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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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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第二天,当她和武雄向礼子和孩子们说再见时,他俩都觉得他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和苔米告别时,弘子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多年来听到的关于武士和他们尊严的故事在此时、在她的身上丝毫没起作用。

“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苔米说,又穿上系有标签的外衣。“我们不让你留在这里,弘子。”

“苔米君,我先去别的地方,也许不久就会去找你们。”弘子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她拥抱婶婶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再也见不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了。他们将会被送往一个比武雄和弘子更安全、威胁性更小的集中营,所以他们可能会很安全。

车开动之前,很多人都来送行。不久,客车上的窗罩将被放下,防止车上的人看到行车路线。武雄和礼子拥抱了好长时间,孩子们默默地看着他俩。他吻过每一个孩子,感到了生离死别的痛苦,嘱咐孩子们要照顾好他们的母亲。他和儿子告别时尤为悲伤。他们没有多说话,但他异常地悲伤。他们的周围,别人家的情形都大致相同。

这是肯今天第二次痛苦的时刻,佩姬和她的家人那天早上就已被送往曼滋那。

最后,在断肠般的悲痛中,礼子和孩子们上了车。窗罩已经放下,他们恐惧的面孔消失了。武雄和弘子眼睁睁地看着汽车颠簸着开向北方的某个未知的地方。

第二天的情形也同样令人心碎,只有她自己一人来送武雄。他脸色土灰,非常疲劳,显得比他五十一岁的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可他几个月前还是那么年轻,几个月来的变化使他经受了数不尽的压力。像礼子一样,弘子也认为这是他们的诀别,她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好好照顾自己。”他轻轻地说。他的心似乎因昨天爱妻和孩子们的离开已经失去了活力,但他仍为她担心。她还年轻,有自己的生活和未来,但前提是,如果她不被处死。当然,他们可能会这么干的。他希望彼得会回来找她,他们之间的爱是真挚的。

“上帝保佑你们。”说完,武雄就径直走上汽车,再没回头。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着汽车消失在滚滚尘土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到空荡荡的马棚,等待明天的到来。

夜里,她走到她和彼得曾经躺过的草地,静静地坐下,想着如果她再也走不出去会怎么样;如果她坐在这儿,死去,他们之后会找到她的尸体,那时会是什么情形;要是她在明天不出现在汽车上会怎么样?他们掌握了她的名字,她的号码,他们也知道她和彼得之间的事情。很明显,联邦调查局已给彼得建立了档案,这全是因为她和他在斯坦福大学的工作造成的。她告诉了他们,她弟弟已经参加了日本空军。如果她不上车,如果她不合作,他们一定会来找她的,这会使彼得或他人陷入麻烦。她决定不这样做。

她坐了好长时间,想念彼得,为他祈祷,想要他,然后,她慢慢地走回全家人曾经住过的马棚。在路上,她看到一个似乎来自过去时代的幻影,他是那个上了岁数的佛家老住持。她向他微笑,不知道他能否认出自己。他向弘子鞠躬,然后叫住了她。

“我对你和你丈夫的祝福十分灵验,”他轻轻地说,“慢慢走,和上帝同行。”他又鞠了一躬,然后走开,似乎他的思想又转移到另外一个主题上去了。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弘子好像被赐予一种魔力,她感到坚强多了。

第二天,离开之前,她早早洗了个澡,然后将她的东西收进一只小小的箱子里。她在自己垫子边的干草里发现了一只她为苔米折的纸鹤。它好像是苔米的化身,使她能够记起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蛋,想起她热爱的人。她将小纸鹤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提起箱子,默默地走向汽车。她看见了萨莉的一个朋友,可那个女孩并没有认出她来。她还见到了和礼子在医院里一起工作的一个医生。当她走上汽车时,弘子突然感到阵阵寒气流过全身,害怕无论她走到哪儿,他们都会给她以同样的命运,但一切都无法改变。他们都走了,武雄、礼子、。孩子们和彼得……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记住昨天夜里那个老住持的话,和上帝同行……慢慢走……等着彼得回来。如果她死了,这非常可能,而且她也接受这种命运,死在他们手里,那么,她也感到无悔,因为彼得至少知道她是多么爱他。

汽车很快就上满了人。武装士兵也和他们一起上了车。车上装的都是女人,她们紧挨着坐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恐惧笼罩着她们。遮挡他们视线的窗罩已经放下,士兵们也各就各位,枪口对着他们。汽车在变速器齿轮的刺耳磨擦声中驶向了她的宿命之地。

第13章

出乎意料,车很快就停下了。从坦弗兰开出后,汽车仅仅行驶了半个小时。卫兵将他们赶下车。弘子猜不出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卫兵告诉她提着箱子和其他妇女一起下车。

