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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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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结束后,她和纠一起走出舞厅,在刺骨的寒风中坐在了楼前的台阶上。他们谈起了圣诞节、圣诞老人和他们在孩提时代各自喜欢的东西。纠给田中家砍来一棵小小的圣诞树,他们在上面装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但那还不像是一棵真正的圣诞树,一棵上面挂满了从商店买回的装饰物的“大树”才是真正的圣诞树。

“总有一天,”准备离开前,纠温柔地笑着说,“我们会找回失去的一切。”他好像对自己的话信心十足。

今年的圣诞节比往年的都平淡,只有丰对一切都感兴趣,四处跑来跑去。弘子已经三年没有见到父母了,弟弟已阵亡,肯也去了军队。自十一月份以来,她没有收到彼得的信,听不到他的消息。她心惊肉跳,因为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是转移了,受伤了,还是发生了更加不可想象的事情。她知道,如果彼得发生了意外,那么就会很长时间收不到他的信。彼得已经在入伍登记时将武雄的名字和地址写在阵亡家属登记表上,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在他阵亡一两个月后才能知道。

“再见,”纠看着弘子说,看着在他们头上慢慢飘散的哈气,“圣诞快乐!”其实那时离圣诞夜还差一天,他们明天还得上班,“明天见。”

第二天上班时,他递给弘子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个小项链坠。项链坠是他用木块雕刻出来的,上面还刻有弘子名字的字首字母,项链坠挂在他母亲给他的一条金项链上。

“纠,这太美了。”她也将自己送给他的一条围巾递到他的手中。围巾是弘子专为他织的,用红纸包着。他打开纸包,马上将围巾戴在脖子上,真心地笑了,说他喜欢她的礼物。围巾是红色的,戴在他身上很合适,他故意装做没有看见她织错的地方。“我在编织俱乐部没有得过奖。”她道歉似地说,又一次感谢他的礼物。之后,他们都各自匆匆赶回工作岗位,他们一直忙了一夜。

下夜班后,纠送弘子回家,再一次祝她圣诞快乐。她神情忧郁地回到房间,亲亲睡梦中的丰。纠是个好人,她喜欢他,但她不想鼓励他继续这样做,尽管这样对他可能不够公平。他对她很好,可弘子觉得纠能理解她的心情。想着想着,她进入了梦乡,她梦见彼得回到了她和孩子身边,肯也回来了,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她还看见了裕二。

“你从哪儿弄来的?”萨莉第二天问她,弘子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想知道萨莉在问什么。她想起了纠送给她的项链和项链坠。

“纠送给我的。”她冲着萨莉愉快地微笑。她也给萨莉织了件毛衣,还从西厄目录上为她订购了一副手套,在图尔湖人人都特别需要手套和毛衣。可这时萨莉又大发脾气,大声评论起总换男人的女孩。

“你这是什么意思?”弘子不客气地问她,对她的话和明显的暗示感到伤心。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十分生气,而且无礼。

“我也许是这样的人,但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事实上,我并没有总换男人,我和纠没有什么关系。”她纠正她的说法。

“我敢打赌!”萨莉说着,离开了房间。弘子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忿怒,萨莉并不仅仅是不温柔,而是特别无礼。过了一会儿,纠来到家里,向大家祝圣诞节快乐。这时,弘子对他几乎失去了礼貌。他送给大家一张她母亲画的水彩画,画得很好,是山间落日。

“萨莉的情绪很有趣。”纠跟她开玩笑。弘子哼了一声。

“我早上差点打她的耳光。”她承认。

“也许应该打,这肯定会给她一个惊奇。”听到这儿,弘子笑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出去散步。他们刚离开,礼子挑了一下眼眉。

“她总是到同样的路上散步,”她逗武雄说,“我用不用为她担心呀?”

武雄微微笑了笑:“我想她已到了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年龄了,你说呢?”然后,认真地接着往下说:“纠是个好孩子,有一天,我曾跟弘子也这样说过,但她听不进我的话。我想,弘子选择纠比选择彼得更有理由。”

“你怎么会这样看?”礼子有些不解。武雄向妻子转述了他和弘子谈到纠时的话。

“可能你是对的,武雄,但弘子还在爱着彼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弘子对礼子说过好多次,她还爱着彼得。

“也许弘子也能爱纠,”武雄很实际,“他对丰特别好。”弘子已快到二十一岁了,还带着个孩子,结婚对她可能很有利,而且也不会得到这里人的反对,礼子甚至去找过纠的母亲,老人提到过纠很喜欢弘子。这时,萨莉走进房子,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生气地走进卧室,使劲将房门关上。

