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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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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随后补充的话和她在楼下零零星星听到的话看来,奇克夫人曾建议少校给董贝先生当旅伴;董贝先生犹豫了一番之后,已经邀请了他。

“他们提起他就好像他是个什么可以更换的东西一样,真是的!”尼珀姑娘怀着无限的轻蔑,说道,“如果他是个可以更换的东西的话,那么就请给我一个固定不变的东西吧!”

“晚安,苏珊,”弗洛伦斯说。

“晚安,我的宝贝亲爱的弗洛伊小姐。”

她的怜悯的声调重重地打击了那条经常被粗暴地碰触,但当她或任何人在场时弗洛伦斯从没有去听过的心弦。弗洛伦斯独自一人留下时,她头低垂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紧压着激烈跳动的心,思潮汹涌,愁绪万千。

这是个雨夜;令人伤感的雨以一种使人厌倦的声音急速地、嗒嗒地下着。懒洋洋的风在吹着,它仿佛由于痛苦或悲伤而一直在房屋四周哀号。树木摇晃,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当她坐在那里哭泣时,时间渐渐晚了,从教堂尖塔那里传来了凄凉的午夜的钟声。

就年龄来说,弗洛伦斯几乎还是个孩子——不满十四周岁——,在死神最近进行过可怕的蹂躏的这座宏伟的公馆中,在这样一种时间内,笼罩着的凄凉寂寞、幽暗阴森的气氛,也许会使一个年龄更大的人产生一些莫名的恐怖。可是她在天真无邪的想像中,专心一意地只思考着一个主题,所以顾不得去注意这些情况了。她的思想中,除了爱没有别的东西在转悠——是的,这是漂泊不定、没有归宿的爱,它没有被接受,可是它总是向着她的父亲。

雨的降落,风的哀号,树木的摇晃,圣钟的鸣响,它们全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这唯一的思想或减轻它的强烈程度。她从没有停止对亲爱的死去的弟弟的回忆,可是这种回忆不可分割地和这个思想联结在一起,它们是一回事。啊,从她弟弟死去那时起,她就被关在外面,被深深地遗忘,她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父亲的脸或抚摸过他!

可怜的孩子,从那时候起,她每天夜间在没有到他门前去参拜之前,她不能,也从来没有迳直去睡觉过。这时,她正穿过深沉的黑暗,轻轻地、偷偷地下楼,并怀着一颗跳动的心,带着一双模糊的眼睛,披着一头不知不觉向下松开的头发,停在门口,用潮湿的脸颊紧贴着门。这真是一幅奇怪的悲惨的景象,可是夜色把它遮盖了,谁也不知道。

今天夜里,弗洛伦斯刚一碰到门,就发现它是开着的。它是第一次开着,虽然只开了不过头发丝般的一条细缝;里面还有灯光。提心吊胆的孩子的第一个冲动是迅速地后退,她服从了它。她的第二个冲动是回去,走进房间,这第二个冲动使她迟疑不决地站在楼梯上。

门是开着的,那怕只有细细的一条缝,但这却似乎存在着希望。房间里的一线灯光悄悄地穿过黑暗的、森严的门口,像一条纱线般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这个情景给了她鼓励。她转过身来,几乎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心中的爱以及他们共同经历过、但却没有相互分担过的考验驱策着她;她稍稍举起颤抖着的手,轻悄悄地走了进去。

她的父亲坐在中间的房间中他原先的桌子前。他在整理一些文件单据,并毁去另外一些;那些撕破的碎片散落在他前面。雨点沉重地、嘀嘀嗒嗒地打在外面房间的窗玻璃上,当保罗还是个婴孩的时候,他曾经常在这个房间里注视着他。房屋外面,可以听到风的低沉的哀号声。

但是他却没有听到。他坐在那里,眼睛凝视着桌子,专心一意地思考着。就是比他女儿轻盈的脚步更为沉重的步伐也未必能惊动他。他的脸朝向她。在淡弱的灯光下,在这个阴沉凄凉的时刻,它看上去憔悴、懊丧;在包围着他的一片寂静之中,有一个向弗洛伦斯发出的呼吁正扣击着她的心弦。

“爸爸!爸爸!跟我说说话吧,亲爱的爸爸!”

他听到她的声音,大吃一惊,从坐位上跳了起来。她伸开胳膊,紧张地站在他前面,可是他却往后退缩。

“怎么回来?”他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什么惊吓了你?”

