支助无计可施,想道:“得贵小厮老实,我且用心下

钓子。”其时五月端五日,支助拉得贵回家,吃雄黄酒。得贵道:“我不会吃酒,

红了脸时,怕主母嗔骂!”支助道:“不吃酒,且吃只粽子。”得贵跟支助家去,

支助教浑家剥了一盘粽子,一碟糖,一碗肉,一碗鲜鱼,两双箸,两个酒杯,放

在桌上。支助把酒壶便筛。得贵道:“我说过不吃酒,莫筛罢!”支助道:“吃

杯雄黄酒应应时令,我这酒淡,不妨事!”得贵被央不过,只得吃了。支助道:

“后生家莫吃单杯,须吃个成双。”得贵推辞不得,又吃了一杯。支助自吃了一

回,夹七夹八说了些街坊上的闲话,又斟一杯劝得贵,得贵道:“醉得脸都红了,

如今真个不吃了。”支助道:“脸左右红了,多坐一时回去,打甚么紧?只吃这

一杯罢,我再不劝你了。”得贵前后共吃了三杯酒。他自幼在丘家被邵大娘拘管

得严,何曾尝酒的滋味,今日三杯落肚,便觉昏醉。支助乘其酒兴,低低说道:

“得贵哥!我有句闲话问你。”得贵道:“有甚话尽说。”支助道:“你主母孀

居已久,想必风情亦动。倘得个汉子同眠同睡,可不喜欢?从来寡妇都牵挂着男

子,只是难得相会。你引我去试他一试何如?若得成事,重重谢你。”得贵道:

“说甚么话!亏你不怕罪过!我主母极是正气,闺门整肃,日间男子不许入中门,

夜间同使婢持灯照顾四下,各门锁讫,然后去睡。便要引你进去,何处藏身?地

上使婢不离身畔,闲话也说不得一句,你却恁地乱讲!”支助道:“既如此,你

的房门可来照么?”得贵道:“怎么不来照?”支助道:“得贵哥,你今年几岁

了?”得贵道:“十七岁了。”支助道:“男子十六岁精通,你如今十七岁,难

道不想妇人?”得贵道:“便想也没用处。”支助道:“放着家里这般标致的,

早暮在眼前,好不动兴!”得贵道:“说也不该,他是主母,动不动非打则骂,

见了他,好不怕哩!亏你还敢说取笑的话。”支助道:“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

导你一个法儿,作成你自去上手何如?”得贵摇手道:“做不得,做不得!我也

没有这样胆!”支助道:“你莫管做得做不得,教你个法儿,且去试他一试。若

得上手,莫忘我今日之恩。”得贵一来乘着酒兴,二来年纪也是当时了,被支助

说得心痒。便问道:“你且说如何去试他?”支助道:“你夜睡之时,莫关了房

门,由他开着,如今五月,天气正热,你却赤身仰卧,待他来照门时,你只推做

睡着了。他若看见,必然动情。一次两次,定然打熬不过,上门就你。”得贵道:

“倘不来如何?”支助道:“拼得这事不成,也不好嗔责你,有益无损。”得贵

道:“依了老哥的言语,果然成事,不敢忘报。”须臾酒醒,得贵别了,是夜依

计而行。正是:

