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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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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来得及吗?我的手按在门把上,厚重的松木门随著我的动作闷哼一声……他带著一个火辣辣的耳光默不作声地推开门离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多年前又怎样呢?
  他肩膀上带著我的泪痕,却毫不回顾地离去时,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如今却已无从得知。




☆、35

  “你不是还有话要问麽?”我将下巴一磕,脸转到了别处。
  他蓦然一笑,“是我太冲动了……以为逼得急一点,就能听到真话。”笑容转为迷茫中的苦涩,“其实到现在,其实我连自己的感觉究竟是什麽,也还没搞清楚。”
  你的感觉,你对我还能有什麽其他感觉?
  “你要听真话吗?”我心如死灰地自他怀抱中挣脱出来,“我们曾相识过。那时候你叫沈约,字宁之,官职是太子伴读。”
  他一脸鼓励地等著我说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了……”
  他略微惊讶。
  “你还想听到什麽──”我气力不继,话到中途不得不停下来换气,大抵方才那一吐确实伤到了心脉,话一说得急了就能感到一颗心在腔子里别别直跳。
  大抵是终於确认我不可能再吐露更详细的话,他有些怅然地捂住胸口,不再满含期待地看我,眼光放得很空,很远。
  过了许久,仿佛是听见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清清淡淡地说:“多年前,仿佛一场大梦初醒,我记不得我是谁,好像很疲惫,又好像是解脱了。後来,我拜入道门,一颗心也随之入定。”很快又嘲弄地笑起来,“我该知道的,那根本就不是入定,修道之人悲悯天下,万物兼爱──而我,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一丝一毫的感情。我既不能爱,也不能恨,不得悲伤,无法欢乐,万事万物都不能在我心中激起半点波澜,我只是残缺的……这里,残缺的。”沈约用修长的指头狠命地朝自己的心口戳下去,眼底燃烧著类似於悲愤的火焰。
  他悲的是谁,他愤的又是谁?
  仿佛当空一道霹雳,又仿佛有人提著一壶滚烫沸水自我头顶浇下,我跳起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眼眶一热,将那修长坚韧一如往昔的手指捂进怀里,声音打颤,“不是,沈约,不是你的错……”
  我原本还以为,没有我的打扰,他能够安然平静地度过下半生,我原本还庆幸,起码现在,他是满足幸福的。我竟自欺欺人地说服了自己那麽多年不去看他!我竟任由他一个人抱守著残损的记忆痛苦地挣扎!我以为他不再受我的约束,不再被我牵绊,却没想到正是我的所谓“爱”残忍地褫夺了他的灵魂!
  他长手一捞,搂紧了不知所措的我,耳边听见他哼笑起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曾责怪任何人。”那只被我紧紧捂在怀里的手抽了出来轻轻拍拍我的背。
  “相反,我应该谢谢你,你叫我头一次懂得求而不得的滋味,而我从不知道自己骨子里竟是那般硬气。过去怎样,甚至我是谁,其实没有什麽重要的。悲伤与快乐,你轻而易举地就能带给我,我认得了你,好像又渐渐完整起来……”他扣在我腰上的手加了力道,我的心却随著他的话而扑扑乱跳,理智被他一句又一句地驱散,这拥抱,这喁喁低语,这属於沈约的冷淡芬芳,我梦见过千百遍的场景,我想念了这麽多年的一切一切……
  我的沈约又回来了!乐不可支地沈浸在这一事实带来了巨大喜悦中,生怕他一个反悔扬长而去,我忙不迭地往他怀抱深处蹭去。
  感应到了我的回应,他抚摸了一下我的发,低低地道:“你带我回来,总是在逃避我,只有那次醉了的时候让我留下来……你叫我沈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他的替代品,你醉了,才看不出来区别。”沈约说到这里,突然语声凝滞,我正要说话,他却又自顾自地接下去了,只是声音更加低落,“如果……真的只是替代品……”
  我突地一阵揪痛,他没了记忆,他不是那个我为之等待十年的沈宁之,我何尝不是把他当做一种安慰愧疚与心碎的替代品?
  他在看我,目光沈静如水,一眨不眨地看我,似在等待我的答案,这眉眼,这神态,这目光,他分明就是我的沈约,却又不是。我的嘴唇无措地动了动,沈约忽然抬手,轻轻按在我的嘴唇中央,“我还是不要知道那个答案了。”他沈静面容渐渐化开,荡漾起一个春风般的笑靥,沈约向来风度清绝,这一笑简直快把我整个儿给晃晕了。
  趁著我还弄不清楚的空当儿,他凑过一张脸来,按在我唇上的手指微微挪开一点,就十分顺路地亲上了。
  我竟然还是傻愣愣地瞧著,眼睁睁地看著他凑近又後退……一种滚烫的烧灼感後知後觉地爬上我的脸颊。
  他,他竟敢……他果然是该死的一点都没变!
  我气急败坏,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他坦然回视我,那神色之中还透著一点诡异的委屈……我突然想起他上一次无缘无故挨的那一巴掌,再想想之前我伤他至深,想著想著,心软了,巴掌扬在空中,到底没能打下去。
  没能下手,於是只好讪讪地缩回去。
  沈约有点眉开眼笑的意思了,干脆搂著我的腰站起来,“陛下这麽有气力教训我,想是能走动了。”
  我“哗啦”一下推开他:“有喜官在,就不劳烦沈大人了。”
  未料脚下还是不稳,刚走出几步便东摇西晃,被沈约很快伸臂捞了回去。我压制住眩晕,揪住他衣襟质问他:“你老实说,我的病是不是还有什麽古怪?”
  沈约还是平静的神态:“确有些反常之处,但我会查出来的。”
  “你这是什麽意思?”t
  “陛下的症候很罕见……很像是……招惹了什麽不干净的东西。”
  “哈──鬼神之说。”我不以为意地甩开他的衣领。t
  “陛下……”他微顿了顿,眉目低垂,“最近可曾与特别冶豔的女子……欢好过?”
  “你说什麽?”我扬起眉毛,他摆了个不卑不亢的姿势瞧我,好像我做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活该被他质问一样。
  差点给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整了整衣衫,冷冷地说:“就算是这样,也轮不到你来过问!”
  “的确不由我来过问,陛下是天子,身旁从不缺旁人陪伴,但是这样的症状,又明显是被豔鬼吸取精气而生的虚耗之象。”
  我冷哼一声:“那又怎样?”
  “我能怎样?”他苦笑一声,“无非两样罢了,若是真的,我便替陛下猎杀这只作怪的豔鬼。若不是……”他又顿住了。
  “只希望,不要是第二种状况罢。”
  他这麽一说我更加疑问了,因为,恰恰是第二种状况。我哪里来的心情跟什麽“冶豔”的女子欢好……但最近总是出奇地疲劳,咳嗽原本快要痊愈了,又开始频繁起来,太医查看,又说不出病因,开了一大堆滋补的药来给我,我吃著吃著都没耐心再吃下去了。
  但是豔鬼吸取精气这种说法,委实也太荒谬了点。总觉得沈约对我提出这样的猜想,隐隐透著古怪。
  有一种他不怀好意的错觉。
  但愿只是错觉。




