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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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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只说江念祖自从把陈彩林嫁了领事之后,省里哄然一声,都晓得洋务局提调的女儿,给了外国人。一班上司同寅,也有笑骂他的,也有羡慕他的,这都不在话下。只就是这般一来,安弼士常常在抚台面前,说他的好话,有什么交涉的案件,别人说不下来的,只要江念祖和他一说,他看着裙带上的情分,没有一句不依。这江念祖的办理交涉,竟是浙江省内第一个能手了。江念祖扬扬得意,顾盼自豪。

不料隔了半年,徐中丞一病死了。里头又有个御史,于徐中丞未死之前,着实的参了他一本,把江念祖也带在里头。上头的朱批下来,着浙闽总督认真查复。那时北京的英国钦差,因安弼士的声名平常,把他调到香港去了,连陈彩林也带了同去。

江念祖没了倚傍。省里头的司道,大半都是他的冤家,想着事情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一溜烟的连夜逃到上海。这边浙闽总督,虽然奉旨查办,但为徐中丞已经死了,援了个已死勿论的规条,含含糊糊的覆奏上去,总算还好,上头还没有认真追究。

江颖甫打听得实,方觉放心。在上海住了几个月,觉得没有什么道理,便想要谋干些事情做做。忽想起津海关道宣兰生,现在已经放了铁路大臣,又兼着什么电报招商银行铁厂的差使,局面甚是阔大。暗想:我虽然害了他的兄弟,这件事儿,却没有晓得的人。就是他自己,也只认是他兄弟,死在乱兵里头。那里晓得是上我的当?不如去寻寻他,找个什么差使当当,倒也不差。听说他现在京城里头,我捡直赶进京去,求他想法,说不定得了机会,我自己的同知,也可引见出来。想定了主意,觉得甚是妥当,便趁了招商局轮船一直进京,找了一家连升店住了。打听了宣兰生的住处,便衣冠整肃的坐着骡车,带着手本,…去求见。谁知宣兰生现在的架子,不比从前,都用了钦差大臣的体制,去求见的人轻易见他不着。江颖甫一连去了几次,没有见着。那一班门上的人,大模大样的,理也不去理他。

连他的手本,搁在那里,也不给他去回。只说大人的公事甚忙,你要求见大人,须要好好的等上两天,等大人空闲的时候,我们方好给你去回。江颖甫听了,晓得那门上人的口风,无非想他的门包,便送了他们十两银子。接帖家人接了他的门包,方才给他回了进去。江颖甫呆呆的在门房等了好一会,方见他慢吞吞的走出来,把手本向江颖甫面前一掷道:“大人说有公事,不能见你。你有什么说话,改日再来罢。”江颖甫听了,无奈只得回去。一连又来了几天,一次都没有见着。原来那一年他在甄士贵营内的事情,宣兰生也彷佛有些晓得,只不晓得自己的兄弟,竟是他害死的罢了。他有了这样的一桩劣迹。做官的人,都是胆小的居多,差不多不肯见他,怕坏了自家的名誉。

江念祖见到了京城里,已经半月有余,仍见不着这位钦差大臣,便着了急,花了本钱去结交宣兰生的那一班门上家人,托他们打听消息。家人们便对他直说:“大人说你的名气不好,是以不肯见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江念祖听了,便又送了些银子,给那一班当差的,要他们和他想一个见面的法儿。那班家人受了他的银子,便替他想法道:“我们大人的签押房,就在花厅侧首。后面天井里头摆着一个尿缸。我们大人天天在天井里头小解。你躲在花厅门口,用心看着,候他出来小解的时候,你迎上去见他。只有这一个主意,要不然就没有法子了。”

江念祖如此一心只想要见宣兰生,好求他的差使,那管什么尿缸粪窖,便答应了。如法泡制,在花厅门口,眼巴巴的等侯。

果然的这位钦差大人从上房出来,先到天井里头小解。江念祖见他走到尿缸旁边,背着脸儿,撩衣扯裤,江念祖这一喜,就如拾着了什么宝贝一般,轻轻的一步一步走将过去,悄默无声的,立在宣兰生背后。宣兰生解过了手,回过脸来,恰恰的和江念祖打了一个照面。江颖甫见他回转身来,也顾不得地方污秽,蹲下身去,就着地请了一个安。宣兰生出其不意,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方才看见是江颖甫,满面笑容的垂着两手,直挺挺的站在一旁。宣兰生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回身先走,跨进客厅。家人们上来伺候,宣兰生骂他们道:“为什么江大老爷来,你们不早些进来通报?”宣兰生说这句话,原是遮掩的意思。家人们会意,不敢开口,只提着喉咙答应了一声“啸。”

