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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记事:密林诡境-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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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接下来,便是不停的翻滚、扑打。坡度很陡,差不多有个六七十度。抱着脑袋的我,在身体翻滚的势能下,根本无法在滚落中稳住身子。陡坡也就算了,关键那斜下的地势上,石包拱立,岩尖多生。身体的滚落之中,不知道被硌到了多少次。
  乐极生悲,失足千恨。
  石头好像被我撞断很多,我听到空灵的黑暗里,响起了石岩滚落的响声——当然,在我的主观记忆中,最响的,还是那耳边的撞击声。我也在翻滚之中,好像看到那未熄灭的信号弹,落到了地面,在使劲儿的燃烧。
  几十年前,那队工兵班的嘶吼,恐怕也压不过我现在的痛喊。什么七荤八素、翻江倒海已经不够形容这翻腾的感觉了,因为头晕只是其次,最严重的,是那每次滚腾撞击,所带来的痛感。
  半分钟前,惊喜难耐,半分钟后,生死难料。大起大落,如是而也。我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只敢抱紧脑袋,身体蜷缩成一团,等待这段黑暗中的陡坡,早早平缓,停住身子。可结果是,我没等来那一刻。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危险
  身体紧缩、双手护头并不能彻底免除伤害,翻滚之中,我那飞落的身子,迎上了一坨岩包。尽管有双手护脑,但手掌不是安全帽,不能全方位的给予颅骨保护。坚硬的岩面,顶开我的双肘,与我的额头正上部,来了个实打实的猛烈撞击。
  耳朵里只听“咚”的一声,然后,脑袋里闪过一阵撞击的白光。漆黑的视野,在那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漆黑。瞬间,我感到痛感消减,意识涣散,手脚丢力。只能让松弛的身体,借着惯性,一路滚落下去。
  我好像在骂,也好像在怕,但涣散的意识,已经不停使唤了。
  这一下撞击,有如哈雷彗星撞地球,彻底将我整个人撞了垮。我不知道自己又随着坡度滚了多远,更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滚腾中,有没有二次受伤。
  直到最后,一阵落摔的猛烈痛感,将我那涣散的意识,痛得清醒了一些。脑袋不再感觉天旋地转,而是稳稳搁在石面。我好像滚完了那道陡坡,身体正侧陷在岩包中。想动动手,动动脚,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微弱的意识,也仅是清醒了那么一点儿。
  现在,我就像一个植物人那样,意识微弱,身体却不能动。
  骨头都摔碎了吧,五脏都甩裂了吧!我想,苏联老大哥的工业水平,好好摆了你一道。这不要紧,喜酿成悲,失足成全千古恨。
  微弱的意识中,万骨的疼痛似乎又消散而去,只是感觉很累,很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喊叫,但那些本不清晰的声音,又在我的主观意识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这一觉睡下去,恐怕就该起不来了。我想顶住那阵困意,却根本无能为力,重压一般的疲困,让我很快昏睡过去。我甚至还来不及回首人生,回首往事,感慨过往,散花一般的意识,就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哪时候彻底丢了掉。
  黑布隆冬的世界里,忽然诞生出了混沌又模糊的画面。
  艳阳高照,蓝天白云。
  在越南的英勇事迹被报道后,我在师里头,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团里的领导,很重视我,想把留我在部队,继续深造。黄政委说,我算个知识青年,肚子里有墨水,是个好材料,现在又立了功,皆大欢喜。团里派发军校学习的名额,有我一份。
  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我说,正因为肚子里有那么点儿墨水,所以想复员回家,揽一揽高梁。
  黄政委姓黄名状,以前是我的班长,他作风优良,文武双全,深得战士们的尊敬。黄政委问我,你复员了,又打算做什么,要揽什么高梁?留在部队里不好吗,稳定,无虑,哪怕是以后转业了,也比你现在回去的身份好些。吴建国,你可考虑好了,这机会千载难逢,好多人都盼着这机会呢,可没得后悔药吃。
  我点头低眉,说,既然有人盼,那机会就留给想要的人吧。我啊,下乡参军这几年,啥也不爱干,就爱看些闲书,心头老挂着个念想。
  黄政委问我,念想啥?
