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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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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诚实的声音和神态表明他所说的话是完全真实的,而且是坦诚的。

“因此,舅舅,如果你什么时候见到她,”沃尔特说,“我现在是说董贝小姐,——也许你会见到她的,谁知道呢!——就请你告诉她,我对她怀着多大的好感;当我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多么想着她,在我离开前一天的夜里,舅舅,我是多么热泪盈眶地谈到她。请你告诉她,我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温柔的举止,她那美丽的容貌或她那胜过一切的可爱的、善良的性情。因为这两只鞋我并不是从一个女人的脚上,也不是从一个姑娘的脚上,而只是从一个天真的小孩的脚上得到的,”沃尔特说,“舅舅,如果你不介意,就请你告诉她,我保存着这双鞋子——她会记得,那天夜里它们跌落了多少次——,并把它们当作纪念品随身带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它们被装在沃尔特的一只箱子里被搬到门口。一个搬运工人正在把他的行李搬到一辆货车上,以便运到码头,装上“儿子和继承人”号;当它们的主人还没有讲完话的时候,它们已在冷淡无情的海军军官候补生的眼前被推走了。

但是那位以往的海员对运走的珍宝所表现出的冷淡无情的态度也许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就在这同一个时刻,就在他的视野圈内,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弗洛伦斯和苏珊·尼珀已完全进入了他高度警惕的监视范围之中。弗洛伦斯不无胆怯地望着他的脸,碰见了他那紧张惊骇的木头眼光!

不仅如此,她们还走进店铺,到了客厅的门口,除了海军军官候补生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沃尔特这时背对着门,如果不是看见舅舅从椅子中跳起来、几乎跌到另一张椅子上的话,连他当时也根本不会知道她们像幽灵似地突然来临。

“怎么了,舅舅!”沃尔特大声喊道,“出了什么事?”

老所罗门回答道:“董贝小姐!”

“可能吗?”沃尔特喊道,一边四下环视,现在轮到他跳起来了,“到这里来了?”

对了,这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的话音未落,弗洛伦斯已急忙从他的身边跑过去,把所尔舅舅的鼻烟色的翻领的两边分别握在两只手中,吻了吻他的脸颊,然后转过身来,以她那独有的十分纯朴、真诚、恳切的神情,把手伸向沃尔特,这种神情确是世界上其他人所没有的!

“要离开这里了吗,沃尔特?”弗洛伦斯问道。

“是的,董贝小姐,”他回答道,但不像他努力想要表示出的那么乐观开朗,“我将外出航行。”

“您的舅舅,”弗洛伦斯又回过来望着所罗门,说道,“您出去他一定感到难过。唉,我看他是这样的!亲爱的沃尔特,我也感到很难过。”

“天知道,”尼珀姑娘高声嚷道,“世界上有许多人,我们没有他们也行,如果要精明善算的人,派皮普钦太太去当监工,称黄金,准能买到便宜的黄金,如果需要对付黑奴的知识,布林伯他们这家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尼珀小姐一边说,一边解开帽带,接着向桌子上和其他家常茶具摆在一起的一只小黑茶壶里面发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又摇摇洋铁皮的茶叶罐,没经人请就泡起茶来。

在这期间,弗洛伦斯又转向了仪器制造商;他对她极为赞赏,又感到极为惊奇。“长得这么大了!”老所尔说,“长得这么漂亮!可是一点没有变!跟原先一模一样!”

“真的吗?”弗洛伦斯说。

“是——是的,”老所尔回答道,一边慢吞吞地搓着手,低声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这时那双向他望着的明亮的眼睛中的沉思的神情吸引了他的注意,“是的,过去那张更年轻的脸上也曾表露过这样的神情!”

“您还记得我哪,”弗洛伦斯微笑着说道,“那时候我是个多么小的小人儿啊?”

“我亲爱的小姐,”仪器制造商回答道,“我怎么能忘记您呢?从那时起,我多么经常地想到您,多么经常地听到您的消息!说真的,就在您进来的时候,沃利还正在跟我谈起您,给您留下口信,还——”

“真的吗?”弗洛伦斯说道,“谢谢您,沃尔特!啊,谢谢您,沃尔特!我还怕您走了以后不会再想到我了呢。”接着她又无拘无束、充分信任地向沃尔特伸出小手;他把它在自己手中握了好几秒钟,舍不得放开。

可是沃尔特并不像先前那样握它,这样的接触也没有唤醒过去童年时代的那些白日梦,甚至最近这些梦有时还会从他面前漂浮过去,并以它们那模糊不清、支离破碎的形状使他心烦意乱。她那天真纯洁、可亲可爱的神态,她在专注的眼光中深切表露出的以及在俊俏的脸上通过微笑(这微笑太悲哀了,它在她脸上投下了阴影,不能使它容光焕发)洋溢着的对他的完全信任与真诚关怀,所有这些都不是浪漫性质的。它们使他回想起了他曾看到她殷勤看护的那张夭逝的小床,回想起了那男孩对她所怀的热爱,靠着这些回忆的翅膀,她似乎已远远地超越了他的那些胡思乱想,飞升到那更为明净、更为宁静的高空之中了。

“我——我想,我得管您叫沃尔特的舅舅,先生,”弗洛伦斯对老人说,“如果您允许的话。”

“我亲爱的小姐,”老所尔喊道,“如果我允许的话!我的上帝!”

