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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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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走了喜官,赶跑了宫人,我在御花园里呆呆地坐到了傍晚。冬季百花凋零,景色也实在没什麽可看的,我却很出神。直到落霞把酡红的微光射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恍如隔世地清醒过来,头疼得要裂开了。
  我对自己说,我需要好好地醉一场,在这个没人能找到我的凉亭里,作一回酒鬼,自顾自地醉一场。
  这麽对自己说的时候,我已经从凉亭的美人靠下面摸出了三坛美酒。这是我白天命人放在这儿的,三坛波斯烈酒,隔著泥封就能闻到扑鼻醇香。
  把其中一坛搬上桌,拍开泥封,倒进碗里,迫不及待地灌下去。辣……烈……醇……我咂著嘴回味,眯起眼睛又倒了一碗。
  月色照人,我一碗又一碗地往嘴里倒,喝著无声的闷酒。转眼间,一坛酒已经见底,我晕晕乎乎地又拖出第二坛酒,皎洁的月光撒在酒碗里,像晃动了一碗的碎银。
  低下头,清澈的酒液能照出我隐约的眉目,那是一张惨淡的脸,脸色是毫无血色的白,嘴唇因为醉了的缘故而呈现反常的玫瑰红色,睫毛又浓又密,一对眼珠子黑沈沈的,我自己看著自己的眼睛都会给吓到。
  奇怪,我已喝了这许多,为什麽连丝毫醉意都感觉不到。有些气恼地碰歪了酒坛,酒坛晃动几下,竟又在原地立住了。我呵呵笑了,如今就连一只空酒坛也在欺负我,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飞起一掌把那可厌的坛子拍出去。
  我眼睁睁地看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飞进漆黑的夜里,却没有如意地听见它落地的哀嚎。我想我现在总算是有些醉了,因为我并没有深究这件显然反常的事情,而是继续蜷缩在美人靠上喝酒。
  酒这玩意真是好东西,醉卧尘寰,物我偕忘,正是古今一大乐事。
  我打了个酒嗝,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了,手中的酒碗也拿不住,险些要洒到身上,这时有一只手握住我的腕子。
  接著烦人的嗓音响起在耳畔:“陛下,别喝了。”
  “你管我!”我大著舌头叫嚷起来。t
  月光从凉亭的西边照到来人的脸上,他又蹙起了好看的眉头,继而一把夺过我的酒碗,随手一丢。我眼里只有酒,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给我……”
  “陛下,侍卫长大人告诉我,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让旁人靠近……”
  可恶,又是那多嘴的喜官!他以为沈约就能阻止得了我吗……
  “放肆……朕就是要喝,你给朕下去!”我指著凉亭外面,大吼大叫地赶他走,“不要一副你什麽都知道的样子,自作聪明,真恶心!”
  他不为所动。t
  像某种导火索被点燃了,我立刻暴跳如雷,浑身发抖,不停地喊:“出去!你出去!滚出去!再不出去信不信朕宰了你!”
  也许是醉了的关系,我只感觉热血上头,脚下不稳,“哧溜”一滑,眼看要摔倒。懒得挣扎,我闭著眼睛等著疼痛降临。
  可是并没有,我直挺挺地摔进了一个人怀抱里。
  他穿著雪白的长衣,身上带著一股冷冽的芬芳。这味道我太熟悉了,熟悉得想要流泪。我迟缓地把头抬起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这麽近的距离,我根本克制不住自己那一颗悸动的心。
  我好想,摸一摸他的脸。t
  结果只是喷了他一脸的酒嗝。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欣赏他狼狈的样子,我傻呵呵地笑:“哈哈──沈约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他脸上的平静神色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怔怔地问我:“沈约是谁?”
  我浑然不知自己的错误已经犯下,“沈约?你竟来问我他是谁?你是傻瓜吗?”我又发出一阵含糊不明的笑,再度喷了他一脸的酒气。
  “陛下,你喝多了……”他嘴上这样说,可是没有拂开我的脸,很坦然地准备接受我第三次喷给他一脸酒气。
  一直是这样……无论我做出什麽事情来,沈约,都是纵容我的。
  “我才没醉,呃……醉的是你这个笨蛋……”我又打了个酒嗝,手扯住他的衣领,“你问我沈约是谁?沈约?你不就是他吗,啊哈哈……”
  他好像听见了什麽不得了的告白一样激动地搂紧我,我给他搂得一阵气闷,禁不住咳起来,一面咳一面笑,笑著笑著,眼泪流了满脸。
  “陛下累了……”他把我整个横抱起来,让我斜斜地躺在凉亭里的美人靠上。湖面上风吹过头发,反而将我的脸颊越吹越滚烫。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太温柔,微风太和蔼的缘故。
  那眼底的深情始终未曾改变,即便久经波折,即便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
  我忘情地抬手去触摸他的脸颊:“沈约……你丝毫未变……”他反握住我的手,结果他自己的手抖得比我一个醉鬼还厉害。
  习惯性地把头在他颈侧蹭来蹭去,叫他身上冷冽的芬芳也染上了酒气,嘴里傻笑著感叹,“真可惜,只有在醉了的时候,我才能见你一面。你可不可以等一会再走,求你了,就一小会,再让我靠一会好不好?”