☆、36

  径自懊丧之际,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周围吹起了一阵很奇怪的风,没有声息,只有凉意……风停止的时候,阿绿突兀地叫起来,嘁嘁喳喳,好不欢乐,此时才察觉,身上的压迫感消失了。
  “好了,睁开眼睛罢……”这声音是如此轻柔,如此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以至於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我的坚持。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沈约。
  然後好悬没背过气儿去。
  这实在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房间里的气氛太暧昧……我的衣衫被齐肩褪下,微微敞开的前胸添了几点暧昧的痕迹,腰带早不晓得流落到哪里去了,头发在刚才与豔鬼的纠缠中散开了,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最要命的是沈约一点也不忌讳地将我半抱在怀里。
  完完全全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势。
  “没事了……”沈约还以为我受惊过度,一个劲地安慰我,“陛下没有受伤……”
  我努力想把衣服穿回去,才发现身上软得厉害,丝毫动弹不得,估计是被豔鬼做了手脚,无奈之下,只好红著脸瞪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狠的模样,可惜功亏一篑,最後只小声地哼了一句:“你……你不许看……”
  “看什麽?”好不容易才听清楚的沈约一脸迷惑。
  我磨了磨牙,恨声道:“现在是什麽季节?”
  沈约更奇怪了,“小雪刚过。”
  我再接再厉,“冷不冷?”
  沈约的目光片刻不离地扫视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正确答案来,他终於试探性地回答:“也许是冷的?”
  “那这麽冷的天气是不是应该多穿点?”我孜孜不倦地引导他,还恰到好处地咳了一声。
  他恍然大悟,我不禁流露出期待的表情。
  但是,接著他就说:“但这里是东暖阁,四季如春。”他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眉梢却往上微微挑著,似乎一个想笑又极力忍住的样子……我太了解他了,这厮分明就在跟我装蒜。
  他说不定从一开始就躲在暗处,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将我那副狼狈可怜又无奈的样子尽收眼底,直到最後一刻不出手不行的时候才解决那只豔鬼……我一向不吝从最可怕的角度去揣测沈约的行为。
  沈约清清嗓子,臂膀紧了紧,道:“那只豔鬼已经魂飞魄散了,陛下不用担心她会泄露今日之事……不过……”
  我紧张地问:“不过什麽?”t
  “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沈约淡淡地说。
  “哪句?”t
  “陛下闭著眼睛脸红红的时候……很可爱。”沈约的脸上波澜不惊,眉梢却得意地都快要飞起来了,嘴角保持一个微妙的姿势,似乎是上翘了一点点,又飞快地拉了回来,紧接著又忍不住要翘起,再被拉回来。
  想笑便笑了,做什麽要忍得这样辛苦!
  “你……你……”我气得恨不得一根一根拔光他那可恶的眉毛,可是身体跟不上大脑的节奏,原本应该气势汹汹的语气,也因为我和他这样亲密的姿势和场合,而变成了无伤大雅的嗔怒。
  他慢条斯理地拉好我的衣襟,用一种可笑的老母鸡护幼崽的姿势将我圈起来,嘴里还不肯停歇:“陛下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宜动怒,还是快快歇息吧。”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想问什麽他都不会回答我,只好乖乖地任他抱著,沈约穿过帘幕,走进内室,借著昏暗的烛光,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是很美好的弧度。
  美好得让人忘记了忧愁。
  就是一刹那的晃神儿,他已经将我放在床榻上,拉好被子,带著微翘的嘴角埋头在我脸颊边缘,我的心咚咚直跳,而他轻轻地啄在我的鼻尖上……
  好像春夜里抬头看星空的时候一不小心蹭著了一朵开放在幽深处的绯红桃花。
  原本有一大串儿词来痛骂他的,不知道为什麽,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他啄下来的一瞬间,脑海里飘过一个贪婪的念头。
  一辈子,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啊……
  好想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能得到他的一个亲吻,我忍不住这样不切实际地期望著。
  烛光被人吹熄,阿绿“叽叽”叫著,扑腾两下翅膀,发出满意的咕噜声,我在这一片静谧中沈沈入梦。
  难得的,安稳一梦。
  