如果有什么惊吓了她的话,那么这就是他朝着她的这张脸。他年轻的女儿心中热烈的爱在它面前凝结了;她仿佛突然变成一块石头似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在这张脸中没有一点亲切或怜悯,没有一丝关心、父爱或宽厚。它有变化,但却不是那种性质。先前的漠不关心和冷淡拘板已让位于别的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从没有去想过,也不敢去想,然而她却强烈地感觉到它,清楚地知道它,只是说不出它的名称;当这张脸朝着她时,它似乎在她头上投下了一个阴影。

他是不是在面前看见了在健康与生命的竞争中压倒了他儿子的胜利者?他是不是在望着在争取他儿子的感情的竞争中压倒了他本人的胜利音?是不是一种疯狂的炉嫉和被刺伤的骄傲在毒害那本应使他亲近她、宠爱她的甜蜜的回忆?是不是可能,当他看到她姿容美丽、风华正茂因而同时联想到他的幼小的男孩时感到心如刀割?

弗洛伦斯没有这些想法。可是当爱遭到拒绝,毫无希望时,它是敏感的。当她站在那里望着她父亲的脸孔时,希望从她心中逝灭了。

“我问你,弗洛伦斯,你是不是受了惊吓?你到这里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到这里来,爸爸——”

“这是违背我的愿望的。为什么?”

她看出,他明白为什么——它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她把头垂落到手上,发出了低微的、拖长了的哭声。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哭声吧。在他打破沉默之前,它已经在空中消失。他相信,它很快就会从他的脑子中逝灭的,但是不,它留在那里。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哭声吧!

他挽着她的胳膊。他的手是冷的,松弛的,几乎没有挽紧她。

“你一定是累了,”他说,一边拿起灯,领着她向门口走去,“需要休息了。我们全都需要休息了。走吧,弗洛伦斯,你一定做了什么梦了。”

她的确做过梦,可是这个梦已经醒了,让上帝帮助她吧!

她觉得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站在这里照着你上楼。楼上整个房屋都是属于你的,”她父亲慢慢吞吞地说道,“你现在成了女主人了。晚安!”她仍旧捂着脸,哭泣着,回答道,“晚安,亲爱的爸爸,”然后悄悄地走上楼去。有一次她回头看了一下,仿佛如果不是由于害怕,她就准备回到他身边去似的。这是瞬间即逝的念头,它太没有希望了,所以她鼓不起勇气去那么做。她的父亲举着灯站在那里,冷酷无情,无动于衷,一动不动,直到他美丽的女儿的飘动的衣服在黑暗中消失为止。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雨在屋顶上下着,风在门外哀号着,在它们忧郁的声音中也许已有了预知。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

上一次,他在同一个地方注视着她上楼去,那时她手中抱着弟弟。现在这并没有使他的心向着她,而是使他铁石心肠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中,锁上门,坐在椅子里,痛哭他死去的男孩。

戴奥吉尼斯十分清醒地守在他的岗位上;他正等待着他的小女主人。

“啊,戴!啊,亲爱的戴!为了他的缘故爱我吧!”

戴奥吉尼斯早已为了她本人的缘故而爱她了,而且根本不在乎表露得太多会有什么不好意思。因此,他在接待室里粗野地蹦跳了好多花样,十分滑稽可笑;最后,当可怜的弗洛伦斯终于睡去并梦见对面屋子里脸色红润的女孩子们时,他扒开了她卧室的门,把他自己的床滚成了一个枕头,把拴住他的绳子尽量拉了进去,然后躺在房间的地板上,头朝着她,翻着白眼,从眼睛顶端懒洋洋地仰望着她,直到后来他眨巴着眼睛,眨巴着眼睛,自己也睡着了,而且还梦见了他的敌人,向他发出了粗暴的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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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沃尔特离别

仪器制造商门口的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就像铁石心肠的小海军军官候补生一样,对沃尔特的离别一直极为漠不关心,甚至当沃尔特有后客厅逗留的最后一天即将消逝时也依然一样。象限仪紧挨着他像肉瘤般的一只圆鼓鼓的黑眼睛,身形像往日一样呈现出一副朝气蓬勃、不屈不挠的姿态,海军军官候补生尽量炫耀着他的像小精灵般的短裤,并埋头于科学研究,对于世俗的忧虑没有丝毫同情。他是个受环境支配的人儿;气候干燥的日子,他满身尘土;薄雾弥漫的日子,他身上复盖着点点煤烟的碎屑;下雨的日子,他失去了光泽的制服顿时焕然一新,闪闪发亮;炎热的日子,他的皮肤被晒出泡来;但是他在其他方面却是个麻木不仁、冷酷无情、自高自大的海军军官候补生,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发现,对周围尘世间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就像阿基米得①在叙拉古被围时一样——

①阿基米得(Archimedes,约公元前287—212年):古希腊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理论力学的创始人,生于西西里岛的叙拉古城(Syracuse,当时是希腊的殖民城市)。当叙拉古开始被罗马人围困时,他正专心研究数学,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战争。