  即便是在醉意中,我仍然怕听见否定的回答,我怕他再一次拒绝我,就像那一次我求他留下来看我登基一样。
  万幸,他没走,而且还好像被我这一通话给说傻了。机会难得,我以醉鬼特有的机灵和见缝插针往外侧挪动,满足地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
  我乐颠颠地笑,神志不清地拿手勾住他的脖子,“沈约,啊……你亲我一下。”我说完话就乖乖地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喝醉还真是任性的借口啊,像这样的话平时打死我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我真的很想念沈约的亲吻。都醉得一塌糊涂了,还是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吧。
  面上有清浅的呼吸越靠越近,像湖畔和煦的春风轻拂脸颊,唇被人轻轻一啄,温凉的,羞涩的,还甜丝丝的,带著芬芳的酒意。
  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他别开头,拿手背慌张地擦拭唇畔,面颊都是可疑的红云。很少能看见沈约真正羞涩的表情,如果我不是醉得这麽厉害,大概会揪著他的小辫子使劲儿地嘲笑他罢。
  可惜现下我的智力只够让我来回扭著腰极其不满意地哼哼:“不对……不是这样的……”说著提著他的衣领把他拽到眼前,嘿嘿一乐,道,“我教你!”
  然後不由分说地对准他的嘴唇凑上去,被我碰到,他浑身先是抖了抖,接著连大气都不敢喘,木木地等著我下一步动作。我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沾染了全身冷冽的芬芳,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几乎是靠著本能伸舌撬开他的牙关,学著沈约以前的样子在里面一通翻搅。
  真没劲,他毫无反应,连最起码的回应都没有。我推开他,躺回美人靠上,“换你了。”
  他呆住了,两眼怔忪地瞧著我,似乎无法适应我这样直接的说话方式。
  “算了……算了……”我无意识地嘟囔著,扭动著腰想换一个更舒服的躺法。
  却突然被人扣住腰身拖了回去,因为醉意熏天而慢半拍的身体来不及反应,沈约就以他特有的迅捷和灵敏欺身过来了。
  好像一瞬间被打开了阀门一样,他的吻热烈滚烫,叫人猝不及防,唇齿相交,险些被他给熔化。好不容易分开时,我已经气喘吁吁,眼冒金星,醉意和疲乏一起发作……模糊地丢下一句,“哈,学得好快……”然後我头一歪就很不争气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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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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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所有的醉鬼,宿醉醒来的第一感觉都是一样的。
  头疼,不仅头疼,而且还浑身酸痛,简直像昨天晚上跟个死敌不要命地干了一架。
  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从头顶到脚尖都冒著热气,奇怪,我的被子从未如此温暖过。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不过是昨晚上我醉了,再努力一下,只记得一个荒唐梦的碎片。
  谁抱我回寝宫来的?谁替我换的寝衣?一点儿印象也无。
  想要卖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我这是怎麽了,不过宿醉一场,搞得跟中了十香软筋散一样,只好张嘴叫道:“喜官……”
  外面没有人应我,好半天了,我正准备喊第二次,喜官的声音才从门外传来,还特意压得低低的,像有什麽秘密一样。
  “陛下……确定要我进来?”
  “废话,你不进来谁帮我换……”我刚出口一半的话倏然咽下去了,因为我调转目光,发现床外侧还躺著一个人,他离我离得如此之远以至於我刚醒来的时候居然没发现他。
  他正对著我,保持侧身的姿势端端正正地卧著,从这个角度看,他昨晚是注视了我一整晚然後渐渐睡著的吗?
  立刻拍一拍自己,想多了,只不过是他修道多年,所以睡相稍微好看了一点罢了。
  但这没能解释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到,底,怎,麽,上,来,的?
  我这上蹿下跳的一番动静终於把沈睡中的傻瓜给吵醒了,这厮迷茫地看我一眼,我回敬他狠狠一记眼刀,他居然只是掀了掀眼皮,继续用无辜的神色瞧我。
  太可气了,你以为你霸占的是谁的床?
  “你怎麽上来的?”我毫不留情地掀开他的被子,“敢扯谎朕治你欺君之罪!”