  我答,想报个夜校,把以前落下的东西捡回来,看能不能考个学校。考自己想去的学校。
  “想上大学?”黄政委微微低下头。
  “嗯。”我盯着别处。
  黄政委是个明白人,是个开放人,几句话后,他就清楚我的真实想法。曹营不留关云长,最后,他们同意了我的复员申请。黄政委说,他会为我写封推荐信,争取配回地方时,要一个好点儿的工作。我谢过了他。
  别离军营,马不停蹄。那晚的攻坚任务,我立了主功,但是田荣国,却不如我光鲜。论起功绩来,他不如我大,我是通报表扬过的战斗英雄,但是一篇报道下来,都看不到“田荣国”三个字。田荣国嘴上不服气,非跟我在嘴皮子上争功论绩,自封为“战斗副英雄”。
  “要不是我的机枪打得好,你上哪儿当战斗英雄去!老吴,要我说,这个战斗英雄,咱们得三七开,你三,我七!”这总是他的说辞。
  但那也没啥,乐呵的话语罢了。我俩一道复了员,能一起回家,光光彩彩。
  部队驻地离家很远,两个“战斗正副英雄”,提着大包小包,在绿皮火车上辗转了数日。
  田荣国问我,真准备考什么大学?
  我答,瞎说的而已。
  “瞎说?那你就这样丢着铁饭碗不要了?”
  “不要了。”
  田荣国眉头一皱,大骂我道:“嚯,吴字头上一道口,我说,你还真他娘阔气啊,你不要了,写个申请信,说说我的功劳,把那什么名额转让给我也好哇!”
  我轻蔑般的讽笑着,然后继续撑着膝盖写信,答他道:“你那猪脑袋瓜子,字也不识几个,我看拿个总司令给你当,你他娘也揽不下来。”
  “我揽不下来?”田荣国脸色一变,凑过脑袋,“我认不得字?”
  说着,他就一下扯走了我垫在膝盖上的信。信正还写到一半呢。田荣国将信纸拿到火车窗边,贴到玻璃上。他一手按着想夺回信纸的我,一手按着贴窗的信纸:“我不识字?这一篇字我要是认不完,老子把田字倒着写!”
  “亲爱的董……”这混小子眯着眼,还真他娘在火车上大声念叨起来。
  字句一念,捏着笔头的我,在其他人的目光中涨红了脸。一个反手擒拿,我将田荣国的胳臂折了过来,在他连连喊痛中,总算是将信纸抢了回来。
  我愤怒的折起纸,揣进了内衣兜。那就像是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故意整理着挎包,不敢直视其他人嘲笑的目光。
  “可以啊,老吴,你小子是乌龟有肉,深藏不露啊!”田荣国甩着胳膊,又凑了过来。
  “滚远点儿!”我恼怒的骂道。
  “说吧!”田荣国不顾我的情绪,继续狐笑着,“咱们的战斗英雄,究竟是想考大学……”
  “还是取媳妇儿?”
  我翻着挎包里的东西,没有搭话。信的确是写给一个女知青的,但这也并不是我选择复员的全部原因。那个女知青,是在乡下认识的,但是文革那时候,男女一般是不能在明面上讲恋爱的。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逮住,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黄色下流”的帽子。
  所以,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充其量也只算是普通朋友对上了眼罢了。调回城里前,我没忘记向她要个联系方式。所以断断续续的有书信往来。
  “我说,老吴。”田荣国忽然又正经起来。
  我正憋气呢,哪里会理他。
  “你要是取媳妇儿了,就把你那本宝贝书,放我那儿吧!”他声音压低了些,“我啊,也想……”
  “什么书?”我转了转眼睛,忽而疑惑。
  “就是你抄了几大撂纸的那书啊,叫什么女心还是什么的?哎,就你一直藏着那个!”
  他说的是《少女之心》。这本书在文革时被列为了禁书,因为里边儿有那么点儿男女之事。书虽然被查禁了,但却难不倒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当时在男知青团体里,抄这本书是时髦的象征。甚至也有女知青来抄。
  “想得美,”说着我取了根烟走出去,“拿给你了也他娘读不懂。”
  但身子刚还站直,突然感觉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一声猛响。猛响之中,剧痛传来,整个车厢,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挤压成了一团。车厢里,惊叫连天,忽而又变为混沌漆黑一片。
  眼前的景象,在这不真实的巨变里,又化为了虚无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我看到的不是车厢,而是模模糊糊的虚光。眼睛只睁开了一个缝,我想睁得更开些,却发现不论怎样使劲儿,都无法全全睁开眼。
  我想动身子,去找田荣国,却发现身体处处剧痛,怎么也动不了。
  这他娘是咋回事?
  就这样,我在剧痛之中,感觉身子平躺了过来。混沌的意识,在羞涨的情绪中,在火车的尖叫中,渐渐趋于清醒。真切的记忆开始灌回了脑袋,不对,不对,我没有在什么绿皮火车上,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而已。
  田荣国那小子,又在梦里头活过来了。
  临前的记忆画面,一个个填进脑袋。我看到了集合的六人,看到了越军士兵,看到了天坑,看到了地下河。也想起了黑暗中的那方水泥建筑。
  最后呢?头痛欲裂,我闭回眼睛,总算想了起来,最后我滚下了陡坡,好像摔得不轻。
  但现在又是在哪里呢?我还活着?