商成灯下瞒天计,拨转闺中匪石心。

论来邵氏家法甚严,那得贵长成十七岁,嫌疑之际,也该就打发出去,另换

个年幼的小厮答应,岂不尽善。只为得贵从小走使服的,且又粗蠢又老实。邵氏

自己立心清正,不想到别的情节上去,所以因循下来。却说是夜,邵氏同婢秀姑

点灯出来照门,见得贵赤身仰卧,骂:“这狗奴才,门也不关,赤条条睡着,是

甚么模样?”叫秀姑与他扯上房门。若是邵氏有主意,天明后叫得贵来,说他夜

里懒惰放肆,骂一场,打一顿,得贵也就不敢了。他久旷之人,却似眼见希奇物,

寿增一纪,绝不做声。得贵胆大了,到夜来,依前如此。邵氏同婢又去照门,看

见又骂道:“这狗才一发不成人了,被也不盖!”叫秀姑替他把卧单扯上,莫惊

醒他。此时便有些动情,奈有秀姑在傍碍眼。到第三日,得贵出外撞见了支助,

支助就问他曾用计否?得贵老实,就将两夜光景都叙了。支助道:“他叫丫头替

你盖被,又教莫惊醒你,便有爱你之意,今夜决有好处。”其夜得贵依原开门,

假睡而待。邵氏有意,遂不叫秀姑跟随。自己持灯来照,径到得贵床前,看见得

贵赤身仰卧,那话儿如枪一般。禁不住春心荡漾,欲火如焚。自解去小衣,爬上

床去。还只怕惊醒了得贵,悄悄地跨在身上,从上而压下。得贵忽然抱住,番身

转来,与之云雨。一个久疏乐事,一个初试欢情。一个认着故物肯轻抛,一个尝

了甜头难遽放。一个饥不择食,岂嫌小厮粗丑;一个狎恩恃爱,那怕主母威严。

分明恶草藤萝,也共名花登架去。可惜清心冰雪,化为春水向东流。十年清白已

成虚,一夕垢污难再洗。事毕,邵氏问得贵道:“我苦守十年,一旦失身于你,

此亦前生冤债,你须谨口,莫泄于人,我自有看你之处。”得贵道:“主母分付,

怎敢不依!”

自此夜为始,每夜邵氏以看门为由,必与得贵取乐而后入。又恐秀姑知觉,

到放个空,教得贵连秀姑奸骗了。邵氏故意欲责秀姑,却教秀姑引进得贵以塞其

口。彼此河同水密,各不相瞒,得贵感支助教导之恩,时常与邵氏讨东讨西,将

来奉与支助。支助指望得贵引进,得贵怕主母嗔怪,不敢开口。支助几遍讨信,

得贵只是延捱下去。过了三五个月,邵氏与得贵如夫妇无异。也是数该败露,邵

氏当初做了六年亲,不曾生育;如今才得三五月,不觉便胸高腹大,有了身孕。

恐人知觉不便,将银与得贵教他悄地赎贴坠胎的药来,打下私胎,免得日后出丑。

得贵一来是个老实人,不晓得坠胎是甚么药;二来自得支助指教,以为恩人,凡

事直言无隐。今日这件私房关目,也去与他商议。那支助是个棍徒,见得贵不肯

引进自家,心中正在忿恨,却好有这个机会,便是生意上门。心生一计,哄得贵

道:“这药只有我一个相识人家最效,我替你赎去!”乃往药铺中赎了固胎散四

服,与得贵带回,邵氏将此药做四次吃了,腹中未见动静。叫得贵再往别处赎取

好药。得贵又来问支助:“前药如何不效?”支助道:“打胎只是一次,若一次

打不下,再不能打了。况这药,只此一家最高,今打不下,必是胎受坚固;若再

用狼虎药去打,恐伤大人之命。”得贵将此言对邵氏说了,邵氏信以为然。

到十月将满,支助料是分娩之期,去寻得贵说道:“我要合补药,必用一血

孩子。你主母今当临月,生下孩子,必然不养,或男或女,可将来送我。你亏我

处多,把这一件谢我,亦是不费之惠,只瞒过主母便是。”得贵应允。过了数日,

果生一男,邵氏将男溺死,用蒲包裹来,教得贵密地把去埋了。得贵答应晓得,

却不去埋,背地悄悄送与支助。支助将死孩收讫,一把扯住得贵,喝道:“你主

母是丘元吉之妻,家主已死多年,当家寡妇,这孩子从何而得?今番我去出首。”

得贵慌忙掩住他口,说道:“我把你做恩人,每事与你商议,今日何反面无情?”

支助变着脸道:“干得好事!你强奸主母,罪该凌迟,难道叫句恩人就罢了?既

知恩当报恩,你作成得我什么事?你今若要我不开口,可问主母讨一百两银子与

我,我便隐恶而扬善;若然没有,决不干休!见有血孩作证,你自到官司去辨,

连你主母做不得人。我在家等你回话,你快去快来!”急得得贵眼泪汪汪,回家

料瞒不过,只得把这话对邵氏说了。邵氏埋怨道:“此是何等东西,却把做礼物

送人!坑死了我也!”说罢,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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