这个当儿,江颖甫早已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宣兰生挽扶不及,只回了一个半礼。江颖甫在地下爬起身来,又请了一个安。宣兰生让他上坐。江颖甫那里敢坐,谦让了一回,方才斜签着身子坐下。那一个屁股和椅子好像蜻蜓点水一般,只坐着一点儿,不敢实坐。还时时的欠起身来,忽上忽下的甚是好看。宣兰生和他叙了几句寒温,他却口口声声的大人、卑职,拼命的拍宣兰生的马屁。拍得宣兰生甚是欢喜,把先前不肯见他的心,一齐化得个干干净净。江颖甫又说起要求他派个差使的话,宣兰生也答应了他,替他留意。江颖甫大喜,又竭力的称颂了他一回,说宣兰生的外交手段,是当今第一个人。

宣兰生听了,万分得意。原来宣兰生虽然做了几年关道,手下所用的人,都是一班不读书的犬豕,无意识的荒伧,只晓得大人卑职,磕头请安,除此之外,一些什么也不懂。就是说几句话儿,也都是不中肯柴棨不入心经,绝没有一些见识。所以宣兰生看得这一班,也如奴隶牛羊一般,把他们呼来喝去,凭着自己的意儿。偶然有几个博雅些儿的儒者,有些骨气的少年,当着他的差使,又都是狂态逼人,满身傲骨,非但不肯巴结别人,有时碰着他的高兴,还要把宣兰生骂上两句。宣兰生也无可如何。说起宣兰生的经纶学问,也颇颇的有些根柢,不是那一班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的人。宣兰生平日之间,自以为外交手段,是中国第一人,每每于僚属之间,露些圭角出来,要想他们恭维几句。无奈那一班蠢物,比牛豕还要笨些,那里猜得出他的意思?不是恭维他宠眷甚隆,就是恭维他应酬极好,都是些隔靴搔痒的话儿。把个宣兰生气得暗暗叫苦,又说不出“我的外交手段是当今有一无二的,你们快些恭维我两句!”只得闷在心上,无可如何。如今被江颖甫兜头一句,就恭维他的外交手段,正搔着了他的痒处,把多年的闷气,一齐发了出来,你叫他如何不喜?当下宣兰生暗想:毕竟读书人的吐属,终究不同。以后用人,还是多用读书人为是。江颖甫又和宣兰生谈论了一会,方才辞了出来。隔了一天,宣兰生居然请他吃了一顿饭。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看来就是江颖甫那两句话儿的功效。江颖甫在连升店住了几天,又拜了几个同乡,也有些无耻的人,一样的同他来往。又同了江念祖,到窑子里头去玩丁几回。有一天江念祖独自一个人,走到一家窑子,名叫玉香堂的,里头也有十几个姑娘。江念祖做的一个婊子,名叫桂红。江念祖就直走到桂红房里来,正是:钦差解手,也排属吏之班;司马无颜,又被移文之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说嫖经风俗感迁移 争口角冤家逢狭路

且说江念祖到了玉香堂,就望着桂红房内,走了进去。看官且住,京城里头的风气,只逛相公,不嫖窑子。无论什么王公大臣,上馆子吃饭,叫的都是相公,玩耍的地方,也是相公堂子。还有一班爱走旱路的,把相公就当作自家的妻妾一般。

那琉璃厂西厂,以及什么南顺胡衕,这些寺主的土窑子,都是那一班挑煤的脚子,赶车的车夫,在那边玩耍,没有一个上流社会的人,肯到窑子里去闹玩意儿。只有南顺胡衕的堂子,还略略觉得好些,也有几个体面些儿的人物,在那边走动。但也是绝无仅有的事儿。若要在宾客宴会之地,大庭广众之中,叫了个班子里的姑娘,凭你再好些儿的面貌,再高些儿的身分,也没有人去理他。还要说这个人脾气下作,放着好好的相公不叫,却去叫那窑子里的下流。甚至有一班性格古怪的人,晓得这个人是爱逛窑子的,从此竟不肯与他同席,好像怕他身上有什么窑子的气味儿,沾在他的身上一般。这个习气,京城里头,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贵优贱娼,竟成了个近时的风俗。诸公且住,既然京城里头,有这个风气,为什么在下的书上,又要说江念祖去逛窑子呢?诸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些风气,起于干嘉之前盛于干嘉之后,到得近十年来,有些南中名妓,到京城里去做这个生意,却一个个都是艳帜高标,香名远噪。

列公试想,那京城里头的窑子,都是些本地妇人,挺着个胸脯子,扎着个裤腿儿,云髻高盘,有如燕尾,金莲低蹴,全似驴蹄。更兼一身的狐骚臭儿,一嘴的葱蒜气味,那里有什么温柔情致,旖旎丰神?真是那裴谈家里的鸠盘茶,夜叉国中的罗剎鬼。这样的一个样儿,那有什么上流社会的人敢去请教?如今忽然来了个吴中名妓,谈吐既工,应酬又好,那一种的秾艳丰姿,妖娆态度。--罗衫薄薄,莲步轻轻,鬟风低垂,髻云高耸。夜深私语,暗传雀舌之香;晓起凝妆,自惜倾城之貌。这班人生长在北边,眼中何曾见过这般的人物?心上何曾受过这样的温存?自然就把这个人,当作个合浦明珠、蓝田暖玉,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晓得她的名气,慢慢的车马盈门起来。