  巨大的疑惑,让我终于将眼睛睁得大了些。我清晰的看到,眼帘里的黑暗中,有光团散了过来。并且,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响。
  但是,不论我怎样努力,都听不清那些声响。声响如蚊,在耳边嗡隆隆的响着。也像是耳朵里灌了水,一个字也听不清。经过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自我挣扎,我终于在躺身中,寻着那声响,歪过了头。
  这一转,总算是找到了散光团的源头。
  但是,虚晃的眼睛,并不能清晰对焦。那就像是一个八百度的近视患者,摘下了厚厚的镜片。我看到的,是一片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景致。
  脑袋只是偏移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我微睁着眼,努力想看清那方的情况。
  光团在眼里变得越来越黄,我意识到,那肯定是一堆火。火旁边,好像坐着两个人,两个人影儿实在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脸。或者说他们没有脸,因为是背对着我的。那两个人,正坐在火团旁边,谈话交流。
  那,应该是王军英他们。我摔落之后,他们肯定也跟了下来。我想说话,想呼喊,却感觉嘴巴被堵噎,怎么都动不起嗓子。
  而这时,那倒斜的视野里,那恍散的火光中,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那个人缓缓的走向火堆,并没有注意到眼睛微睁的我。走着走着,那个家伙突然右手一动,竟然掏出了什么东西,对向了火堆旁的两人。尽管整片视野里一片模糊,但凭那动作我能猜到,掏出的东西,是枪!
  他打直胳臂,举着枪,慢步靠向火堆旁谈话的两个人。那动作的意义再明显不过,这是要搞暗杀,要打黑枪!
  而坐着的那两个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有危险靠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醒
  恰在这时,堵噎的喉咙,忽然感觉气团上涌。那涌来的力量盖过虚晃的意志,气道顺着那股气团,我猛烈咳嗽起来。咳嗽带动了全身,全身一动,满是疼痛传来。我痛苦的闭回了眼,平息胸腔的痛苦。
  而刚才那行凶杀人的画面,也立即消失了掉。
  几声咳响,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也好像打断了行凶者的动作。我在扭曲又混沌的意识中,并未听到枪声响起,而是听到了他们的惊呼。
  “活了!活过来了!”
  再之后,我睁开了眼,结果看到一束强光,直晃晃的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平息着咳嗽,紧闭眼睛,躲挡光线。
  “别碰他!”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
  “天呐,这都喷出血来了!”另一个声音又说。
  “你把手电筒移过去一点儿。”
  “吴建国,吴建国,你能听到不?听到我就回话。”
  “再过去一点儿,别挨着了……”
  七乱八跳的语句,在我耳边回荡。我确实的听清有人在唤我名字,我想回答,但怎么也运不了气,开不了口。并且,咳嗽一停,脑袋忽然又开始天旋地转,我意识一晃,在七嘴八舌中,再次昏了过去。
  但是丢掉意识的那一刻,我却心稳如靠山,因为我在那些凌乱的句语中,听到了东北口音。
  二次昏睡中,脑子里再无怪异的梦境出现。而丧失掉意识后,便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我的主观记忆中,仅有一闭一睁,期间的状态,剪删而掉,不尽而知。
  再一次睁开眼,还是跟上次差不多的情况。黑暗中散着亮光,我好像还躺在原地。但这一次,混沌不清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嘴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并且干渴难耐,就像醉酒之后的那种渴。我干咳了一声,然后搭巴着嘴唇。
  “醒了!”旁边好像有个人守着我,他立即发现了我的动作,“排长,排长,过来看,建国哥又醒了!”
  这一次,身体终于可以动作了。我动着手,想坐起来,却感觉腋下揪心的疼。
  “别,别,别!”旁边那人立即托上我的肩膀,将我按放了回去,“别动,建国哥,动了要散骨头的!”
  耳边响起脚步声,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屎被揉干净,视野越来越清晰。旁边好像燃着一堆篝火,视线异常明亮,身体也很暖和。我渐渐看清,有三个脑袋,围在了我的面颊上方。
  王军英,旗娃,邓鸿超。他们的脸庞都真切的出现在面前,似乎说来,失足跌下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这可真他娘丢脸。
  “拿点儿水过来。”一脸冷肃的王军英,低头察看着我的额头。他好像明白我想法。
  不一会儿,我就看到壶嘴伸到了我的嘴前。他们托着我的头,将渴意难耐的我喂了个饱。
  “够了,够了。”王军英说,“别太多了。”
  说着,他们就想将我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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