  “陛下不记得了?”他撑著身子坐起来,脸颊随即浮上浅浅一层红晕,好像想起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我立刻一阵心慌意乱,我对於近看沈约的样子没有一点招架能力,第一反应居然是检视自己领口脖颈,确定没有什麽暧昧的痕迹之後才放下心来……
  “ 昨晚只是喝多了,我送陛下回来而已。”他一脸正经地给我开释迷惑,殊不知越解释越有问题。
  送回来睡觉?骗谁呐,只是送一送还用得著一起躺床上吗?喜官也是,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回头我得好好治治他。
  “你不要说了……”我翻身下床,迅速远离这个总有办法打破我平静的“危险人物”,捡起一件外衫,随便套在身上,扯著嗓子叫唤,“喜官,给朕赶紧地滚进来!”
  门几乎是同一时刻被推开,喜官先是探进来一颗脑袋,讨好地看著我:“陛下,昨夜睡得可好?”
  好你个大头鬼!t
  我脸色微沈,他立刻耸搭了脑袋晃进来,先是向内室瞟一眼,一看形势不好就急忙解释说:“可不能怪他,昨夜的情况臣都看见,是……”
  “是我逾矩了……”後头传来沈约的声音,他头发半披,衣带也是松松地垂在地下,“陛下不要迁怒於侍卫长大人。”
  他为什麽不让喜官说下去?他为什麽连句解释也没有?还是这样死猪头不怕开水烫的蛮横态度,不过是仗著我不敢真罚他。
  一直是这样,不管失忆了还是没失忆,沈约就是沈约!
  我一瞬间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火气,扬手冲著沈约的脸就是一耳光,“放肆,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
  室内一阵静默,喜官被我吓傻了,他怎样也不会料到的吧,我会向沈约出手,这个我不惜负尽天下人都要保护的家夥。
  沈约的态度倒是平静得多,他莹白的脸上带著五根鲜明的手指印,神色如常地穿衣系带,连目光都是静默的,像死水。
  他微微颔首,无声地向我告别,转身一拉门,出去了。
  喜官试探性地清了清嗓子,我冲他露出一丝宽慰性的笑容,“想说什麽就说吧,放心,朕现在很正常,不会把你拉出去活剐了的。”
  他扭头示意我门外:“臣倒是觉得陛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听臣说话……”他是在叫我追出去,笑话,追出去能怎样,难不成要我给他道歉吗?
  连打他的理由都编织不出来,我拿什麽给他道歉?
  “昨天夜里,陛下喝多了……臣不敢去寻,恰逢他来找陛下,臣就对他说明了情况,他立刻表示要去劝您,他……很担心……那一份关怀,臣第一次看见……”喜官轻轻地笑了,“不,应该说不是第一次了,因为,曾经在以前的沈公子身上也见到过。”
  我心里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捏著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陛下,从前您生病高热的时候,十次里有九次叫的是沈公子的名字,您不说我也晓得的,您的病是为了他而活生生熬出来的……臣当时还很是为您不值得,现在看来……”喜官收住了话头,转而道,“昨晚上的事,您一点都不记得了吧。”
  这唠叨的家夥说了一大堆煽情的话,终於要切入正题了……可为什麽,现在我就有些後悔……方才那一巴掌,扇得重不重,打在脸上疼不疼,真是的,情急之下,我竟忘记了控制力道……
  平时里扇一个不得力的臣子我都会记得控制力道,我到底,是怎麽了?
  人有时候是这样残忍的,对越亲近的人伤得越狠。
  “忘之抱您进来的时候臣就候在寝殿未离开过,您醉得酒气熏天,说什麽都忘了,竟也不认得臣了,但只是一直拉著忘之的袖子叫沈公子的名字。臣要替您换衣服,您踢来蹬去,差点把衣裳都撕破了……可是忘之一帮您换,您就看著他一直笑,回想这些年,臣有多久没见您像那样笑过了……”喜官说著说著忽然扭过头去,极快地拭过眼角,“陛下不是想知道为何忘之会与您同榻而眠吗……那是因为昨天晚上您说过的一句话。”
  我愣住了,後背抵上了门板,拼命在脑海里面回想有用的字句,奈何烈酒冲刷了我所有的记忆,“朕……朕说什麽了?”
  “您不停地说,我後悔了,留下来,沈约,留下来!”喜官模仿我的语调模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刹那间快要停止呼吸。
  “他……他听见之後是怎麽说的?”我有些艰难地问。
  “忘之没有说什麽,脸上表情也看不出来变化,臣也觉得奇怪,他居然一点疑问也没有。他将您安顿好後,在您的身侧躺下。臣没有打搅,只是退了出来,守在门口。”
  “陛下,请恕臣随意置喙您的私事。臣本来以为,这一次会有什麽不同……”喜官向我俯首低眉,我却连叫他平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来得及吗?我的手按在门把上,厚重的松木门随著我的动作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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