久而久之,便也渐渐的把这个贵优贱娼的风俗,暗中移转过来。

这都是庚子之前,联军还没有入京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儿。

后来联军据了京城,差不多有一年光景,仍旧让还中国,皇太后皇上也在西安起驾回銮。就是这么的一来,京城里头,大变了当时的风气。把那贵优贱娼的条例,竟翻了一个过儿。从前的王侯大臣,是专逛相公,不嫖窑子。如今却是专嫖窑子,不逛相公。这也是风俗迁移,人心变换的证据。即如上海地方的戏子,本来没有相公的名目,见了人也没有请安陪酒的那些事儿。还有一班有名气的红倌人,专姘戏子,姘着了一个戏子,还得意扬扬的告诉别人。好像除了他,别人还做不到的一般。

这样的事情,若在京城里头,有那个倌人,姘了戏子,就要哄然一声,闹得通国皆知。那个倌人,也引为奇耻大辱,断不肯承认这个名声。这又是上海北京风气异同之处。再到了湖南一带地方,就更可笑了。戏子见了倌人,都要规规矩矩的,垂手请安,还要叫姑妈。这个道理,连在下做书的,也自不知。不过把在下晓得的事情,说给看官们听听罢了。

且说江念祖走进桂红房内,见桂红脂粉不施,穿着一身家常衣服,愁眉不展的,坐在外房。那桂红的房间,原是里外两间套房,桂红的卧室,却做在里面一间。江念祖见桂红独自一个,呆呆的坐在外间榻上,眼眶中还隐隐的余泪未干,里房却下着门帘,帘逢中氤氤氲氲的,透出香气。却又夹着些别的味儿,一阵阵的透进鼻观。桂红见了江念祖进来,也不立起。江念祖觉得神情有些诧异,便走近一步,问道:“里房下着门帘,可是有什么客人在里头么?为什么要烧这许多的香?”桂红听了,也不回答,只把手向他连摇几摇,又指指椅子,叫他坐下。

江念祖见他并不开口,有些疑心,且不坐下,先走到里房门口,在门帘缝内,张了一张。见里面空空洞洞的,并没有人。满房内都是凝结的香烟,团结不散,江念祖见了,更加诧异。想着里头既没有客人,就进去看看,也不妨事。想罢,便一手掀着门帘,把头往内一探,正要进去,那知一只脚刚刚跨进门内,后面的桂红,见他要走进去,甚是着急,连忙抢到江念祖的背后,用力把他往外一拉,说声“不要进去,这里头腌躜得很。”

江念祖一个不提防,吃了一惊,又被桂红用力一拖,一个要往里走,一个要向外拉,用得力猛,江念祖踉踉跄跄的,连退了几步,竟是一个倒栽葱,跌下地去。把江念祖的头上,跌起一个疙瘩来。江颖甫爬了起来,摸一摸头,见跌了一个疙瘩,又觉得甚是疼痛,便老羞变怒起来,翻转面皮,要和桂红不依,说她为什么把他拖了一交跟斗?桂红和他分辨道:“不是我不叫你进去,为着里房的气味儿,难闻得很,所以拉你不要进去。

不想你自家立脚不稳,跌了一交,却怪不得我。”江颖甫听了,愈加大怒,又高声追问她:“里房好好的,有什么腌躜味儿?

都是你的谎话罢了。难道你的卧房,我就不配进去么?”桂红听了,提起她的心事来,含着一包眼泪,正要分说,却喉咙口像有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咽住了说不出来。江颖甫只是横跳一丈,竖跳八尺的,在那里乱嚷。这一闹,把那些别房间里姑娘们,和着娘姨老鸨,一齐闹了出来。不晓得他们闹的,是什么事情。拥进房去,七张八嘴的劝解。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狼腰猿臂的少年,在门外一跃而进。大家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只见这少年生得白面朱唇,神情轩爽。在人丛中挤了进来,直抢到江念祖身畔,登时倒竖双眉,目皆欲裂,大声喝道:“我把你这千刁万恶的奸奴!你又到了此地来么?你这样的人,丧心误国,全没有一点心肝,是我们国民的公敌。不要走,且来试试我的老拳。我就打死了你,偿你的命,总算除了一个世界上的贼奴,我也是情愿的。”一面说,一面就如苍鹰搏兔,猛虎攒羊的,直扑过来,咬牙切齿的,正要动手。江念祖听了他的说话,已经大吃一惊,乃至抬起头来一看,原来就是数年前往常州门口,把他打倒的那个吕仰正。须眉皆竖,怒气直冲,磨拳擦掌的,大有得而甘心的势头。江念祖一见是他,因以前吃过的他的苦头,更觉吃惊,晓得自己打他不过。从来光棍不吃眼前亏,被他们打了一顿,也是白打,却到那里去叫冤?急忙忙的退后几步,在人丛里钻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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