下车后,她才发现他们被送到圣布鲁诺车站,那儿停着一列火车。很多人在卫兵的枪口下被从其他车上赶下。人们的脸上没有笑容、没有敬语、没有解释,气氛压抑,卫兵们的脸上露出仇视的神色。她和几十名妇女一起被推上火车,没人看她一眼。列车上男女隔离,分乘在不同的车厢。她坐在木制的座位上,紧抱着箱子,双手颤抖。她敢肯定,他们将被送回圣弗朗西斯科,然后被驱逐出境。

火车很破旧,毫无舒适可言,车窗已被木板钉死,人们看不到前进方向。车厢里响起了耳语和小声的哭泣。车里没有孩子,多数妇女都认为她们将会被送进监狱或刑场,执行枪决。弘子坐在那儿,紧闭着双眼,心里想着彼得,尽可能不去想死亡。她不怕死,但为不能见到他、不能再投入他的怀抱、不能坦诉她对他的爱而感到心碎。火车启动得很突然,有些妇女跌倒在地。也许,她想,也许他们再也见不到面了,也许死了更好些。她又想起她小时候外祖母教给她的一些人生道理,那是“义理”,即维护家庭荣誉的义务。这是她欠她父亲的荣誉,她应该成为具有自尊、坚强和智慧的人,带着骄傲和坦然走向死亡。她也想到“恩德”,那是对父母和祖国的义务。她默默地起誓,不管她有多么害怕,多么悲伤,她决不玷污家族的荣誉。

车厢里很拥挤。不久,温度开始升高。她后来才听说,由于客车车厢不够,军方便使用了一些货车来装运他们。几个女人呕吐起来,但弘子对这一切已经木然,她坐在那儿,仅仅感到悲伤。

夜幕降临后,温度降了下来。火车没有停,她想他们也许不是在圣弗朗西斯科被赶下海去,而是被从华盛顿州或洛杉矶驱逐出去。她知道,在战前,开往日本的海船还可以从这两个地方驶出。也许别人说得对,他们可能直接被送往刑场,死刑比驱逐更加简单。挨着她坐的妇女一夜都在为丈夫和孩子哭泣不停。她和弘子一样,都是日本国籍。她刚到美国,仅仅六个月,她和丈夫到美国投靠表亲。她丈夫从事建筑行业,是个工程师,他和武雄一样,在昨天被送走。她的两个孩子和亲戚一起,更早一天离开。她的亲戚和礼子一样,是第二代日本移民。

弘子一整天都没去卫生间。火车终于在半夜停下时,她有些憋不住了。车外很黑,四周没有房屋。他们在枪口下被驱赶下车,让他们去解手。附近没有卫生间,没有树,没有遮挡,还有男人看着。要是在一个月前,考虑到个人的尊严,她死也不会去的,但现在,她顾不得了,像别人一样,她不得不解手。她极为害羞地回到车上,团坐在角落里,仍然抱着自己的箱子。此时,她几乎想到这箱子还有什么可保留的价值。如果她被处决,她根本就不需要礼子放在她箱子里的那条裤子,或者她带着的厚毛衣,或她父母的照片。她还有一张彼得的照片,这是在武雄将照相机上交之前给她和彼得拍的。他站在她的身边,她那时还穿着和服,很害羞的样子。这似乎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她很难相信他们才认识三个月,更难相信过去的生活多么平静。他们在家里生活,开着汽车到处游玩。他们有朋友,有工作,有计划,有梦想。现在,他们失去了一切。

她昏昏欲睡,列车又停了下来。这时,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色,她不知道是几点钟。卫兵打开车门,车外冰冷的空气涌进车厢。她一下清醒过来,大家也都挣扎着站起。外面有人大喊大叫,他们看到更多的卫兵,他们在用枪指挥人们下车,人们赶紧照办。弘子在跳下车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有个妇女微笑着扶了她一把。她的笑容就好像是在黑暗中闪出的一束阳光,弘子感到她并非孤独一人。

“上帝保信你。”那个妇女用标准的英语说。

“上帝保佑我们大家。”有人在附近加了一句。这时,刺刀指向了她们。她们赶紧按照要求跑向指定地点。

弘子又看到同来的男人们,在远处,她还看到有房子,但很难说出他们现在的地点,她听到一个男人说这是座兵营。之后,他们提着自己的行李,在士兵的看押下走了两英里。一路上没有其他人,都是士兵。在寒冷的空气中,人人嘴里都呼出哈气。虽然才进九月,但他们感到像是严冬。