  想不到麻烦第二天就来了。
  来找麻烦的不是沈约。
  刑部尚书梁漱玉挂名求见,说是为了重大案情。
  案情?我听完通报眉头微皱,这位梁漱玉性子沈稳,处理案件滴水不漏,执掌刑部多年,从未因为案情之事来找我麻烦,所以阿墨才能如此放心地将那件七百多条人命的案子交给他。既然得到我的首肯,就该按部就班地去研讨案情,跑来找我干什麽?
  我带著疑问召见了他。
  谁知这家夥一上来便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请罪。
  “陛下恕罪,臣管理不善,毁坏了证物。”梁漱玉一身重紫官袍,白皙的脸色上尚且浮著一层薄汗,但是面色却很镇定,“於常案的重要证物已经被毁坏,此案缺失了重大线索。漱玉之罪,罪不可恕。”
  因为那案件中能确认的死者都叫做於常,所以刑部将其代称为於常案,这件案子可称得上是我朝空前疑案,线索扑朔迷离,死亡人数巨大,我听阿墨口述过,足足给吓出一身冷汗。
  “漱玉莫要紧张,毁坏的是什麽证物?”我问。
  梁漱玉微微颔首,清俊的脸上露出些微的苦笑,“若是旁的,倒还好说,正是那成堆的人头出了事情。”
  “就在昨夜,原本栩栩如生的七百多颗人头腐烂成白骨。颗颗都变成白森森的骨头──臣都亲自验过了,起码腐烂了有一年以上。”
  我一愣,“这是怎麽回事?”
  梁漱玉保持著介於自嘲和苦笑之间的表情:“原本而言,人头是早该腐烂了,偏偏自发现以来都一直栩栩如生,现下却在一夜之间,由血肉成枯骨,几个经验老到的刑部老手也觉得蹊跷得紧,合议了一番,决定一早便来秘密禀报陛下。”
  “依你之见,这是什麽原因?”我了解这位年纪轻轻便掌管刑狱的臣子,他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此次前来,怕也是胸中早有主意的。
  梁漱玉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足足叹了一大口气:“臣这番话,也实属无奈之举,绝非推脱之词……陛下,这件案子,恐怕无法再深查下去了。”
  “哦?”我挑眉,目光遇见漱玉那奇怪的表情,像是惭愧,像是气愤,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天下间还有漱玉束手无策的案子吗?”我拉长了语调,心里已经有些不悦。
  “臣仅仅司掌人间刑狱,对於阴阳鬼神之力,请恕臣无能为力。”年轻的刑部尚书端端正正地跪在我眼前,说出“无能为力”的时候,嘴角带点挣扎,“最初谢小将军移交此案的时候,曾对臣有过嘱托,臣还不甚信他,如今看来,要破这桩疑案,非得请出陛下倚重的沈大人不可。”
  “沈大人?”我冷笑,手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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