“她怎么了?”武雄问,既惊讶又担心。他希望萨莉不再和次郎见面,每次他们见面过后,萨莉都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容忍,但他又想起来,听人说次郎已在一周前被关进隔离营,萨莉也说过他有了个女朋友。萨莉整个一周都闷闷不乐,她好像对弘子怀着深仇大恨,近来尤为如此。

“她的最大问题是她十六岁的年龄。”礼子回答说。她快十七岁了,在图尔湖度过青春对她来说是件不愉快的事。尽管人们在尽最大努力使集中营的生活有生气,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应付源源而来的困难和压力。这儿的年轻人仍然迷恋着他们的白人同龄人的闲散自在,渴望他们的父辈和兄长们曾经经历过的自由时光。他们不能参加舞会,没有漂亮衣服,不能去看足球比赛,不能去看电影,甚至不能去一所普通学校上学。萨莉也是一样,她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她和其他人一样,是被关在监狱里,她总是感到寒冷,穿着难看的衣服,在铁丝网里面生活。要是得了病,连药品都很少,而且,她总是感到饥饿。

“看来,明年夏天我们得将她送人了。”武雄在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有幽默感,在节日期间,他的情绪很好,他还带礼子参加了一次为新年除夕夜而准备的舞会,他俩都认为音乐棒极了。

弘子选择那天夜里值班,想让田中家有机会在家里庆祝节日。她感到上班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和她一起过节。纠主动到医院上班,他想陪她。

午夜时分,他们一起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这个可怜的孩子得了严重的流感,呕吐不止。纠微笑地看着弘子,一字一句地向她说:“新年快乐!”

孩子睡着了,他们也收拾完毕。之后,他们笑着谈论他们是怎么度过这个新年除夕之夜的。

“我们应该记住这个日子,”他笑着说,“当我们的孩子问我们是如何度过我们的第一个除夕之夜时,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个故事。”但弘子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有趣,她很担心。现在,医院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喝着他自己煮的咖啡。

“别这样讲,纠。”

“为什么不?”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勇敢。以前,他总是害怕闯祸,怕弘子不高兴,但今天,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在生活中,我们都需要一点希望,弘子,你我的希望。”这是他最真心的话,他从未向别人说过,他不管她会怎么回答,他决不后悔。

“我不想成为你的希望,”她也同样用真心话来回答他,“你是个极好的朋友,纠,可我不能给予你更多的东西,我没有,我属于另一个人。”

“你仍然那么爱他吗?”他俩都知道“他”是谁。

“是的。”她平静地说,希望彼得还活着。自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月。

“如果他回来时事情发生了变化怎么办?如果他或你变了怎么办?这种事情在我们这个年龄最容易发生。”纠不知彼得多大岁数,但他认为彼得大约是二十岁左右。

“我想不会变的。”

“弘子,你还不到二十一岁,你来到这儿之前一定遇到了很多事情。你先是来到美国学习,五个月后,战争爆发,你被迫离开学校,你的亲属失去了一切,然后,你到了这里,现在,你有了一个孩子。这是一阵旋风,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下一步在这儿能做什么。”纠接下来说的话很伤弘子的心,“你以前如果对他放心,那么你就应该在有丰之前和他结婚了,我说错了吗?”

“你没有错。”她沉思着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他解释,因为她并没有必要向他做任何解释,可毕竟是他救了她的孩子和自己的生命。她知道他很关心她。作为一个朋友,她仍然喜欢他。

“这事很复杂,有许多阴差阳错的事。我本想回到日本,首先征求我父亲的同意后再和他结婚,但战争爆发了,一切都太晚了。那时,我还不敢想和他私奔或结婚,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时,弘子向纠吐露了一件他所不知道并且也使他十分震惊的事情。“他还不知道丰的出生。”

“这是真的?你从未告诉他?”他想不出她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孩子的父亲,而将所有的负担都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我认为这不公平,我不想让他感到有负担、有责任才回到我的身边,如果他不想回来,他可以不回来。”

“那么,你连这点也不能保证?”他很惊讶,但同时也很高兴,有些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好,但也有些要更坏。

“他是个幸运的人,”纠看着弘子说,他心里真希望她能是他的,希望自己是丰的父亲,那个家伙真幸运,但还不能十分肯定。“也许他不值得。”他小心地说。

“不,他值得。”她的语气十分坚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拉住她的手,再没有别的时间或方式来表达他的想法了。“我爱你,”他坦白地说,“第一天我见到你,就爱上了你。”