“你还好吧?”弘子问一个老太太,她好像是病了。说完后,弘子才从她的目光中发觉她听不懂英语。她又用日语问她,老太太点点头,有些呼吸急促,她告诉弘子说她有两个儿子加入了日本军队,在美国有一个当医生的儿子。她儿子已在一周前被迁往曼滋那,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带她一起去那儿。她似乎病了,但她一点也不抱怨。弘子好心地拿过她的箱子,帮她提着。

他们走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达一幢大楼。有些妇女很愚蠢地穿着高跟鞋,有些人上了岁数,走不快。男人们已经早到了,他们排着长队,在青年士兵的押解下快步如飞,而上了岁数的老人就只能勉强地跟在后面,但刺刀不会让他们掉队。

进入大楼后,弘子就看不到那些男人了。她们被告知要在这儿等待审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们都被认为是“高度危险”的人。她们将在这里一直等到自己的身份被重新确认。上尉的讲话简短、严厉。之后,她们被送进牢房。她们带来的有标签的行李被没收。当卫兵递给她犯人的号服并告诉她换衣服时,弘子感到十分吃惊。

她们再一次失去隐私,不得不在士兵的目光监视下换衣服。她蹲下身子,换上发给她的难看的号服,她极力控制自己难堪的感情。号服太大了,她和其他两人一起走向牢房时,就像是个小女孩。

牢房里有三张铁床,上面铺着草垫,在角落处有一个无遮挡的便池,窗户上装有铁条。太阳升起时,弘子站在窗前,绝望地看着外面,她不相信还有自己的生活,或再拥有自由,不相信还能再看到彼得。她转过身时,发现另外两人都在哭泣。她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目光凝视着窗外的群山。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还会被送到哪儿。这是她的归宿。

以后的三周里,她们每日三餐,伙食很差,但至少还是新鲜的。她们中没有人再出现在坦弗兰时的肚子痛。弘子感到好多了,她睡得很多,她下意识地将床上的垫子编成日本式的草垫。她还将能找到的一些小纸片折成纸鹤。同室的另一个妇女找到一些线,她们将弘子的纸鹤挂在窗前。

已经进入十月份,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谁也不知道自己或别人的命运将会如何。弘子听说男人中有人自杀,但妇女们似乎更能忍受自己的命运。多数人都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被关进监狱。终于,一天,弘子被提审。

他们想了解她弟弟在日本的情况,想知道弘子是否有他的消息,她弟弟是否在战争开始后寄过信来,她是否知道他在日本空军中的地位。这些问题很容易回答,她不知道他在哪儿、干什么;唯一的消息是她父亲在珍珠港事件发生后通过领事馆转给她的。她父亲说裕二参加了空军,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她告诉他们裕二的名字、年龄,还希望他们不要伤害他。但她也想象不出他们怎么能做到不伤害他,两国在交战,他在日本空军服役,很难和他有接触。

他们问她父亲的情况,想知道他在大学教什么,他是否有激进的想法,或是否参与任何政府事务。她微笑着回答他们,他是个梦想者,他的想法有时甚至比他的许多同事都更加超前。但他不是激进分子,不介入政治。她将他描述为一个和蔼的人,一个对古代和现代史都非常感兴趣的人。她父亲的确如此。

他们又强迫她谈谈武雄的情况,以及弘子对他的行为、他的朋友、他的政治思想的了解。她说,据她所知,他只是个教师,是个好人,忠于家庭,她没有听到过武雄有任何反对美国的思想和话语。她强调说他一直想成为美国公民,他自己实际上认为已经加入了美国国籍。

经过几天的审讯后,终于有一天,她早已想到他们会的,他们问起了彼得。她唯一担心的是怕他们听说或发现在坦弗兰那个小小的婚礼。她知道即便是那个象征性的、没有经过这个州批准的仪式也会给他造成麻烦。

她说他们是朋友,因为他是武雄的助手,常到武雄家来,她和彼得是这样相识的。她没有过多介绍,他们也没问。他们想知道她是否收到过他的来信。他们知道他来过信,并将他的每一封信都做了记录。她回答说收到过,但所有的信都被审查过。她说他的最后一次来信是在他离开新泽西的迪克斯要塞时写的,他说他将被派往英国,在艾森豪威尔将军指挥的部队中服役,但从此后,再也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们将她的回答都做了记录。审问她的是两个年轻军官,他们不止一次点头,肯定她的回答。她讲的都是实话,无虚假内容,神情镇静。

“你想回日本吗?”

“我父亲希望我留在美国。”她轻轻地,十分小心地回答问题。此时,她已经不再害怕是否会被遣返,或被处决,她只想不玷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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