“我们常常是以这个称呼来了解您和谈起您的,”弗洛伦斯向四周看了一眼,轻轻地叹气道,“可爱的老客厅!完全跟先前一模一样!我把它记得多么清楚啊!”

老所尔先看看她,又看看他的外甥,然后搓搓手,又擦擦眼镜,低声说道,“唉,时间啊,时间啊,时间啊!”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在这段时间中苏珊·尼珀灵巧地从碗柜里取出了两只带碟子的茶杯,并以若有所思的神气等待着泡茶。

“我想跟沃尔特的舅舅说点我很担心的事,”弗洛伦斯胆怯地把手放在老人搁在桌子上的手上,以便引起他的注意,说道,“他很快就要单独一个人了,如果他允许我——不是代替沃尔特,因为那是我做不到的,而是在沃尔特不在的时候成为他的真诚的朋友,并尽我的力量来帮助他,那我就会十分感谢他。您肯允许我吗?我可以吗,沃尔特舅舅?”

仪器制造商默默无言地把她的手拉到他的嘴唇上。苏珊·尼珀两手交叉,背靠在她自行充任的主席的椅子上,这时咬着帽带的一端,仰望着天窗,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可能的话,那么请允许我来看您,”弗洛伦斯说,“那时请您告诉我您自己和沃尔特的一切事情;如果苏珊代替我来的话,那么就请您不要对她保守秘密,请您信任我们,信赖我们,依靠我们。请您设法让我们成为您的安慰,您愿意吗,沃尔特的舅舅?”

那张望着他的可爱的脸孔,那双关切的恳求的眼睛,那个温柔的声音,以及她在他胳膊上轻轻的抚摸,本来就使她显得十分亲切可爱,再加上女孩子对他年龄所怀有的崇敬与尊重,这就使她更加得人欢心,当时她表露出一种优雅得体的疑惑不定的神情和由于谦虚羞怯而犹豫不决的神情——所有这一切,以及她那出乎天性的恳切的态度,完全征服了这位可怜的年老的仪器制造商,他只是回答道:

“沃利,为我说一句话吧,我亲爱的,我太感激了。”

“不,沃尔特,”弗洛伦斯平静地微笑着回答道,“请您一句话也不要为他说。我很了解他,我们必须学会在您不在场的时候相互交谈,亲爱的沃尔特。”

她说最后几个字时惋惜的声调比其他的一切更使他感动。

“弗洛伦斯小姐,”他努力恢复刚才跟舅舅谈话时所保持的高兴的神态,回答道,“说真的,我跟舅舅一样,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感谢您的深情厚意。可是即使我能说上一个小时,我除了说这再一次表明了您的为人之外,我究竟还能说些别的什么呢?”

苏珊·尼珀开始咬她帽带另外的一端,并向天窗点点头,表示赞成沃尔特表达出来的感情。

“啊,沃尔特,”弗洛伦斯说道,“可是在您走之前,我还想跟您再说些话,请你一定管我叫弗洛伦斯,而不要像一个陌生人那样跟我说话。”

“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沃尔特答道,“不,我不能那样说的。我相信,至少我没有这样的感觉。”

“是的,但是那样还不够,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沃尔特,”弗洛伦斯眼泪满满地涌流出来,继续说道,“他很喜欢您,临死的时候还说他爱您,又说,‘别忘记沃尔特!’现在他已死了,我在世界上没有兄弟了,如果您做我的哥哥,沃尔特,我将一辈子做您的妹妹,不论我们将来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像想到哥哥那样想到您!这就是我想要说的,亲爱的沃尔特,可是我却不能说得像我想说的那样好,因为千言万语充满了我的心怀,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怀着那颗充满了感情、纯朴可爱的心,把双手向他伸过去。沃尔特握着它们,弯下身子,嘴唇接触到她的流满了眼泪的脸;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她的脸没有退缩,没有转开,也没有发红,而是信赖地、真诚地仰望着他。在那瞬刻之间,任何怀疑或焦虑的阴影都从沃尔特的心灵中消失了;他似乎觉得,他是在那死去的孩子的床边回答她的天真的请求,并且在那个他曾亲眼看到的庄严的场合中发誓说,在他放逐在外的时候,他将以他兄弟般的关怀,珍爱和保护她的形象;他将保持她纯朴的信任,不让遭到破坏;如果他怀有任何当她对他表示信任时心中不曾怀有的思想,因而辜负了这样的信任时,他就认为自己卑鄙可耻。