“对不起,”她悲伤地摇摇头,“我不能……我也爱你,不过,不是那种爱……我不能……”

“如果他阵亡,”纠本不想这样说,可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他不能回来……”弘子知道纠的想法。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他。

“我不知道。”她说过她也爱他,但只是将他视为朋友,或兄长。

“我可以等,我们的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充满希望的生活之路,但不是在这儿。”

纠想吻她,但又唯恐使她不高兴。他想得对,她肯定会伤心的。

“这样对你不公平,我没有权力让你等待,纠,我不是自由人。”

“我并没有向你要任何东西,”他很大度,“我对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很满足,我们可以一起在交响乐队里演出。”她笑了,他的话好像那么守旧、那么可笑。在这里,人们的生活都被扭曲了。

“你是个堂堂正正的好汉。”她用了一句自己喜欢的美国俚语。

“你很美丽,我非常爱你。”他的回答使弘子羞红了脸。看到她戴着那个有木坠的项链,纠很高兴。

那天夜里,纠送弘子回家,他俩都感到很轻松,他们达到了共识和理解。他爱她,她也喜欢有这样一个朋友。他们将共同等待,他们不想用辞去医院的工作来互相躲避,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互相剥夺建立起来的友谊。最后,虽然纠自我保证过不应该,他还是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一下,没有等弘子来得及说不行,他已经将嘴唇移开。她伸出双臂,拥抱他。他们就这样在寒风中站了一会,不知道生活将把他们带到何方。又过了一会儿,弘子跟纠说了声明天见,走进了房子。这是弘子能为他做的一切。

但第二天起床时,弘子看到一个士兵正站在门外和武雄说话,她想一定是出了什么麻烦。那个士兵很严肃,武雄在不停地向他点头。之后,士兵走了,但武雄并没有走进屋,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礼子婶婶也一直在看着他们讲话,几分钟后她走了出来,站在露天的台阶上。

“出了什么事了?”她没有穿外衣,在寒风中有些发抖。武雄的表情异样,他似乎将礼子看成一个陌生人,好像也没有听见她的问话。“武雄,你没事吧,亲爱的!”她赶紧跑下两级台阶,武雄看着她,点了点头。

“肯在意大利阵亡。”他目光茫然,“他们以为他在战斗中失踪,可后来发现了他的尸体,”他似乎在和礼子说一件已经寄出的包裹,“他死了。”武雄毫无表情地看着妻子。“肯,肯,我是说肯,他死了。”他不停地重复着肯的名字,好像他不理解。看到礼子可怕的表情和武雄本然的神态,弘子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立刻跑出门,想去帮忙。武雄将头转向一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邻居们都出来看着他们,礼子不敢哭出声来,她害怕极了,也担心丈夫。

“进屋吧,武雄,外面冷。”她温柔地说,但他纹丝不动,“武雄……求你了……”礼子的泪水滚滚而出,她听清了他的话,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武雄的头脑仍然是一片空白。“亲爱的,我们进屋吧。”她和弘子每人挽着他的一只胳臂,架着他慢慢走上台阶,回到他们狭小的客厅,将他扶坐在椅子上。

“肯死了。”他重复着,今天是一九四四年新年。萨莉走进屋,听到了他的话。

“什么?”她尖叫起来,苔米也抱着丰跑了出来。这是个噩耗,一切都无法挽回。萨莉突然歇斯底里,弘子赶紧过去安抚她,礼子照顾着武雄,苔米和丰看到大家都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哭了起来。

弘子费力地将孩子们都拢进另一个房间,客厅里只剩下礼子和武雄俩人。萨莉已经顾不得和弘子的矛盾,在她的怀里哭了一个小时,苔米紧紧抓住弘子。这是个噩耗,弘子经历过这样的悲伤,去年夏天裕二的死讯传来时,她几乎垮了。现在,又轮到肯,战争给他们带来恶运,给年轻人带来死亡,给老年人带来悲伤。像武雄一样的人大多了,他们遭受打击,忍受痛苦,丧失荣誉。这一切都不能归罪于他们,但他们却内疚地们心自问,认为这一切是由于自己的错误而造成的,武雄的精神垮了。弘子再次回到客厅时,看到武雄已经恢复了神志,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妻子的怀里抽泣。他的大儿子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死了。放着肯身穿军服照片的小桌子现在更像一个神龛,祭典着故去的英雄。

弘子没有上班,留在家里照看孩子。礼子和武雄去了庙里,安排葬礼。现在,不能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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