至少,在目前家中发生大事的情况下,他就是这样的一位海军军官候补生。沃尔特进进出出时向他亲切地定神看了许多次;当沃尔特不在家时,可怜的老所尔就出来靠在门柱上,把他那疲倦的戴着假发的脑袋尽量挨近这位他的店铺与营业的天才守卫者的鞋扣;可是海军军官候补生对这些向他作出的亲热殷勤的表示完全无动于衷成十七卷,其子百家续修。全祖望又以十年之力增补,稿成,就像那残忍凶猛的偶像一样,嘴巴咧得大大的,由鹦鹉羽毛做成的脸孔露出一副杀气腾腾的凶相,对于他那些尚未开化的崇拜者们的恳求根本漠不关心。

沃尔特环视着他居住多年的卧室,向上望到女儿墙和烟囱;天已经黑了,这时他想到这个夜晚过去,他就要跟它也许永久分离,心情感到沉重不堪。他的一些书籍和图画已经搬走,卧室由于他的遗弃,冷淡地、责备地望着他,并早已对他未来的疏远投下了阴影。“再过几个小时之后,”沃尔特想,“这个房间就不再属于我了,就像我当小学生时在这里做过的梦一样不再属于我了一样。在我睡觉的时候,梦也许还会回来,我也许还会醒着回到这个地方,但这梦至少不会回到新的主人的脑子里去了;这房间今后也许会有二十个新主人,他们每个人也许都会改变它、冷落它或不正当地使用它。”

可是,不能让舅舅独自待在后面的小客厅里。这时,他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呢,因为卡特尔船长虽然性格粗犷,但却很能体贴人,他这时故意违背自己的心愿,没有来到,为的是使他们舅甥两人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一块儿聊聊。所以,沃尔特经过最后一天的奔忙以后一回到家里,就急忙下楼去陪伴他。

“舅舅,”他把一只手搁在老人的肩膀上,快乐地说道,“我从巴巴多斯给你送些什么东西来呢?”

“把希望送来,我亲爱的沃利。在我进坟墓以前我们还能再见面的希望。你给我尽量多送一些来吧。”

“我会给你送来的,舅舅。这样的希望我多得很,不会舍不得送给你的!至于活的海龟,给卡特尔船长配制潘趣酒的柠檬,给你星期天吃的罐头食品以及其他这一类东西,等我发了财,我会整船整船给你送来的。”

老所尔擦了擦眼镜,无力地微笑着。

“这就对了,舅舅!”沃尔特愉快地喊道,又在他肩膀上拍了六下,“你鼓舞我!我鼓舞你!我们将像明天早上的云雀一样快乐,舅舅,我们将像它们一样飞得那么高!至于我的希望嘛,它现在正在望不到的高空中歌唱着呢。”

“沃利,我亲爱的孩子,”老人回答道,“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

“你说到你最大的努力,舅舅,”沃尔特高兴地笑着说,“那肯定是最好的努力。舅舅,你不会忘记你将送给我的东西吧?”

“不会的,沃利,不会的,”老人回答道,“我听到有关董贝小姐的一切,我将会写信告诉你。可怜的小羊羔,她现在单独一个人了。不过,我怕我听到的不多,沃利。”

“啊,舅舅,这我就要告诉你,”沃尔特迟疑了片刻,说道,“我刚刚到那里去啦。”

“啊,是吗?”老人扬起眉毛,同时也举起眼镜,说道。

“我不是去看她,”沃尔特说,“虽然我敢说,如果我要求的话,我就能见到她,因为董贝先生不在家。我是去跟苏珊说句告别的话。你知道,在当前的情况下,同时如果记得我上次见到董贝小姐的那一天的话,我是可以大胆那么做的。”

“是的,我的孩子,是的,”他的舅舅从暂时的出神中惊醒过来,回答道。

“这样,我就见到了她,”沃尔特继续说道,“我是说苏珊;我告诉她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还跟她说,舅舅,自从董贝小姐那天夜里到这里来以后,你一直很关心她,一直在祝她健康和幸福,而且总以能稍稍为她效劳而感到自豪和高兴。你知道,在当前的情况下,我是可以这样说的。你觉得是不是?”

“是的,我的孩子,是的,”他的舅舅用刚才同样的声调回答道。

“我还要再说一句,”沃尔特继续说,“如果她——我是说苏珊——由她本人,或通过理查兹大嫂或其他顺便路过这里的什么人,在什么时候,让你知道,董贝小姐健康和幸福的话,那么你将会十分感谢她的好意,并会写信告诉我,我也将会十分感谢她的好意的。好啦,全说完了。说实在的,舅舅,”沃尔特说,“昨天我因为想这件事情几乎一整夜没睡着觉;而我一出门又下不定决心,究竟去不去做这件事;可是我相信我内心的真实感情,如果我不把它表达出来的话,那么我以后一定会很痛苦的。”

他的诚实的声音和神态表明他所说的话是完全真实的,而且是坦诚的。

“因此,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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