苏珊·尼珀在这过程中已经同时咬住帽带的两端,并向天窗传送了她本人的许多感情,这时她改变话题,问大家谁要牛奶,谁要糖;这些问题得到回答以后,她就开始倒茶。他们四人和睦友爱地围坐在小桌子的旁边,在那位姑娘殷勤的指挥下开始喝茶;弗洛伦斯光临后客厅,使墙上带帆的鞑靼战舰发出了光辉。

半个小时以前,沃尔特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肆地用她的名字喊她。可是现在只要她请求,他就可以这样喊她。当他想到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不仅又在暗暗地担心:如果她不来反而更好。他可以平静地想到她长得多么美,想到多么大有希望,想到有朝一日某一位幸福的男子在她这样一颗心中将会得到多少缱绻柔情。他可以自豪地想到他在这颗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并毅然下定决心,如果他现在还不配得到它的话——他仍然认为它高不可攀——他决不能在将来比现在更不配得到它。

一定有什么神力支配着苏珊·尼珀倒茶的手,并产生了笼罩着后客厅中喝茶谈话时的平静的气氛。一定又有什么敌对的魔力支配着精密计时表的指针,使它们走得比永远在顺风中航行的鞑靼战舰还快。不管怎么样,客人们是有一辆轿式马车在一个不远的安静的角落里等待着的;当他们偶尔看到精密计时表时,它确凿地指明,马车已经等待得很长久了;这个事实是不容怀疑的,当它由这样一个无可指责的权威说明时尤其如此。如果所尔舅舅要按照他自己的时间处以绞刑的话,那么他也不会承认这精密计时表走快了一秒钟的万分之一。

弗洛伦斯在离别时又把所有她刚才说过的话向老人扼要地重说了一遍,并要他保证遵守他们所达成的协议。所尔舅舅亲切地陪她走到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的腿边,在那里把她交给沃尔特;沃尔特欣然地护送着她与苏珊,向马车走去。

“沃尔特,”弗洛伦斯在路上说道,“我刚才当着你舅舅的面不敢问您。您认为您将离开很久吗?”

“说实在的,”沃尔特说,“我也不知道。我怕会这样。董贝先生指派我的时候,我觉得他表示了这样的意思。”

“这是不是对您的一种恩惠,沃尔特?”弗洛伦斯迟疑了片刻后问道,同时忧虑地望着他的脸。

“您是指这次指派吗?”沃尔特反问道。

“是的。”

沃尔特非常想给予肯定的回答,但是他的脸色比他的嘴回答得早,弗洛伦斯又是那么注意地观察着,所以她不可能不理解它的回答。

“我怕您不是我爸爸所宠爱的人,”她胆怯地说道。

“没有什么理由我必须是,”沃尔特微笑着回答道。

“没有理由吗,沃尔特?”

“过去没有什么理由,”沃尔特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公司里雇用着许多人。在董贝先生和像我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之间,有着一个很宽阔的距离。如果我尽我的职责,我就做我应当做的事,而不做任何其他有情。”

在弗洛伦斯心上是不是有着她还不怎么意识到的忧虑,是不是自从最近那天夜间她走到楼下她父亲房间去以后她心中产生出一种模糊不清和不可名状的忧虑:沃尔特由于偶然的原因对她产生兴趣以及过早地认识她,这会引起她父亲对他强烈的不快和讨厌?在沃尔特心中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或者突然想到在这个时刻她的心中也正在这么想?在短短的一段时间中,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走在沃尔特另一边的苏珊敏锐地注视着他们两人;尼珀姑娘的思想肯定也朝着那个方向转悠,并且十分相信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

“您可能很快就会回来的,”弗洛伦斯说道,“也许会这样的,沃尔特。”

“我可能回来时已成了个老头子了,”沃尔特说道,“并且看到您已成了个老太太了。不过我往好里希望。”

“爸爸,”弗洛伦斯沉默了片刻之后说,“也许会——会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有一天会——更无拘无束地跟我说话;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我将告诉他,我是多么希望看到您重新回来,并请求他为了我的缘故把您调回来。”

她谈到她父亲的这些话声调压抑,缺乏信心,令人感动,沃尔特听得很明白。

马车就在近旁,他本来会默默无言地跟她分手的,因为他这时真正感觉到离别的滋味了;可是弗洛伦斯坐下以后握住他的手,这时他觉得她手中有一个小包包。

“沃尔特,”她用感情深厚的眼光望着他的脸,说道,“我像您一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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